入夜,地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
身后院门落锁的声响在雪夜格外突兀,方才去传话的随从名叫伏阑,见李承璟蹙眉盯着雪地出神,上前提醒道,“王爷,中书令大人和太后还在宫里等着呢。”
李承璟这才缓缓抬眸,应了一声,乘马车往建康宫的方向去了。
行至半路,忽然掀起帘子。
“伏阑。”
“你回去,这几日留在王妃……夫人那里。”
伏阑一愣,停了下来,才明白李承璟说的是谁。如今摄政王府里有位崔氏王妃,别院里也有一位,方才他忽然改口,说的是崔茵。
自小跟在李承璟身边,不需要他多交代什么,伏阑便明白他的意思。
今日王爷刚从皇陵料理完先帝入葬一事,便马不停蹄赶来别院那位,二人看样子却闹了好大的不愉快。
伏阑心里有些怨怪崔茵,她是什么样的身份,王爷肯将她留在别院已经是给了她体面,要不然落到崔家人手里,还不知道要被打发去哪个道观做女冠子。
*
依照宫规,此时宫门已然下钥,除非陛下亲令,不得进出。先帝子嗣单薄,如今的新帝李惟不过一七岁孩童,能下令召臣子入宫的只有如今的太后齐令容。
等李承璟赶到新帝寝宫时,只见几个太医令从内殿退出来。
中书令崔宣与国舅齐昀也在,等在一旁。
齐昀是齐太后的长兄,虽也是士族门第,却是个庸碌之辈,见李承璟风尘仆仆赶来,衣裳上的雪还未融化,凑上来寒暄,“夜深叨扰摄政王殿下了,这冬日天寒,陛下咳疾复发,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那阿妹却非要惊动王爷和崔相公,真是有劳了……”
李承璟面上淡笑着,看了他一眼,“陛下乃一国之君,我等关心陛下龙体,本是应该的。”
“……是、是,”齐昀附和两声,抬眼看向内殿的方向,眼睛一亮,“阿妹,太医令怎么说?”
只见殿门处层叠华锦之中,款步走出来一位宫装丽人,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与齐昀面貌肖像,不过仪态再如何端庄,也掩不掉面容憔悴。
齐令容低叹一声,强撑起笑容来,径自从自家兄长面前略过,由宫人扶着她坐下,这才转头对崔宣与李承璟道,“劳崔大人与摄政王漏夜入宫,若不是牵扯朝政大事,万不会如此着急。”
琳琅珠翠堆叠起的高髻除了与尊贵的身份相称以外,还平白给她添了几分年纪,其实论起来她是先帝宫中最年轻的嫔妃,却因为儿子被立为皇帝,如今要扮的沉稳庄重,与这些朝臣宗室周旋。
中书令崔宣看了一眼一旁心不在焉的齐昀,知道齐太后这个兄长是个不顶用的,叫他来不过是走个过场,实际上的齐家只有齐令容一个人撑着。
“太后这话便是见外了,臣前几日才去探望过齐国丈,久病在床又遇风寒,太后为人子女无法尽孝在侧,本就忧心忡忡,如今陛下咳疾复发更是平添忧扰,臣既为中书令,合该为太后与陛下分忧。”
齐令容点头,想起幼子因咳疾整夜难眠的模样,眼中泛起晶莹,“既如此,我便也直说了,”她抬眸看向李承璟道,“先帝既已入葬皇陵,明日起便该恢复早朝,先帝临终嘱托,放心不下阿惟年少懵懂,要我临朝听政,更托付了王爷摄政辅佐。”
“只是——阿惟咳疾复发,需要静养,这段时日恐不能上朝,不知王爷与崔相公如何打算?”
崔宣乃崔家家主,虽年逾四十,却依旧是名士风流,长髯飘逸,面容威仪,身为中书令,在朝中浸染多年,哪能不明白齐令容的试探。
他轻笑一声,“自然是以陛下龙体为重,听太医令的嘱托安心静养,如今朝中事态安稳,大司马领兵北伐亦是打了胜仗,不日即将归来,有王爷摄政,也是一样的。”
齐令容微微蹙起眉头,“依崔相公所言,王爷摄政自然是好的,只不过,”她笑了笑,“先帝临终托孤,除了我与王爷,更指了萧绪桓做大司马,其中用意崔相公心里明白。”
“大司马不在,若只由摄政王一人临朝听政,怕是有失稳妥。”
崔宣依旧不让步,“陛下年幼,需要太后亲自照料才是,前朝之事繁杂,恐使太后过度劳累,有臣与谢丞相等人在,太后还有什么不放心。”
齐令容咬牙,这崔宣,为夺自己临朝听政之权,连死对头谢家都搬出来了,她抬眸看着李承璟,“摄政王呢,亦是如此?”
