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策马而来,居高临下地将长戟指向马下那人的要害,在赤金色的天幕笼罩下,长戟上暗红如墨的鲜血缓慢地顺着利刃滴下,像一尊地狱归来的魔神。
周浔仰面躺倒在地,胸腹中不断有血液涌出,也许肋骨已经断了,又也许很快就会死去。可他已经无力去思考,也无暇再顾忌。
满是血迹的面容上扭曲着浮起了一个笑容。
战场上兵刃无情,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只是,有些不甘心。
明明在这乱世想要苦苦追寻着什么,明明想要闯出些什么。
人生百年,他从未想过庸碌而死。
如今,他所有的野望就要这般化为泡影,他会和身边所有无名的枯骨一样,化作尘沙,再无人知晓。
可他尚未及冠,还是这般年轻……
强烈的不甘唤醒身体深处最后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周浔竭尽全力仰起头,直视居高临下的那个人,双目赤红。
至少,在引颈受戮时,他仍是不屈的模样。
利刃割破长空的猎猎风声划过耳畔,周浔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
然而,剧痛并未如期而至,他重新睁开双眼。
万顷荒漠为幕,赤日为灯,黑甲森寒的身影屹立其中,恍若一幅泛黄古旧的画。那人将染血的玄铁长戟背于身后,缓缓摘下了遮掩面容的铁面罩。
竟是一名女子。
“粮草不足,后援未至,为其一。漠北作战,无山川险要,兵甲奇谋不比将士一心锐不可当,为其二。水无定形,中原重甲竭泽行军,不比珲都轻甲机动,为其三。不擅明略,两军对阵阵地为我军所控,为其四。主君猜忌,君臣离心,携民行至孤立无援境地,是否可为其五?”
那女子逆着光,周身威压不减,令周浔看不清她的面容。在惊诧讶异中被敌人戳破隐痛,心神剧烈激荡,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身下流沙。
“小孩,上兵伐谋你还嫩了点儿,要不要拜我为师?”
不待周浔反应,长戟尖端便挑起了他的下巴,居高临下的声音甚是戏谑。
“周某誓不叛主!”
眼见周浔从牙缝里挤出豪言壮语,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便要撞上长戟,黑甲女子眼疾手快撤回了手。
看着周浔重心不稳外加伤势过重,伏在炽热的沙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女子可惜地摇了摇头。
“好好一美少年,竟是个傻的。”
半个时辰后,珲都营帐。
“赵执彦?赵执彦何在?”
一匹通体漆黑的战马奔袭而来,大军营帐对此情形早已见怪不怪,兵士们纷纷为那被点到名字的倒霉蛋捏了把汗。
正忙着处理后勤军政的副将赵执彦一听这叫魂声,全身汗毛立马竖了起来。本就忙得一脑门官司,恨不能将自己劈成两半来用,此时听到自己黑心烂肺的顶头上司来找事,只想给那无良压榨的混球两拳。
“赵执彦,死到哪儿去了?”
被揪到那人面前时,四周纷纷退避三舍。赵执彦腹诽,死哪儿去了?您老人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只管自己打仗打得尽兴,堂堂副将,给您擦屁股快擦成老妈子了!
然而面上却一脸谄媚堆笑:“大王有何吩咐?”
“大王”二字一出,萧忌怎么听怎么不舒服,活像个扎寨为营的女马匪。不过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等她问鼎中原称帝时,称呼自然会变得好听。
“这人交给你了,给我把他医好。”
还不等赵执彦反应过来,一个黑沉沉的人影便被抛了过来,差点没给他一口老血砸喷出来。
沙场奔袭多年,虽然早已见惯生死,但赵执彦见到眼下少年一副皮肉翻飞的惨样,不知还有没有口气在,也是倒抽了口凉气。
他家这黑心烂肺的主上真是个活牲口,前天大半夜点兵八百,连夜去“打秋风”,秉着一副揍人要往死里揍的架势,去势汹汹。也不知手忙脚乱接住的倒霉蛋是何人,与她有何过节,被折腾成这副熊样。
人已经重伤成这样还不算,还给扣在马上一路颠簸。
看这孩子的年纪,和军营里刚入伍的新兵差不多大,赵执彦满心满眼的心疼。
“大王又是从哪儿抢来的民男?”
“溧城抢的,周浔周子易,如假包换。”
说完,萧忌火急火燎地一转马头,掉头扬长而去,她的先锋部队还在后面,急需她调遣安排。
丝毫不管赵执彦一口气快没上来的惨状。
赵执彦拉过一旁侍卫,神经兮兮地指了指手上的人,仿佛需要重新确认自己的耳朵没问题。
“大王刚刚说什么?他是谁?”
“大王说,此人是梁国大将军周浔,周子易。”兴许是入伍不久的缘故,年轻的侍卫回答得一板一眼。
而目光中藏不住的艳羡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个分外狼狈的染血之人身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帅才,十五岁时便登坛拜将的天才。
然而,小侍卫没料到自己轻飘飘一句话竟将自家赵将军七魂六魄砸了个纷纷扬扬。
赵执彦手一哆嗦,将好不容易接住的少年再一次砸在了地上,目瞪口呆良久。
“赵将军?”小侍卫试探着在他面门上晃了晃手。
只见赵执彦有如发癫般赶紧捞起来摔在地上的周浔,仔细检查了一圈有没有摔坏。
不知憋了多久,一声怒吼响彻云霄——
“萧忌你个混蛋!老子又不是你妈!老子我不干了!”
小侍卫震惊,自家好脾气的赵将军居然也会发疯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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