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螽村秘事(3)

往后过了两月,再无命案发生,二人成日跟踪道士和村长,这两人举止寻常。道士每日紧闭房门,对外说是闭关修炼,却在家呼呼大睡,偶而偷溜出村,上山下河;村长忙着处理村中大小事务,时不时上门探望孕妇,隔上两天还要去视察村子的扩建情况。

小姝故意透露九衔月有喜的消息给二人,道士送了两张乱画的符说有保胎之效。村长眉开眼笑,叮嘱小姝要多多注意她的身子。此外,二人再无其他举动。

“莫非,真是我多心了?”小姝在楼上看着村长穿梭在一群孩童之中,抱着一个长相十分讨喜的男童同他们讲着故事,画面格外温馨。

九衔月闭着眼在榻上打坐,敛了心神双手合十,缓缓睁眼:“这几日有何线索?”

小姝紧皱双眉:“并无。只坐实了这道士弄虚作假、篡改村妇的记忆而已,只是他做这些究竟有何目的?原本,我十分怀疑这村长,大半月下来,看他举止再普通不过,昨日我第三次去了村长家,从里到外又搜寻了好几遍,还是毫无异样。”

“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小姝左臂横抱在胸前,右手捏拳托着下巴,来回踱步:“今夜便是芳姑娘看胎的日子,天仙子的解药也烧好了,本狐狸不信了,大庭广众下戳穿这假道士,他还能狡辩不成?届时再逼他说出实情......这几起命案并非人为,那日我的确嗅到一股特殊的法力波动,暂且先铲除这个祸害,我实在看不惯他得很!我二人好生修养,待再有人进村之时,夜晚我们埋伏左右,能除这妖最好,打不过,便离开此地,往其他地方去就是......你以为如何?”

九衔月的表情显然不赞同这个计划,犹豫了几番,脸上忽然浮现出丝丝痛苦的神色:“你说了便是。”

小姝听见这不知听了多少次的话,怒从中烧,急赤白脸说道:“九衔月!你好歹是守白托来照顾本狐的,怎地出了望谟谷,你好似变了个人?毫无主见,也不出言献策,日日就像那养起来的青耕,叫你做什么你才做什么。怎么说你也曾炼出九条狐尾,藏着掖着,莫不是你本就只是个半吊子,说什么狐仙历劫都是诓我?”

九衔月欲言又止,抿紧双唇,脸色冷下来:“小姝,修仙的是你,可不是我九衔月。各中机缘际会岂是我能左右的?你怎不清楚我自然不能插手......”说到此处,她眼神一闪,窗外一只黑色长羽小鸟停在木栏上,最后几个字被她吞在嘴里,“你的因果。”

小姝呸了声,气不打一处来,明明自己如此信任她,在这世上也仅有她一人可以依赖,自历练开始,九衔月就好似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做派,嘴上的话很是伤人:“这算哪门子的因果,我看你修仙脑子修糊涂了,成日里嚷嚷因果、因果,既然如此,不如自己寻你的因果去,反正用不上你,什么妖魔鬼怪我都自己找去!”

说到此,她瞧见九衔月一副眸中带水,很是受伤的神色,双手抱拳背过身去,语气却完全软下来:“你也不用惦记守白的嘱咐......是我,是我,对,是我自己的决定......望谟谷里那几年,权当你的恩报完了。”

九衔月虽对小姝这一贯嘴硬的做派司空见惯,仍不免伤心:“小姝,我可以帮上些忙,但这历练中的任何一件事还得凭借你自己的见识行动,今日做不好,明日、后日,总归能做好…我也是心急,原是我不对,不该如此责备你......再者,任你怎么说,我亦不会离开,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吗?守着劳什子嘱托,我陪着的是你。”

玄青色的儒巾随着九衔月的话音滚落到她脚边,小姝头上两只红透了的狐狸耳高高地立起来,将儒巾从头上顶落,她身形僵硬,平时活跃的狐狸脑此刻一片空白,心跳声锣鼓喧天。

这、这、这,什么意思…...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九衔月弯腰捡起,凑近一步,递到她身后,并未开口。小姝头也不回,伸出尾巴把儒巾一卷,双手理着长发,尾巴一甩,儒巾稳稳地落在头上。她心里渐渐明白自己说的话太重,她也相信九衔月的见识和修为,她这番做法自有她的道理。

“诶哟,村长正找二位呢,劳烦同我来一趟。”花大娘破门而入,一嗓子把两人从僵持的气氛里喊出来。

“这就来,”小姝僵直地走到九衔月身边,一只手揽在她腰上,一只手扶着她,目视前方不看九衔月,双颊晕起两片绯色,别过脸嘀咕道,“若不是村长说要好生照顾你的身子,我才不......”

