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贺振翎这一记脑瓜崩并不疼,甚至都没弹出响,比吟瑜那赤色炮弹的威力轻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但吟瑜还是很生气——他活了这么久,从未有人或妖敢对他得寸进尺到如此地步。
他认为贺振翎弹的不是他的脑瓜顶,而是他的自尊,他的脸面,他的傲骨,他的……还有他的什么?管他呢,反正这件事就是很严重。
他气鼓鼓地抬起前爪,本想捂住被弹的脑瓜顶。可惜事与愿违,他只够到了压下来的耳朵尖。
吟瑜:“……”
哦豁,这次的狐狸形态变太小了,够不到。
所以挣扎半天的结果就是,他的爪子在空中徒劳地挥舞一阵,最后“啪”地摔在木地板上,震起一小片浮尘。
吟瑜:“……”
好丢脸啊。
他把气撒在无辜的胖掌柜身上:我当初为什么要选这里落脚?破客栈埋了吧汰的,那胖子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尤其是当他余光瞥见贺振翎扇了扇浮尘,掩住口鼻时,他感觉自己简直是丢脸他妈给丢脸开门——丢脸到有苏了。
偏生某个干净人还补了一句:“没事,我什么都没看见。”
吟瑜:“……”
贺振翎不等他暴起,赶紧接上:“熊升树与一般除妖师不同,他值得你信任。”
“我信任他,他信任我吗?”吟瑜不暴起了,一爪子踩在他的靴面,“你和他交情不错?那为何鹿饮溪不认识你?”
“因为是在我离了云仪宗后才熟起来的,他一直帮我瞒着,”贺振翎任他踩着,“他算是为数不多知道我离开云仪宗的人。”
吟瑜想到自己也是“为数不多”中的一员,遂把爪子移开了:“你的朋友不代表会成为我的朋友。”
贺振翎捏了捏他爪子上的肉垫:“是不是朋友不重要,只要你们的目的一致即可。”
“……那你呢?”吟瑜到底还是没把爪子缩回去,“你帮我吗?”
“你帮不帮都行,”没等贺振翎回答,他又说,“我知道,你本不想参加奇珍盛会吧。因为参加的除妖师很多,你想避开他们,所以你才会劝熊升树帮我。”
“嗯……若烧痕剑是用你尾巴铸的,那我肯定会出面帮你。但既然不是你的,我尽可能不插手,”贺振翎伸出手,“所以这么定了?这两日你去找春岸,我去劝熊升树?”
“行。”吟瑜的肉垫与他的手掌相抵。
***
这两日,贺振翎和吟瑜各自奔忙。吟瑜几番尝试追寻春岸踪迹,却总在即将触及之时,被她以阴火巧妙截断——那丫头的性子不似春洲那般好说话,冷僻得如同她所修的阴火。吟瑜不敢逼她太紧,完全奈何不了她。
贺振翎那边倒是进展顺利。吟瑜再见熊升树时,他虽然仍绷着张脸,眼中的抵触却消散了大半。
三日后,奇珍盛会如期开幕。
晨光尚未穿透薄雾,青萝总坛上已飘起千盏琉璃灯,将云海映照得流光溢彩。各派除妖师按宗门所在位置列阵而立,像贺振翎和吟瑜这种凑热闹的“闲人”则三三两两聚在边缘。
“我需去门派席位,”熊升树拍了拍贺振翎的肩膀,“烧痕剑在申时三刻出场。我会按计划浑水摸鱼往上抬价,最好让某个大门派买下,这样能省下我们日后寻剑的麻烦。”
熊升树作为年轻一辈除妖师中的翘楚,太过惹眼,贺振翎不宜在他身边多待:“分头行动,我们两个去找他妹妹。”
“好。”熊升树与他们分别。
为减轻吟瑜在青萝总坛上的不适,贺振翎事先在固形符上又叠加一道固形的符咒。虽说这道符咒是初次绘制,贺振翎也不确定是否会产生其他影响,吟瑜却是毫不在意,状态良好地循着春岸的气味在前引路。
会场的除妖师云集,无法施展阴火的春岸基本与寻常女子无异。不多时,吟瑜便在人群中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吟瑜:“春岸。”
他的声音不高,却似一缕细风穿透嘈杂人声,独独钻进春岸耳中。四周的除妖师们仍在谈笑,就连并肩而立的贺振翎也未曾察觉。
春岸的背影明显一僵,单薄的肩头瑟缩了一下。她也清楚吟瑜平时鲜少直呼他人名字这一习惯,听出他“春岸”二字中隐含的责备。
但……那是我的尾巴。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咬着唇继续往前跑。作为漏丹体,她比其他狐妖多耗费几十载光阴才修出这条尾巴。如今狐尾被人所夺,这仇怨岂能轻易揭过?
