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向说话的地方一看,正是同村的刘寡妇。马氏见到她脸拉得老长,一副嫌弃的样子。她一向瞧不起刘寡妇,老公死了,还梳妆打扮穿红装为老不尊,指不定在外面有什么汉子。
刘寡妇没有在意她的轻视,把小锄头柄往她手里一塞:“大嫂子你若是现在还不挖,再过一天,不知道剩下得还不好,还有没有。”
马氏拿人手短,回了句:“还是妹妹贴心。”
刘寡妇蹲在小泥山前,瞧着人都走了,就剩她二人。她悠悠叹了口气:“现在不光野菜咱们旁边的几座山都被人采得狠呀。”
马氏狠狠点头:“现在的人都是个没良心的,不给后人留活路。不过咱们这药材哪里的老祖宗都规定,村长也再三强调,留根留种,莫要挖掘。还真有那么丧尽天良的?”
刘寡妇撸了撸手上的泥巴:“大嫂子有些人哪想得到长远。绝了就绝看以后没药材治病怎么办?”说完这句话她笑看马氏。
马氏爱听人说八卦,更爱跟着说人不是。只是不知为何她觉得这刘寡妇说得话有点怪。
“就跟人死了没子孙后代奉香,在地下孤苦无依小鬼都欺负他。”
白日晴空的,望着眼前绿油油又孤立独活的野菜,刘寡妇说这话让马氏瘆得慌。她又一问:“还有这种说法?”
“要不怎么咱们老祖宗忌讳断子绝孙呢。”刘寡妇一看这回有戏,严肃道。
这一说马氏就想到自己早死的大儿子。她有些慌乱:“让近亲奉香不就好了。”
刘寡妇摇摇头:“不是直系,又能管多少。”
“不过嫂子你家大郎着实可惜。”
马氏听她说这事心慌慌的,她那苦命的大郎在下面没有子嗣,没孩子撑腰,连小鬼都欺负他。她连忙放下手里的锄头,菜也不挖了:“刘妹妹你说怎么办呀?”
刘寡妇道:“你大儿媳和小儿子不是还健在吗?”
“那个病秧子瘦弱的,若非她给大郎留下一儿半女,我家大郎也不会如此可怜了。”马氏气得手发抖,跟鸡爪一样的手抖起来让刘寡妇吓了一跳。
刘寡妇心道,你家大郎才是病秧子好不好,要不是和媒人欺骗了陈秀才,人家才不把好好的女儿嫁给快死得人。她心里鄙夷面上不显,靠近马氏道:“嫂子忘了以前使得法子---兼祧?”
“这……”马氏睁大了眼,原本瘦长的脸显得更单薄。
“这陈氏和你家二郎的年纪正相当,为大郎留下个男孩不难。”
“我家二郎可是文曲星君下凡,陈氏提鞋都不配。怎么能和我二郎……”马氏愤愤道。
但凡娘都夸儿子,没见着夸得这么厚颜无耻的。
刘寡妇想起陈皎那张稚嫩的脸,把早晨的食又咽下去,道:“你家二郎前途无量,这是咱们谁都知道的,日后再寻个高门……对,高门贵女娶了就是,一点不耽误,还给二郎留子嗣。孩子又确确实实是咱们赵家人。”
“两全其美。”刘寡妇瞧着马氏凝神思考,知以她性格怕是有谱,道,“来来,咱们先挖野菜。大郎受气也受了不少日子了,不差一时,若是阎王老爷善心让他投胎了,咱们就不用担心了。”
马氏哭丧着说:“若是阎王老爷不善心呢?”
却说那边赵钰从吃完饭后整理衣冠完毕到村长家去,该算得账是要算得。村长姓吕,一头白发,腰也佝偻,他年事虽高,精神却好,见他来了,携着孙子相会。
村长的家的正厅桌椅板凳摆放有序,普通木材但让人看着也舒心。
“二郎呀你虽然不是咱们溪水村出生,但是到了咱们溪水住。我们可就没把你当外人。”吕村长示意小孙子给赵钰递茶。
小孩垂髫小髻,脸圆圆的眼睛明亮,穿得衣服整齐干净,优与村中其他孩童。他将茶盏递到赵钰手里:“赵先生喝茶。”眼里闪着一股机灵劲。
赵钰迟疑了,对读书人来说,先生一词用于称呼自己的老师。赵钰没接,小孩就一直用手捧着茶盏。
村长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继续道:“我已命人把进才这个心怀鬼胎屡教不改的,送押衙门了。县尊大人会秉公惩处他。”
得益于自己现在是个秀才,赵钰相信闵县令对构陷自己及家人的进才,是不会手软的。只是他会通过闵睿诚使闵县令彻底斩除进才。
昨天来报的乡人碍于他的面子,说得模糊。他回村途中细问才知麻烦点的是颜家。
“那颜正然?”赵钰慢慢道,这才是本场祸事的根源。他推测应是陈氏被卖入颜府时,颜正然起了色心,如今与进才狼狈为奸yin·掠女色。
吕村长果然迟疑了,面色微重,挥挥手道:“恒哥你将茶放在赵相公旁边,去里屋读书。”
“这孩子名为‘恒’?”赵钰突然问道。
吕村长笑了起来,道:“是啊,我是找算命道士给取得。赵相公有什么指教?”