九衔月把手搭在她的手上,看见她这幅别扭的可爱样子,强忍笑意调侃道:“托村长的福。”

两人被花大娘带到广场,发现早已围了一圈人,村长从三人背后缓缓入场,小姝这才发现村长一路跟在她们身后。

偷听四周人的谈话,小姝了解到假道士要等月升夜深之时才开始做法。打更人已敲了二更,道士才穿着一身黄袍,头戴方巾,装模作样地走来。众人瞬间噤声,如朝圣般起齐刷刷地行注目礼。

道士行至人群前一丈左右的位置,芳姑娘由村长带领上前,两人一左一右面对面。芳姑娘有些紧张,听说这是螽气滋养下的第一胎。

只见道士绕着芳姑娘蹲起弓步,抬起一条腿左跳右跳,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每走一个方位便停下来在空中画符,嘴里一直念叨着听不懂的方言。绕有三四圈,道士停下来站定,双手插在道袍大袖之中,与眉平齐,抽出右手,横放在右眼之上,手指随着嘴里的咒语缓缓移开:“开!”随着话音结束,右手完全移开,只见道士的右眼闪着白色光芒,左眼亦如此。

道士直直地‘盯着’芳姑娘的肚子,小姝听闻,道士看胎后的结果会写在一张符纸上,夜半三更时,村妇再前往他的居所取符。

道士正打算从袖中掏出什么东西,一只手借袖摆遮住面部,小姝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道士的手,两节指关节长的湿润麻布正握在他手中,若用浸泡在萤虫尿液里的麻布擦拭,即可拂去萤水。

众人纷纷被小姝这一举动惊住,九衔月欲阻止的话随着抬起又落下的手臂也作罢,村长率先反应过来,却也不知小姝要做什么:“大胆!你这是做什么,没瞧见道长正在做法吗,胆敢对清幽道长不敬!”

小姝眼疾手快,夺过他手中的麻布,对着众人说道:“苏某奉村长之命调查命案,却未想,无意之中,识破这位在苏某心中,宛如神仙在世的清幽道长弄虚作假一事!”

此话一出,人群开始骚动,,村长立刻呵住:“你在胡说些什么,妖言惑众,来人,给我把他拖下去!”

小姝敏捷闪过,捏起飞行咒腾在空中,底下众人惊叹声一片。

小姝趁机说道:“苏某不才,在北洲时曾受昆仑大师指点开悟,修行过几日,虽道行不深,这点功夫还是有的,”这一半天也没有人施法抓她,看来村里果然没有会法术的人,至少站在道士这边的‘坏人’没有。她继而转脸面向村长,“谭村长,何须这般急躁?不如先听苏某将这两月调查的情况向您细细禀报。”

村长看了眼道士,道士宛如一尊雕像站在原地,也不着急为自己脱身。广场上的村民纷纷嚷道:“对啊村长,让他说,所言有虚,定饶不了他!”村长手一挥:“也罢,你且说来听听。”

小姝清清嗓子,丹田发力,声音洪亮:“诸位,这道士并不是什么真道士,他也不会开天眼,方才大家所看到的,不过是他取了一种萤虫的尸水,涂抹于眼皮之上,远远看去让大家误以为他的双眼发出白光,这张麻布上沾的水,便能擦去,不信的话,诸位上前一步来看。”

小姝抓起道士刚才遮挡住脸颊的手,面向大家:“诸位还记得方才他便是用这只手开了左边的天眼,”强行将道士的左手搬开,手指上两道白光赫然映入众人面前,麻布一拭,消失无虞,“道长你可有话说?”