殿内十数盏高大的烛台,映得殿中长夜如明昼,她看着面前这个要叫一声皇弟的年轻男子,等他开口。
“先帝托付太后临朝,是为陛下年幼,需母亲教引,陛下不在,若太后与臣弟一同临朝,男女有别,叔嫂避嫌,不相宜。”
李承璟垂眸,淡淡说道。
……
众人散去后,齐令容屏退左右,叫住了探望完小皇帝刚刚要走的齐昀。
“阿兄!”她恨铁不成钢道,“今日叫你来,你竟一句话也不说。”
齐昀颓然坐到一旁,“要我说什么?姓崔的和李承璟在,我哪里插得上话。”
他不理解,阿妹为何要与他们争,“姓崔的那个老狐狸本就难缠,那李承璟原不过是个落魄宗室,阴差阳错娶了崔氏女,如今与他是一条心,别说我与你,就是谢丞相来了,难道就能辩得过他们?”
齐令容目露失望,如今齐家的地位远不如南渡前那般显贵,崔谢陆齐,还有谁记得他们也是名门士族,眼下父亲病重,兄长庸碌畏缩,自己与阿惟又能倚仗谁?
“阿兄有没有想过我与惟儿的处境,如今李家的皇位,人人觊觎,唾手可得,阿惟年幼,我又只是个弱女子,哪里有先前谢太后的手段,我们母子朝不保夕,我若不强硬起来与他们争,难道就要束手等死,等他李承璟谋朝篡位?”
齐昀瞪大了眼睛,“你胡说什么,李承璟若有这心思,怎么会扶持阿惟做皇帝,当初宗室诸王虎视眈眈,他可是有功之臣,”说着想起另一位权倾朝野的人来,嗤道,“若说谋朝篡位,我看萧绪桓才是威胁。”
“不过一寒门武将,如今却位列大司马,手里握着兵权,什么北伐,分明是狼子野心……”
“阿兄!”
齐令容忽然站起来,面色冷肃,“他不是那样的人,你别乱说。”
齐昀看着妹妹瞬间变了脸色,才想起些往事来,欲言又止,看着她消瘦的身影,最终只长叹了一口气。
**
建康西面临江,别院深夜,依稀能听到涛涛的浪声。
春草守在崔茵的卧房外,忧心忡忡。
原本在来建康的路上,她便知道小娘子有心事,即便不说,也能猜出来。
一个月前先帝崩逝,尘埃落定,李承璟却只派人回豫章将小世子和奶娘接回了建康,说是什么宫里有太医令擅治心疾,诸事繁杂,腾不开手将她们母子一并接回去。
春草原本虽觉得蹊跷,但小世子治病要紧,便也没有多想。
今日听到仆婢们说闲话,还拦着不许她们与外面有接触,她忍不住与这群人吵了起来。
后来李承璟忽然出现,也和小娘子争吵,后来竟撇下小娘子走了。
春草还是不敢相信,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小娘子!
越想越委屈,门外寒风裹挟着涛声阵阵,更是凄凉。
忽然卧房里砰地一声,槅窗里昏暗的光也灭了,春草一惊,急忙推门进去。
“王妃!”
崔茵刚刚从梦境里惊醒,失手打翻了烛台,内心砰砰直跳,神思依旧在那个噩梦中,听到春草的呼唤,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王妃,王妃你怎么了?”
春草急忙重新点燃了烛台,只见崔茵蛾眉紧锁,光洁莹白的额头上有细密的冷汗,被泪水打湿的眼睫微颤,轻轻垂下来,遮住了一双潋滟的乌眸。
一滴泪从鼻尖那颗小痣上滑落,令人心底怜惜无数。
崔茵紧紧握着春草的手,脑海里却是梦中不断重复的画面。
这个梦,断断续续,从离开建康的那日起便开始了。
每隔几日,愈是心思重,愈会梦见。
起先,梦境与往日发生过的事情有些重合,崔茵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梦见了旧事。
可渐渐的,这梦越来越长,总会串联起先前的梦境,并且愈发模糊,有时看不清人脸,只朦胧几个人影,断断续续在说话。
也是因为梦里的话,让她这一路不禁怀疑李承璟的用意,为何要将她们母子分开接到建康。
昨夜听他漠然说出接回堂姊做王妃,却要将自己无名无分的安置在外,还要让亲生的孩儿叫别人阿娘,崔茵一颗心如坠冰窖,失望透顶。
这一路颠簸,忧思过重,让争吵后的她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带着满腔怨恨与失望沉沉睡去,果不其然那些奇怪的画面又入了梦。
崔茵闭上眼,脑海中记起惊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金屋囚娇……”
囚./禁。
不要着急哇宝贝们,这章一点点剧情要走,茵茵得先甩开男二,男主下章就出场啦~
(ps.放心剧情线不多,一切为了男女主谈恋爱服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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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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