因此,即便青萝总坛的压制让她不适,即便要违逆大人的意愿,她也必须冒险一试。她以为吟瑜常年深居有苏,定会对除妖师有所顾忌,所以专挑除妖师人堆里躲。
“有所顾忌”的吟瑜拉住某位除妖师的手臂:“前面有几个花白胡子的老除妖师,怕是认得你。你别跟来了。”
贺振翎:“好,你小心。”
春岸在人群中谨慎地躲避,尽量不引起他人注意。个别除妖师可能是以防万一,特意带了高阶的显形符护身。这与贺振翎在雪岭使用的最简易的显形符全然不同,施加在春岸身上的威压尤为强烈,像无数根银针扎进她的穴道。
强行与符咒对抗,结局只有一个——体内不受控制的阴火冰得她浑身发冷,她心中暗叫不好:自己仅剩的那条白尾巴要露出来了。
就在她狐耳狐尾将要冒出的刹那,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将她拽进假山后的阴影里。
吟瑜:“胡闹。”
春岸闭上双眼,两只狐耳紧紧贴着头皮,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吟瑜:“你把这烧了。”
“什么?”春岸预想中的叱责没有降临,反倒是手心多了一张符纸。她茫然地睁开眼,发现是张固形符——吟瑜特意托贺振翎给她多画了一张。
直到吟瑜又催促了一声,她才手忙脚乱地烧掉符纸。符纸燃尽,化作点点冰碴,在地上碎成晶莹的粉末。
狐耳消失不见,她表面低头看着那些冰碴,实则在偷瞄吟瑜的脸色,原本紧绷的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对不起。”
“大人,但那是我的尾巴……”她急切地为自己辩解,想让吟瑜理解狐尾被斩的深仇大恨。
可当她抬头时,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间——她分明瞧见吟瑜身后的虚影,最末的那条尾巴竟是断的。
吟瑜轻描淡写地撤掉虚影:“丢就丢了呗,我不是也丢了么。”
“您……”春岸的声音发颤。太久没回有苏了,她并不知道吟瑜的事情。
“别折腾了,等剑被哪个冤大头买走,”吟瑜看了一眼外面的人群,“你打不过他们。”
大人断尾的虚影在春岸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终于稍稍冷静下来:“可剑落在除妖门派手里,就更难追回来了。”
吟瑜叹了一口气:“总好过你在这里被抓。”
假山外,青萝门弟子洪亮的声音响起:“下一个,本次盛会压轴宝物——烧痕剑!”
春岸紧紧攥着衣袖,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竞价声,喉间溢出一声呜咽,最终还是颓然松开了手。
“五十万!”
“五十五万!”
“六十万!”
“……”
“八十万!”
御灵门的包间里,熊升树倚在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檀木扶手。每当竞价声稍缓,他便举手喊价,将烧痕剑的价格往上推。
正当竞价激烈时,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熊升树没回头,反手将房间的帘子拉严实:“你怎么过来了?莫不是碰到了熟人?”
“不是你找我吗?”贺振翎将门闩扣上,“你今早在我肩膀拍了三下。”
熊升树“嗐”了一声:“我当时瞧你没反应,还以为你没发现呢。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否则我早就说了。”
“不要紧?那你别说了。”贺振翎作势要走。
熊升树:“……”
“哎——我说我说,”熊升树连忙说,“我问你,你对我们的契约法术了解多少?”
“怎么突然这么问?”贺振翎有些不解,仍总结道,“御灵门弟子单向与妖怪定下契约。妖怪必须听从其主人的命令,否则会受到反噬。这契约直到妖怪死了才会失效。”
他又加上自己在白云渡劫那晚得到的看法:“不过,御灵门弟子对契约的妖怪,也该尽到照拂之责。”
“对,大体不差,”熊升树纠正道,“你唯有一点说得不准。施展契约法术的人不一定是御灵门弟子,任何一位通晓契约法术的人都可以,只要他看中某只妖怪,就可以与其立下契约。”
贺振翎:“所以?”
“虽然契约法术不局限于御灵门弟子,但有一门秘术只有御灵门弟子才能学,且是极少数弟子——当然,你兄弟我就是那极少数中的一个,”熊升树介绍道,“这秘术能探查妖怪身上是否有契约印记,在妖怪身上施展后,等上两三日,就能出结果。可惜此秘术仅能确认妖怪有无契约,看不出其主人是谁。”
“……”贺振翎竖起大拇指,“真厉害?”
“我不是在自夸!”熊升树难得严肃起来,“你们刚到云来居那日,我在老刘奉的茶里使了秘术,那狐妖喝下去了。”
青萝门弟子亢奋的声音刺破门帘:“一百万!烧痕剑一百万!还有哪位要加价?”
贺振翎心头猛地一跳:“结果如何?”
“——结果就是那狐妖的身上确有契约印记。”
“——成交!恭喜虹霓宗拍下烧痕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