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奶奶啊,到了人家地盘就得看人眼色,也没让你盯着人家看啊。你说说你,一下子就招惹了他们老大,这下子可怎么办?要不咱们趁他们还没来快跑吧!”
茶楼雅间里,胡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雅间四周打桩似的踱了一圈又一圈,嘴里嘀嘀咕咕,像得了癔症。
那白纱幕篱下伸出一只手扶额,似乎被吵得头痛。
此人正是萧忌。
“闭上嘴吧你。本王是脑子进水了才把你带在身边?”
“大王你可别学那什么煮什么烹什么,这一路上脏活累活还不是老子帮你干的,就说那老疯子,牙口好得很,老子一路给背到遂州,差点没被他咬掉一块肉……”
胡宽焦急辩解道。
“行了行了,跟在赵执彦身后好的没学会,净学会了王八念经,再啰嗦烦人就把你舌头割了。”
萧忌面无表情威胁道。
胡宽赶忙捂住了自己的舌头,从军多年,早已领教到自家主上黑心烂肺诸多手段。
直至茶肆小楼四周响起了齐整的脚步声和兵甲交错声,胡宽两眼一翻,一顿挤眉弄眼、龇牙咧嘴。
而那换了一身女装的主上不仅无动于衷,甚至还在悠闲地品着一壶茶,风吹进了轩窗,扬起幕篱上轻薄的纱,举手投足间白衣翩飞,恍如蟾宫仙子。
胡宽两眼一抹黑,差点背过气去。
当年投奔北疆王,绝对是因为脑子被草原上的牛羊踏成了浆糊。
雅间外的木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是个高手,却故意闹出了些许动静。
萧忌轻笑。
声音越来越近,直至在一帘之隔处停下。
胡宽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腰间的弯刀。
耳边却突然响起若有似无的提醒。
“无妨,这位可是贵客。”
玉白的扇骨缓缓拂开最后一层幕帘。
“‘贵客’?不敢当。”
随着笑语一同出现的,是一张白净的面皮,笑眼弯弯。
是姜琰身边的书生。
他无视雅间内胡宽的腾腾杀气,轻一迈步,优雅异常地跨过门槛,不徐不缓如入无人之境。
隔着幕篱白纱,萧忌观察着书生的一举一动。
此人耳力极佳,内力沉稳,是常年习武之人。
却偏偏着这一身掩人耳目的文弱衣衫,将自己刻意摆放在弱者位置。
有趣。
“久闻神舟‘甲子’远名,今日有幸得以一睹风采,就碰上歆国国君大婚这等喜事,实在是妙啊。”
书生脚步一顿,眉尾不动声色地抽搐了一下,面上笑意却不减。
“北疆王威名远播,今日一见,果真是幽默风趣,语出惊人。”
萧忌手指缓缓摩挲着杯沿,被识破身份也神色不改。
此人于万人中锁定自己,确实有一部分是自己故意漏出风声的缘故,但那熙攘街道上一瞬间的目光交错,令萧忌警醒。
这是一个棘手的敌人。
九殇关交兵数日,九州局势将再一次完成大清洗,群雄逐鹿已箭在弦上。
而参与这场九州争霸的战事,需要倾国之力,更需要民心。
姜琰本想借“甲子号”归港演一出天家圣人重新降世的戏份,却不想被人横叉一脚。
砸了场子。
“明知有人从中作乱,阁下却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任由主上为所欲为,可否认为阁下便是歆王的佞臣?”
“若凭借怪力乱神便能尽收民心,为人主君可不太轻易了?”
书生笑意不改,将折扇一展,语笑翩然。
“俗话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若主君个个都像北疆王阁下这般亲力亲为,又岂不太过艰辛?”
话音未落,书生笑眼陡然凛冽,折扇倏然收拢,“啪”的一声干脆利落,以扇为剑,直刺向萧忌要害!
