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鬼话连篇

杭秋回去沐浴更衣,刚把衣裳晾好便听见敲门声,他疑惑前去开门,看见一位身着黑袍腰系红绳,红绳上挂着五只锃亮的银铃铛的男子站在门口。

“大雨拦路,可否借宿一宿,晾干衣物?”

杭秋愣了愣,点头让他进来,给他拿了干净的衣裳,说炉子正在烧水,不如他过去顺便烤个火?

来到炉灶旁,杭秋尴尬站在炉边浑身不自在,只等着水烧开了赶紧脱离共处一室的处境。只是像他这样的气质却是少见,明明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儿朗,却又好似没有丝毫阳气,气质清幽——莫非是山林间修炼成型的九色鹿?

“瓈扶。”

嗯?

他突然开口把杭秋吓了一跳。

“斜玉旁黎明的瓈,山有扶苏的扶。”

“啊,哦——我,我叫杭秋,苏杭的杭,平湖秋月的秋。”

“我来此地游玩,杭公子是本地人?”

“不是,我是来京参加省试,早听闻苏杭之美,所以提前来此当做游玩。”

“此地确实美,有了杭秋公子就更美了。”他像是有感而发,明明说着轻浮的话却让人无法厌恶。

“啊?”杭秋不禁后退一步,右脚鞋尖挪向门口。

“我看了公子那日卖的字画,很美。”

【原来是这个意思,吓死我了。】杭秋侧身面对他,上前一步问道:“那是昔日拙作,囊中羞涩才拿出来换钱。兄台真觉得美?”

瓈扶看着他,眼中映出雀跃的火光犹如星点。“美。”他的话不知是在说画还是在说人。

杭秋笑道:“得兄台欣赏,也值了。”

“为何不作丹青呢?”

“你怎知我会作丹青的?”

“杭秋人美字好,怎会不作丹青?”

“兄台谬赞,其实我本是更爱丹青,只是我一直画不出一位女子的神韵,便不想再作了。”

“杭秋失去的自信何不从我身上找回来?”

杭秋疑惑看向他。

“我让你画一幅像,画好之后你便能画出心中所想。”

“要真是这样我定给兄台作上百幅!”

锅中沸腾的水打断了话题,杭秋将水倒入浴室的浴盆中,热气充斥整个屋子,烛火乘着热气升向天空,与月亮交换光辉,月光随着冷气洒进屋内。

“水挺烫的,现在没有凉水,你等一会再进去,我先去给你收拾一间屋子。”

“好。”目送杭秋出去,瓈扶来到浴盆旁,撩起袖子伸手入水,看着满屋子的白烟,这水应该是挺烫的,可是烫是什么感觉?好久没有感觉到冷暖,已经想不起来了。

【这是,他准备的水。】

瓈扶脱了外衣,融入烟雾缭绕的浴盆中,左侧锁骨下方心口之上殷红的彼岸花印记沾上水汽变得更加逼真。瓈扶躺在盆中,额头上的汗珠不断跳出来与水汽为伍,胸口的彼岸花好似会吸血,他记得玄卿大帝说过,烙上这个印记,他便不能接触凡间流淌之物,否则会被烙印吸尽骨血。于瓈扶而言,不过是一时疼痛,握紧拳头便忍过去了,岂能辜负这汪春水?

“兄台,屋子已经收拾好了,那些湿衣裳我等会儿帮你洗了,这是毛巾,”杭秋把毛巾挂在屏风上之后看见了搭在一旁的腰铃,便顺手拿了下来,“还有这腰带我也帮你洗了吧。”

听他说要洗腰铃,瓈扶锐利的目光盯上被取下的腰铃,屏风后传来出浴的声音,屏风上的外衣被取下,杭秋手中的腰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毫无防备的杭秋因手中腰带的拉扯往前摔了两步。

杭秋看向站在前方拉着腰带另一头身披薄衣,身上还有水珠游走的瓈扶,不禁看了看屏风,惊叹道:“好,好快。”

“这个不能洗的。”他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啊,哦,抱歉抱歉。”杭秋松手,腰铃无声晃到瓈扶手边,杭秋看着他胸前若隐若现的印记,背脊发凉。土、土匪?

