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如果只能听到风声

高三培优的频率高速且稳定,许愿几乎每周都能见到张皓。这倒是她当时表白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的情况......十六班与一班,文科班与理科班,无论是地域位置还是亲缘关系,都有一种此生不会再见的气概。

谁能料到。

在相对频繁的接触中,许愿慢慢发现,张皓和她想的却不完全一样。

其实他很爱开玩笑,又是八卦搜捕者。女孩子们堆一堆聊天,他也喜欢鬼鬼祟祟明显地听。

其实他很来福,撒娇打趣的尾音有浓浓的来福气息,很南方小伙。

其实他很爱笑,不像高一时总安静地端坐在位置上,其实他特别喜欢到处乱窜。

其实他好像朋友很多,走入内心的却少。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感情流露,也没有人见过他流下一滴眼泪。

其实他脾气很好,许愿依旧没有见过他发脾气,让人难堪,她曾经以为那是无所谓,现在却隐隐觉得其中深藏恐惧与胆怯。

......

很多的其实,有的让许愿惊诧,有的令她心颤。张皓像是跳出了纸面的纸片人,曾经单薄而完美,如今立体而鲜活。想起了暗恋橘生淮南里的一句话——

在不了解的状况下喜欢上一个人,却发现那个人真实的一面比你想象的还要美好,这应该算的上幸运。

想到这里,许愿又笑了起来。只是想得到的蛰伏许久,会在漫长的光阴里酿出苦酒。

暑热消降,蝉鸣噪耳,那一年夏日的记忆,是无数次趴在课桌,印得脸颊通红,手臂发酸,两腿微麻。是冰凉的水拍在脸上,一瞬间的畅快与清新,夹带着八月的风。晕乱的光影投照在午后的教室,紧闭的窗帘、作响的空调机,构筑一个归属感极强的笼牢茧房。

许愿行走在清晨的饱蠹泉旁,念念有词政治历史语文英语,归走于深夜的夜读斋里,月光炬火,星星闪耀。

累有累的焦急,苦有苦的可言。

翻动的书页,写下的字句,一张又一张的试卷,我们在一个个间隙里呼吸,为下一次更好的潜沉。

九月初,学校突如其来对文科的重视,打得许愿措手不及。

“许愿啊,这样的分数上北大很难噢......”

“作为海中的文科第一,许愿,这个分数确实还不够......”

“许愿,你最近是不是不太努力...不要仗着自己的聪明,其实我见过太多比你更聪明的学生啊......”

“......”

嘭!一辆卡车撞在了海中的后山石碑上,石碑没倒,人死了。

血流成河,浸染百年之木,长出了鲜红的叶片。

许愿有些说不出话。压力混杂着言语纷纷扰扰,许愿只觉得耳膜作痛,轰隆隆响。

同样的境况,张皓那边似乎也好不到哪去。霸榜高二一年的理科段一,在急需清北的海中校园里,无异于太子——尽享荣华富贵,却免不了江山社稷一般重的压力和满朝文武的期望与闲言碎语。

许愿最苦痛难挨的日子就在高三刚刚开学的九月份,他人的期望与自我内心的失衡,像把许愿绑在悬崖边上的绳索,她需要也深深恐惧。那会儿许愿经常哭。

程阅阅她们很担心,但自己仍有要做的事情,许愿也不愿她们围着自己的情绪转。偶尔晚自习后,中午午休,或者某个傍晚,她们竭尽自己所能在许愿需要的时候给予支持和鼓励、信任与关怀。

许愿打电话,打给妈妈偷偷哭,然后讲着讲着就开始泪流满面。妈妈一边觉得好笑,一边温柔地开导她——没事,别有压力,你考二本我们也爱你。

第一次月考出成绩,许愿保持着原先的水平,不上不下,依旧是段一,但数学成绩与名列前茅的理科生相比,确实差点意思。

那天晚上,许愿正在办公室外踌躇着要不要找数学老师面批,突然就看见从楼梯口走来了一个身影有些熟悉的女老师。许愿眯着眼细细瞅,怎么感觉好像郭老师啊。只见来人笑着朝她挥了挥手,许愿这才确认,这就是郭老师!

上次在市一中与郭老师“会战”一面,郭老师很是喜欢她,二人加了联系方式,偶尔郭老师会询问她的一些近况。没想到郭老师会来海中!

“老师,你怎么在这里!”许愿很惊喜地冲了上去,一脸不可思议。

“我呀这两天来这里调研,正好路过海中想说来看看你们。想当年我初中也在海中读的呢......”郭老师温柔地抚着许愿的肩膀,笑得很是灿烂。简单束起的马尾,熟悉的帆布鞋,依旧是那个女大学生的青春模样。许愿觉得很安心。

想到这,许愿干脆发问:“老师,您能帮我面批一下这次月考的卷子嘛......”许愿的沮丧瞬间流露,夹杂着一丝不甘与自责。

“走吧,咱们去下边那个亭子坐!”

许愿把卷子递给老师,两只手默默地扭到了一起。这些天她已经听过太多的“不行”,此刻也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

郭老师看了看她的答题,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膝盖。

“许愿,其实你答的已经很不错了。你看,前面的客观题基本都可以拿下,像这种16题啊本身在应试的时候就是可以先放过的。后面的大题其实你的思路都能出来,就是这题有点可惜,可能当时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但是其实总体很不错了......”