胡宽大惊,书生动作太快,腰间弯刀已然来不及出鞘,便要以身相抵。
然而,萧忌边前的茶几小案不待他接近,便砸了出去,一把猛力袭来,直将他掀翻在地。
差点喷出血来。
胡宽想骂人,好心当驴肝肺。
而萧忌那处,一把未出鞘的铁剑已将折扇死死抵住,她挑眉一笑,一别手腕,四两拨千斤便将折扇轨迹转了个向。
书生猝不及防,身形余力未能收住便向前倾去。
正当他想要用折扇抵地借力翻身之时,一只咸猪手便抚上了他的腰间。
书生:“……”
“盈盈杨柳腰。”萧忌调笑道。
书生腰间猛然注力,向反处旋开,将那咸猪手掀飞。
然而,那未出鞘的铁剑再一次挡住了他的去路,一同支持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形。
咸猪手握住了他的大腿。
书生:“!!!”
“莲枝如青霜。”萧忌继续道。
如果方才出手只是为了试探,此时此刻,一股真正的杀意涌上了书生的心头。
白玉折扇倏然再次展开,犹如利刃出鞘,割开猎猎风声,兔起鹳落间形影一闪。
胡宽目瞪口呆地看着片刻间刀光剑影的斗殴,自家主上那中看不中用的幕篱被一把折扇钉在了雕花木梁上,而人却纹丝不动地与另一人僵持着。
萧忌一手扣住了书生的脉门,一手环过他上半身,摸在那人胸口处。
“如酥的美人胚子。”萧忌嬉笑依旧。
非常欠扁。
胡宽默默地背过了身。
自家主上这副德行,没眼看。
萧忌于漠北崛起时,她身为女子的身份便已传开,她本无意刻意隐瞒。
身为女子,难免遭受世人的非议,恶俗的编排更是数不胜数。尽管传闻中北疆王青面獠牙,是个能止小儿啼哭的母阎罗。仍有好事者为求金银名利蓄意编排哗众,市井之中有关北疆王“风流韵事”的话本一夜畅行。
只是,后来世人中留下了另一则传言。据说那北疆母阎罗得知话本传言后,一路杀到了关内,将那写话本的说书人扒了个精光挂在城门上还不知足,顺手将那人的抚尺塞进了那人的后门中,路人皆言城墙上的哀嚎声响了整整一夜。
至此,关于北疆王的描述又多了几个。
流氓、变态、恶棍。
反正,不是个东西。
书生冷笑一声。
尽管那骤然被掀开的幕篱之下,不施粉黛的面容眉目如画,已然是世间绝色,也不算吃亏。
但几时受过此等戏弄?
书生碍于脉门命关被人控制,无法将此人碎尸万段,死死地盯住另一双与其主人截然不同的柔情桃花目。
而那人却轻飘飘地一松手,放开了他。
书生飞速撤身,理了理衣襟。
“世人倘若知晓‘甲子’神舟为一女子所有,该是怎样的表情呢?”
萧忌慢条斯理地坐回了窗边旧座。
书生愠怒未消,心里盘算着这战场上真刀真枪杀出来的蛮力,并非自己勤学苦练便能与之匹敌,打算识点时务。
不再刻意压低嗓音,破罐子破摔般大喇喇地坐在了萧忌对面,书生拔去耳□□道处细如蚊丝的银针,一扯发顶玉簪,一头青丝便如瀑般垂下。
胡宽再一次眼睁睁地看了一出大变活人的戏份,阴阳怪气的小白脸书生摇身一变,竟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女。
“当年北疆王在漠北称王时,可曾想过自己身为女子?”
少女眉眼弯弯,仍是如同狐狸那般狡黠。
借着“甲子号”的缘故,此人并不在萧忌的情报信息中,而歆王姜琰身边恰好有一位神秘的谋士,其行动轨迹均与“甲子号”扯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萧忌不言,直面那挑衅似的微笑,同样回报以微笑。
两人就这般笑里藏刀针锋相对了片刻。
“重新来过,北疆王殿下,小女子乃歆王麾下侍墨,执笔小吏两袖清风,便以商贾之道补贴家用,如此而已。”
少女玩味地盯着萧忌的面孔,睁眼说着瞎话,继续加码道:
“小女子芳名赵承瑾,北疆王麾下赵执彦便是小女子的哥哥。”
“什么?赵将军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妹妹?”
胡宽本就声气粗重,愣是没忍住吼了出来。
而与此同时,萧忌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疑惑。
少女满意地观察了一会儿两人的表情,笑意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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