清幽道长稳若泰山,村长上前接过麻布,不信邪地凑近道士跟前,“既然你会法术,莫不是你耍了什么花招,我亲自来。”说罢,举起麻布往他右眼拂去,只见道长左眼仍旧闪着白光,右眼紧闭。众人这才知道,原来道长一直将萤水覆于眼皮之上,远远看去,好似双眼发光。村长不可置信地往左边一试,“......怎会如此?道长,怎会如此......他说的竟是真的?”

道士不慌不忙甩甩袖子,理了理衣襟:“是,但,那又如何?这只是看胎的仪式而已,尔等凡胎□□自然看不见我的天眼,贫道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让诸位能看清楚些。”

小姝冷哼一声:“村中大小孕妇受道长所赐黄符,无一重样,苏某可是问过昆仑大师,此符根本毫无用处,胡乱画一通而已,这你又如何解释?”

“苏兄若真是修道之人,怎会不知这道家各有门派?诚然,道家符咒图案多统一,此符乃师祖、师父二人呕心沥血创造,从不示人,自然鲜有人知,有何稀奇?倒是苏兄,口口声声昆仑大师,有何证据这昆仑大师是真的?”

“既然如此,那有劳先生再画一张同那日黄符一样的符。”小姝将一张空符纸递到道士面前,道士没想到小姝未曾理会如何自证,反而咄咄逼人,他连连后退几步想办法拖延时间好抽身:“我......贫道现在开了天眼,画不了符,你少避重就轻,一直污蔑我,却只拿不知真假的昆仑大师来说话,莫不是你觊觎贫道的本领,故意做局陷害?好啊,不知你有何居心,恐怕今日大家受你迷惑,只怕往后这螽村都要写成你的名字,你满口胡言,将......”

小姝深知道士在众人心中的地位,自己只是个外村人,任由这道士煽动下去,村民们自会倒戈。她一把扯过道士的手臂,往九衔月面前带,粗暴地打断他:“如此,那道士先生替我家小君看看,肚中胎儿是男是女?先生看完,我自会证明。”

道士不依:“贫道看了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能当场把孩子剖出来证明我的清白?”

“不急,先生看完,六个月后自有分晓,”小姝背手面向村民,“诸位,我苏某在此立誓,六月后,若道长今日所言属实,我苏某一家自戕谢罪!”

道士贼眼一翻,心想这村夫真是愚不可及,本以为他有点脑子,能看出这药草端倪来,没想却是鲁莽村夫,尚无证据,还妄图以一己之力戳穿自己,这不上赶着给自己留时间钻空子?幸好这花大娘和岐黄都是自己安插的眼线,暗中做手脚简直轻而易举,届时定要他二人死无葬身之地。

他端起架子,义愤填膺:“好,你今日一罪不该打断看胎仪式伤村子的螽气!二罪不该信口雌黄损我清誉,三罪不该说些大逆不道之言,对我师门不敬!种种相加,你难辞其咎,死有应得,是非曲直,六个月后自有分晓!”

说罢他上前对着九衔月乱指一通,最后信誓旦旦地对着众人宣布:“诸位,此胎,是女婴。”又转而志在必得般对小姝说道,“苏兄,如此可满意了?芳姑娘的胎还等着贫道写符呢。”

村民闻言纷纷附和,倒是村长一言不发,小姝心里暗骂几遍这群愚民,她拦住欲遁走的道长:“道长,可真是女婴?”

道长眼见村民又恢复崇拜自己的场面,想趁热打铁维护自己良善的形象,反过来假惺惺地柔声安慰他:“自然,我的天眼观过往知未来,自是不会看错。苏兄,若你反悔,我也有法子让泉下师祖、师父息怒,只要你......”

“够了,诸位可都听清楚了,道长说我家小君腹中乃女婴,且他不会看错!”

“当然听清楚了,这书生搞什么,道长法力深厚,这么多年这么多次,未曾有不准的。”村民们议论纷纷。

正中下怀,小姝心中腾起一股爽感:“你这破道士,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止。你睁大狗眼好好看清楚了,我小君腹中哪里来的胎儿!”