【该不是引狼入室了?】

“我,我先出去了。”

瓈扶见他走远,取下毛巾擦拭身子,穿衣裳的时候看见胸口的烙印暗叫不好,他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口,心下思虑他是不是看见了这印记?凡人不知冥界规矩,他看见这印记倒没什么,只是哪日问起,又要想借口糊弄了。

“杭秋。”瓈扶来到杭秋房外想推门进来却发现门被反锁着,他敲敲门喊了一声,里面没有动静。人话不管用,那就说点鬼话吧。“杭秋,我刚才看见你进屋了。”

杭秋见躲不了,怕他一斧头把门劈开或者放火烧屋,便装作被吵醒的样子无力道:“兄台有何贵干?”

“我怕鬼。”

“啊?”

“能开个门吗?外面好黑。”

这——罢了,认命吧,万一他真是个良民被“鬼”吓死了,自己不是间接杀人了吗?

杭秋掀开被子点了两次才点亮烛火,看了看门口的身影,战战兢兢去开门,瓈扶的模样看上去人畜无害的——

“兄,兄台是想睡这?”

“好。”

我没有邀请你的意思,我这是反问句!

瓈扶很自觉进屋,杭秋也没有办法也不敢阻拦,他一进屋,杭秋更加想知道他胸口的烙印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杭秋怎么突然疏远我了?”

杭秋心下嘀咕:被看出来了?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没,没有,我们本来就不熟。”

“你才说要为我作画百幅,怎会不熟?”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后悔了?”

“不不不,不敢——不是,不会,我,我现在就拿笔墨给你画!”杭秋抓住机会开溜,刚到门口就被瓈扶抓住手拉了回来。那声关门声,是心死的声音。

我杭秋功未成名为就,如今就要葬身异乡了吗?

“你看到我胸口的印记了?”

“什么印记,我不知道!”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求放过。

他果然看见了。

“你想看,我给你看。”

“没没没,我不想看。”杭秋紧闭双眼,满脸抗拒。

瓈扶单手拉开衣裳露出已经没那么鲜艳的烙印,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杭秋。

“不是囚印,是儿时的伤疤。”

不是杀人犯?

杭秋这才放心一点,转身看向他,他胸前的彼岸花真的很抢眼,那般逼真,刚才在光线不强的浴室中怎么就看成了炮烙之印?

“这花是母亲纹的,怕我觉得伤疤丑。”

杭秋一度尴尬,拼命找话题化解尴尬,注意力率先移到了他抓着自己手臂的手上,隔着袖子都能感觉到冰凉。

“啊——额,兄台你的手好凉啊。”

瓈扶松手,目光飘忽了一下,捋了捋袖子说:“我性寒。”

“兄台你武功这么好,怎么会怕鬼的?”

“你不怕?”

杭秋笑笑,道:“世上哪来的妖魔鬼怪?都是人心作怪。我要是有兄台这么好的功夫,我什么都不怕。”

“你怎知世上无鬼呢?”

“你不会想说你是吧?”杭秋玩笑道。

“我是。”

杭秋看着他一本正经,捧腹大笑:“你自己都怕鬼你还是鬼?”

“你是人不也怕人吗?”

杭秋尴尬:“不,不一样。”

“真有一身好功夫,当真什么都不怕?”

“其实,也不是。”杭秋喃喃道。

“你怕什么?”

“我——我怕模样不周正。”

“周正,鬼斧神工。”

“啊?”