“没有什么,只觉这是个好名。”赵钰微微笑道。
“爷爷。”小孩瞅瞅赵钰再瞅瞅爷爷,声音清脆。
吕村长摆摆手:“去吧去吧。”
吕恒大大的眼睛多了几分水润,好像受了委屈。他把茶盏放在赵钰旁边,乖乖退下。
“钰哥,老头子不是说教你,而是一片诚心。”村长言词亲近,坐在位置上长叹一口气,又道,“ 颜家财力雄厚,祖上也曾为官,二少爷还是举人,扎与庐州府知府结为姻亲。别说舒城县在庐州府都数得着。二郎你官途还长着呢,何必计较一时得失。”
赵钰听此知道吕村长已经把颜正然放了。
赵钰执起茶盏,红色的液体荡漾,抿一口,清香醇甘。应该是村长自家种植的大红袍。
他道:“晚辈听说颜家四少爷恃强凌弱,欺霸妇女的事没少做。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同样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赵钰拱拱手道:“多谢村长招待,你家小孙聪明伶俐,若是不嫌弃读书方面,只要我还在溪水村就来寻我解惑一二。不用拜师那么严重,晚辈告辞。”
吕村长胡子抖抖,手没有稳住茶盏,茶盖掉到地上。他小孙子从里屋听到正厅的声音,出来仰头问道:“爷爷,赵相公收我为徒了吗?”
吕村长微微垂首,放下盖子的杯盏,有些惆怅:“这回就算他收你为徒,爷爷也不敢叫你拜他为师。”
“为什么?”小孩不解道。
吕村长凝视正前方,一是为师终生为父,师徒关系不亚于父子关系。这赵钰看样子是要和颜家倔下去,颜家可不是好惹的。到时候被反噬,珠毁玉沉,实在可惜。吕村长摸摸小孙子的头,又叹了一口气。
“叔叔回来得急匆匆的,是有什么事吗?”陈皎在院子里洗衣服瞧见赵钰回来,顺口问道。
赵钰停下,看向陈皎道:“有一件事需嫂嫂帮忙。”
“嫂嫂洗完衣服书房里来。”
陈皎好奇赵钰要做什么,三两下救洗完了衣服来到书房。
赵钰低头在写什么,听见她来了,问道:“嫂嫂这几日有什么事吗?”
过几日就与谢神医想见了,这算不算是大事?当然陈皎没敢说出来,她摇摇头:“妾身能有什么大事。”
赵钰停笔一顿,比起自称妾身,还是皎皎来得顺耳。他抬首,一双眸子坚定又仿佛淬着冰雪:“嫂嫂想不想报仇?”
陈皎一惊,是报进才还是报颜正然。进才前次已经没功名和声誉不足为惧,那就是颜正然,可是颜家……她在颜家待过那段短暂的时间,知道颜家就是地头蛇。
他敢去招惹?
“叔叔,妾身可暂时屈就。”赵钰神色未变,陈皎继续喃喃道,“明珠击石,令人惋惜。”
赵钰轻轻一笑,脸部冷峻的线条稍稍柔和,碎冰的眸子仿佛化开成为活水流动,毕竟水比冰暖和。他起身道:“嫂嫂,我不是来做明珠的,谁是石头谁是明珠还未定。”
陈皎觉得此刻的赵钰,好似散去了阴霾,让人联想宽阔深厚的大海。
夕日欲颓,陈皎带着面纱,乌云垂肩,纤身与赵钰迎风而立,两人中午出来至现在还不打算归家。
昨晚照顾自己的应该就是赵钰,那他一晚几乎未入眠,怎么还精神奕奕。陈皎不由惊异:“叔叔你不疲累吗?”
赵钰步子稍慢侧身问道:“你可是累了?我们今天先到这里也可。”
自从他来了,这人的沉着冷静,让陈皎常常忘记赵钰的皮相不过十四岁。陈皎摇摇头:“叔叔你那么累都不累,我就更不累了。”
赵钰与她走向前偏右方大槐树下的茅草屋。赵钰在调查颜正然作恶之事,还教受害者签名按手印,大多数人都是按手印,却也有要签下自己名字的。
茅草屋里住着一个鹤发鸡皮,执着藜杖的老婆婆。她唇色苍白,在灶台边熬粥。茅草屋里又阴又湿,一锅粥全是水,几粒米。
陈皎再次感叹赵钰想得周全,怪不得叫准备糕点。被颜正然迫害的家庭,都不怎么富裕,很多贫穷而困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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