此言一出村民立刻开始骚动,道士咬紧后槽牙,恶狠狠地瞪了眼人群中一手抱着小儿,一手牵着儿子的花大娘一眼。前些日子这花大娘不是说这村妇足有三月未来月信?还是自己小看这人了,现在该如何是好,咬死不承认?还是趁乱逃走,不行,他会些法术,我难逃出生天,就算侥幸逃走,也是死路一条,村长不会放过自己的。村长......村长?有了,这男子入村那夜,村长便同我说他曾做过捕快,当晚我便将那盒子埋在村外,他定不知这盒子的事,只要那些村妇恢复不了记忆,怎么说还不是我张张嘴的事?

慌乱之中道士看到岐黄的脸,立刻镇定下来,心中很是得意:“你这歹人,莫不是仗着会些法术,捏造自己娘子未曾受孕的假象,迷惑这些普通村民?哼,无知小儿,我这天眼承的可是天道,定是不会错!村民不懂,你以为如此便能冤枉我了?岐黄得药圣真传,可不是某些人三脚猫功夫就能掩盖掉脉象的,是否有喜,请岐黄一看便知。”岐黄会意,说着已冲出人群,正欲上前把脉。

下一秒,岐黄行走的姿势被定在原地,手离九衔月不过半寸,小姝将九衔月扯到自己身后,恶狠狠地盯剜了那双手一眼:“既然道长会这么厉害的法术,又说苏某是施法迷惑众人,何不解了这,”小姝努嘴指向岐黄,“这,”又摊开手掌朝向九衔月,“这二位,还有刚才苏某浮在空中的雕虫小技?”

道长厚颜无耻,面不改色:“贫道愚钝,倾此一生只钻研这一门法术罢了,自然不似苏兄天赋异禀,才几日,便学得如此多神通啊。”

小姝听出来他在暗讽自己只会些鸡毛蒜皮,上不得台面的术法,若不是顾虑此地灵力恢复起来麻烦,她定要狠狠教训这个无脸无皮的狂妄假道士一顿。

小姝不想再多费口舌同他争执:“这件事也罢,只是前些日子,苏某找道长求符,不巧道长正在如厕,苏某无意之中碰倒了书柜,一盒暗红色的木盒砸到苏某头上,这木盒有大股腐草味,而后,苏某便失去了记忆。待我清醒过来,已坐在如花客栈的厢房里,幸好我小君略通医术识些草药,原来,是一种叫天仙子的草作祟。”

“他撒谎!我早就埋......”道士欣喜地以为抓住小姝的辫子,口不择言,话说一半反应过来已然露馅,便收住嘴。

“天仙草?这听起来好生像......前年求子,道长给我喝了碗螽水,我说怎地有股烂草味,我也是这般......”人群中,不知何处传来不大不小的声音。

“我也是!”

“你们也如此?”

村妇们一个接一个地附和,都说喝过所谓的螽水,便失去意识,再次醒来就在自家房中呆坐着,不久,便怀上了儿子。

小姝将手中用一方手帕包好的解药摊开:“诸位,此乃天仙子的解药,待我用真火一烧,真相大白,看他如何狡辩!”说罢,她往天上一抛,引来一股真火,解药借风散在人群里,大半数年轻村妇晕了过去。

村长眼尖,立马命几个壮丁打晕趁乱逃走的道士,押至村中祠堂小屋,姗姗赶来的一位长老提议,先命人往道士家中搜寻一番,待他醒后再细细盘问。

小姝上前邀功,九衔月的脸色并不好,她悻悻而归:“到底有何不妥?”

“实在是鲁莽,若你不会法术,那日未曾翻查他家,我又勉强算个人证,你今日又当如何?再者,这桩桩件件你都调查清楚了,那作祟的妖怪又怎说?倘若他只是棋子,被暗中杀人灭口又如何说?再提醒你一句,莫小瞧人族的偏见同他们心中信仰的力量,历练若只是修功夫,你在望谟谷苦练百载千载就是......罢了,你自己好生琢磨。”她闭眼扶额,头痛万分。

小姝耷拉着巾下的耳朵,不以为然:“真相摆在众人面前,有何不信的道理?现如今最要紧的是打探这道士的目的,妖怪之事嘛,暂时也急不来。”

“也罢,走吧,去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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