“眉眼如画,潘安子建都不及你。”

“真的?”杭秋欣喜,跑到镜边仔细观模一番,“好像还真是。”

“见之不忘,思之如狂。”瓈扶看着他,虽然模样和魂魄已洗礼数回,但那抹气息还在,他还是他。

杭秋被瓈扶说得心花怒放,不自觉嘀咕:“那白姐姐一定记得我,难怪她还把唯一的伞给我——”

瓈扶听见杭秋的话,当下变了脸,一把抓过杭秋的肩膀,皱眉看向他,吓得杭秋不敢出声。“仔细看看也不过尔尔,不会有女子看上你的。”黎扶说罢便熄了烛火,上榻入睡。

“你这改口也太快了——哎,别熄火,我看不见了——”

夜深,杭秋睡得正深,瓈扶将他侧向自己,轻抚他的面庞,浅笑之际,胸口隐隐作痛。瓈扶摸了摸胸口,又抚了抚杭秋的嘴唇,消失不见。

杭秋逐渐露出笑靥,梦里唤着“白姐姐”。一夜美梦,清晨微醒好似有人如昨夜一般抚着他的脸,杭秋以为是他的白姐姐,美滋滋覆上那只手,一揽美人腰,直到眉心一阵骚痒。

小青见他这般迎合自己,便钻入他怀中,吐舌吻了一下他的眉心,侧头在他颈间磨蹭。杭秋感觉不太对,睁眼看见真有女子在怀中磨蹭,立马推开她缩到墙边。

“怎么跟姐姐差这么多?”小青摔得生疼,起身骂道:“你人品有问题!”

“你,你哪来的?”

“门口走来的。”小青扭身坐在杭秋身旁,“你在梦里对我姐姐做什么了?”

“令姊是?”

“送你伞的那个。”

“白姐姐——”

小青用力一敲杭秋脑门,警告他:“不准打姐姐的主意,她已经有人了!”她突然指着杭秋质问道,“在梦里对我姐姐做什么了?”

杭秋立马否认:“没有,我没有梦见白姐姐!”

小青扑到杭秋身上,媚笑道:“那你梦见我了吗?”

“岂敢冒犯?”杭秋拼命躲开却无济于事。

“你也只见过姐姐两次,怎么敢冒犯她?”

“没有没有,不敢冒犯。”他侧过头不敢看她。

“你也不是老实人,难怪姐姐喜欢他,我也喜欢你。”小青点了点他的鼻子,调戏道。

杭秋避开,哪怕已无路可退。

“你我不过见了两次,何来喜欢之说?”

小青抓过杭秋的手钻入他怀中,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身上,仰头看向他,说:“我可比姐姐先认识你。”

“怎么可能?”杭秋奋力抽出手,却是徒劳。

“五百年前我刚成年的时候就见过你,当时你身边还有——”

“五百年前?姑娘说什么玩笑话?”杭秋觉得可笑,一时间连害怕都忘了。

小青并未理会他,继续说:“他。”

“他?”书生顺着小青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看见。

“他当无常了?”

“什么?”杭秋未听清小青别吃惊又戏谑的细语。

“不跟你玩了。”小青脸色大变,甩开杭秋的手一溜烟奔向门口,消失不见。

瓈扶回来闻到妖气立刻赶往杭秋房中,正见小青消失的身影,他以为杭秋已被妖残害,正要追去捉拿,路过杭秋房外闻到他魂魄的味道,知他健在,才改道冲进他房里。

“她对你做了什么?”这是他见了杭秋以来第一次这般严肃。

杭秋刚穿上一件衣服就被扑到质问,别说惊吓,短时间内被扑倒了这么多次,他甚至有丝厌倦。

“你们都喜欢往人身上扑的吗?”

“她扑你身上了?”瓈扶闻了闻他身上的气味,果然妖气冲天。

“没有没有!”

瓈扶才不信他,伸手撇过他的头检查颈间是否有牙印,颈部干净得很,他又扒开衣裳检查身上,这下杭秋可不能忍。

“呀呀呀!你要干嘛!”

“她可亲过你?”

“怎么可能啊!”

瓈扶松开他,转身斥责:“堂堂男儿竟不知洁身自好!”