许愿微微咬唇,默默点头。她知道,郭老师不会说重话。

郭老师突然转头看她,“许愿呐,老师知道你最近压力肯定很大。可能会有很多人跟你说,希望你去考北大,或者去说,北大和你的差距等等......”许愿突然一下眼泪就止不住的往外冒,夜色里,她不断地抹眼泪和鼻涕。郭老师从包里掏出一袋纸递给她,继续面不改色地说:“从校方的角度哇,当然会希望你考个清北回来,为学校争光,可是,其实我们都有自己或大或小的梦想不是吗?你其实真的很厉害了,得每一科都学得有模有样,总分才会这么高呀,老师当年也就一科数学比较感兴趣哈哈,所以学得好一点......”

“其实我到现在都非常怀念我当初考研的那段时光,”郭老师用柔和的目光看着许愿,面前这个已经哭得凌乱的小女孩现在只能点头,“那真的是一段很纯粹的时光哇,当时每天就是读书、做题,做题、读书,很简单......”

“大家当然会对你期待,这很正常,因为你很优秀呀!但其实,有的时候不用太去管,真的......先把当下能做的做好,其余的我相信结果一定不会差......”

后来还说了什么,许愿记不清了。她只记得,那个晚上她哭掉了一整包面巾纸,而郭老师没有一丝不解与不耐烦,一直默默地陪着她,跟她讲自己的过去,讲她明亮的未来。那是许愿在高三碰到的第一个告诉她“你很棒你很好”的老师,也是从那一晚,身边的声音像是开了自动屏蔽,许愿一点点找回了高二那年读书的初心与纯粹的快乐。

她不再为此流泪,也不再害怕辜负他人的期待。

跑得快一点,这样你就只能听到风的声音。

这是后来张皓告诉许愿的。

二质检结束,排行榜挂出。许愿不温不火,依旧保持着排名,分数总在580到600之间波动。她的内心很是平静,毕竟自己每天都有在保持良好的节奏做事,她问心无愧。

看了一眼理科的排行榜,她第一次没有在前三看到张皓的名字。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闲逛去操场,她和程阅阅带着水壶,准备小走两圈。刚刚考完试的日子,确实让人很难静下心读书,许愿她们干脆就出去吹风了。

风很大,呼呼地打在面上。操场上这个点人很少,许愿和程阅阅并肩走着,一边随意注视着操场上的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突然,许愿看见了一个奔跑的男生。校服呼呼灌风,整个人像一只飞舞的风筝。但头顶的一撮呆毛依旧很显眼,许愿直直盯着他的背影。

“是不是他?”许愿虽然戴着眼镜,但可能是度数加深了吧,依旧艰难地在辨认。

程阅阅探头探脑,“什么?哪里?谁?”

“......”

“噢噢,对对,是他没错!”

许愿一边走着,一边继续默默注视着他。闲散走在跑道边缘,她眼见张皓在操场上跑了一圈又一圈,像是没有终点和结束的样子。许愿莫名有些心慌,他,出什么事了?

红色跑道上的人在此刻甚至没有影子相伴,就这样不知地老天荒一般奔跑着,风呼啸而过,带动你我共存的气流。

许愿眉头皱了起来,想起了刚刚所见的排行榜。

你也会忧心吗?

你也会感到压力山大吗?

你也没有看起来那么潇洒自如吧?

什么时候会有这样的心电感应,仿佛你能触到对方的心情脉络,我试图循着方向往深处去,却发现,纵使脉络隐隐闪动,面前遮挡的却是试比天高的铜墙铁壁。

张皓不太对劲,许愿一厢情愿地觉得。

两圈走完,许愿和程阅阅佯装向外走,半途许愿似是忽然想起落了什么东西,便和程阅阅宣称自己要回去拿,让她先回去洗澡不用等自己。

许愿悄摸摸地返回操场,此刻张皓已不再奔跑,他在绿茵地上缓慢地来回踱步,平息喘气。原地纠结再三,许愿又是怕自己唐突冒犯,又是觉自己一厢情愿多愁善感,然终是抵不过深怕万分之一的悔恨与遗憾,毕竟,讨厌一个人绝对不是最坏的情绪。

许愿佯装刚来跑步,挥动双臂,拉伸双腿,一边往绿茵地上悄无声息地移动。直到张皓注意到了她。

“嗨,好巧,你也来跑步?”张皓礼貌和她打招呼。

“嗯,你跑完啦?”许愿为了让偶遇看起来更真实一点,假惺惺地问了一嘴。

“休息一下,一会儿再跑两圈。”张皓言简意赅。但不知道是不是许愿的错觉,她总觉得张皓的神情有不同往日的黯然,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伤。

“你是...很喜欢跑步吧?”许愿随口一问,一边做着跑前热身。

张皓在她不远处低头踱步,听到她说话就抬起头来。

“还行吧,跑起来的话,不就只能听见风的声音了吗。”

许愿被这句话戳中内心,她转头看向他,她知道的,张皓心里住着一个更有情怀更执意相信的小男孩。许愿突然就笑了一下,其实张皓何曾需要她的安慰,无论发生什么。

“或许你不一定能跑得更快,但一定能跑得更久。”许愿发自内心觉得。

风又一次呼啸而过,许愿不确定这句话张皓有没有听见,但也不重要了,或许只有风的声音才重要。

回到宿舍之后,程阅阅从卫生间出来满脸疑惑:“许愿,你怎么面红耳赤流这么多汗?!”

“......我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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