“我有那个能力吗?!”杭秋对着门口早已离开的瓈扶喊道。发泄完,杭秋心想:婆婆说的不错,这屋子果然需要阳气镇压。

杭秋穿戴好出房门,看见瓈扶把屋里的桌椅都搬到了空地上,桌子上摆满了笔墨颜料,也不知他大清早哪里买来的。

“你这是?”

“你不是答应要给我作画的吗?”

“你管那叫答应?”

“你昨日承诺了两次。”

杭秋想了想,第一次是说笑,第二次是保命——好吧好吧。

杭秋走过去,捋捋袖子,拿起毛笔,念叨着:“好好,我给你做一幅,就当送神符了。”

“送神?”

杭秋没想到这般微弱的声音他都能听见,怔了一下,尴尬一笑,解释道:“分,分手留念。相识一场算是有缘,他日不知相见几时,就当送你的礼物好了。”

“我何时说了要走?”

“兄台不是说在此游玩,岂会游玩至开春?”

“不是不行。”

“兄台果真潇洒。”

杭秋觉得自己与瓈扶的身世背景相差甚远,便不再多说,埋头作画。

“你不看我就能画出来,是把我□□里了?”

“啊?我——我调丹砂,现在调好了。”杭秋有些慌乱,像是刚跟人吵架绝交就要给那人作画,实在膈应。但是看他刚才的模样,好像没有把刚才的事放心上,真是自己心胸狭隘了。

瓈扶看着开始作画的杭秋,目不转睛,前世的他也说要给他作画,他画了山鸟花海,画了春雨冬雪,就是唯独没有机会画他。这一世,他不要他的百幅画,只要他用心画一幅给他的画像。

杭秋偶然与瓈扶对视,他知道瓈扶一直在看着自己,之前作画只是瞟见了并未上心,如今目光交汇,多少有些尴尬。

“那个,你应该看风景。”

“我在看风景。”

杭秋看了看身后,门口的银杏上有只鸟逗留,那银杏已经活了百年,是这房子唯一的风景,也是镇压邪祟唯一的宝物,屋主是这么说的,显然它并不能镇压邪物。

杭秋以为他在看那颗银杏上逗留的鸟儿,觉得自己又多心了,便没有再管瓈扶的目光,太阳从左边游走到了天空正中间,一幅丹青终是做出来了。

二人看了这幅画好一会儿,显然都不是很满意。

“这只是一张皮,不是我。”

“我画不出来。”当初画白姐姐便是如此,总是画不出神韵,从此便弃了丹青。

“因为你我并未深交,若你我结伴,我保证开考之前你定能画出我来。”

“结,结伴?”

“出门在外,鱼龙混杂,你确定不要一个武功好的保护你?”

“这样,是不是显得我的意图有点明显?”杭秋指桑骂槐,故意把他明显想一路跟随的意图说成自己想拿他练画的意图,希望他能明白自己送客的意图。

“意图是会变的。”

“好像也不无道理。”这尊没有自知之明的大佛是送不走了,但愿他不是来打自己主意的吧。

背上传来一阵灼烧的疼痛感让瓈扶偷偷看了看手刃,光顾着看他作画,竟忘了已到正午。手刃已经开始泛红,隐隐有些烟雾,瓈扶自知不能在烈日下多待,便背手以衣袖掩盖,说:“既已约好,我便先回去了,不日再来寻你。”

“好,好,兄台慢走。”

瓈扶出门后,迅速藏身墙垣,身上灼烧实在难忍。他透过墙面看见杭秋将画卷收起,便委身画中,一并进了屋子。

“原是肤浅了,难怪画不出白姐姐。”

瓈扶见他满心想着白素贞犯花痴,心头恼火,拿起画卷轴木就要给他一棒子,可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第六感强得很,瓈扶见他感觉到自己的动静,匆忙扔了轴木。杭秋没看见悬浮的轴木,却看见轴木在桶中跳了一下,他诧异,前去察探一番,不惊哆嗦,暗想这屋是真住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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