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隔空

深港的晚霞如一块彩色的披肩，堆叠地卷在海面上。

残阳如血，慢慢的浸入海水中。

陈姝站在最高的天台上，黑色西装外套的衣摆在傍晚的风中猎猎作响。

她猩红的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烟头那点火光在暮色渐浓中忽明忽暗，像极了她无处安放的思绪。

脚下的城市车水马龙，霓虹璀璨的灯光却照不进她深邃的眼眸。

昨日的她还窝在林奈的怀里泣不成声，而转眼那双曾经盈满泪水的眼眸中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与清明。

——我哭了，哦，抱歉，后面全是装的。

“大小姐。”背后有人推开了天台的大门，轻声而恭敬的唤她。

陈姝知道她后面的人是谁，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任由一截烟灰从指间飘落。

她的手随意的搭在肩膀上，接过袁管家递过来的文件夹，指尖在“于海“两个字上轻轻划过。

“二十七岁，十二级。“她轻声念出这个职级。

“镇安司的天堑，就被他顶着跟小鸥一模一样的那张脸给这么跨过去了。这个于海，果然不简单啊。“

在陈姝看不见的背后，袁管家微微欠身，恭声道：

“靖察司的主管也才十二级。按理说，镇安司的人调过去，至少应该要给个正职才对。“

陈姝纤白细长的指尖在档案上划过去，在调任记录那里停下。

“一个镇安司的精锐部队出来的高级指挥官，被调到靖察司一个靠熬资历才升上去的同级主管手底下当副手……“她的声音带着玩味。

“看来他的师父，那位手握大权的王总长，也不是完全信任他呀。”

她又翻开了一页，目光在生平履历中“深港海啸遗孤“这行字上停留良久。

这个称谓让她想起了十七年前的那个夏天，那年，她的小鸥，也险些被海啸吞噬了。

好在，好在她给小鸥亲手缝制的领巾，成了找到他的信标。

然后她又想起那年那个中秋，她原本高高兴兴地在家里准备晚宴，等着心爱的人回家吃团圆饭。

却没有等到人回家，只等到他炸厂身死的噩耗。

那一天，她的整个世界都崩溃了。

想到这里，陈姝的眼眶染上一丝血色。

她强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继续问袁管家。

“七年前于海在哪里？“

“边防海岛驻守。“袁管家回答，“这是靖安司的常规换防任务，每次至少半年以上，时间对不上。“

陈姝深吸一口气，她有些无力的闭上眼，合上文件夹。

她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于海若是沈鸥，怎么可能在王家邦手下步步高升？

“为什么没有他进镇安司之前的资料？“陈姝回想着刚才看到的那几张薄薄的纸，有些疑惑的问道。

“十七年前的大海啸毁了半座城，深港档案管理处受灾尤其严重。很多记录都找不到了。“袁管家顿了顿。

“只知道他出生在小县城，父母开过小吃店。于家没有其他亲人在世了，甚至他的邻居也大都是遇难者。“

物是人非，于海进镇安司之前的生平，确实很难调查。陈姝明白这点，也不再难为袁管家。

只见她将最后一口烟狠狠吸了一口，随即将烟蒂按灭在栏杆上，火星在夜色中猝然熄灭。她转过身，眉眼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锐利。

“袁叔，你来陈家多少年了？“

“十二年。“袁管家的声音很轻，“那场海啸之后，是陈爷在救援船上救了我们父子。“

陈姝冰凉的目光掠过袁管家花白的两鬓。

她记得很清楚，那年她才十岁，跟着父亲出海寻找在被海啸卷走沈鸥。

找到人后，她实在体力不支睡着了。

醒来之后才知道，返航时，父亲在汹涌的海面上又救了这对抱着浮木求生的袁管家父子。

“当年我生病那会儿，沈鸥呕心沥血的研发'愈复安'。“陈姝的声音带着遥远的回忆。

“袁叔还记得吗？他总在药房里待到深夜。“

袁管家的眼神柔和了一瞬：“记得……当年他为了治好您，不眠不休的待在那里，一遍一遍的试药。“

“是啊……“陈姝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从十岁到二十岁，整整十年，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之外我最亲的人。“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凄怆：

“所有人对海啸后遗症束手无策，特效药最终却被他一个人研发出来。

袁叔，他的理想是研发出能治愈更多人的药物。以他的天赋和志向，会为了一点利益去触碰违禁药品吗？”

袁管家不忍去听她的控诉，只得低下头轻声道：“大小姐，七年过去了，人也已经不在了。

再追究这些只能让您自苦。有些事......不如就让它过去吧。“

“过去？你告诉我怎么过去。“陈姝注视着他。

“所有人都认定他做了那些事。但袁叔，你看着我们长大。沈鸥待你如长辈，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袁管家的手指微微颤抖，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复道：“大小姐，真相总会大白的。“

“我是他最亲密的人，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背负罪名却不为他洗冤。袁叔，你再去查个人。“陈姝转移了话题。

“那位林奈医生。我要知道他所有的履历。“

“林奈医生？”袁管家不知道，为什么陈姝会突然将注意力放到林奈的身上。

“您是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吗？”他试探性的开口道。

“不用问为什么，林奈的所有资料。”

陈姝冷声道：“尤其是他上学期间和到绿藤任职的两个阶段，还有就是他曾经休学两年。

这中间所有资料，全部事无巨细的调查给我。我要知道，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机械天才去转行学医。”

于海的出现太过凑巧，林奈的转变带着未知的突兀。

这两个男人，一个顶着沈鸥的脸，一个自称沈鸥的师兄。

她倒要看看，这盘棋到底是谁在执子。

顶楼的观光电梯缓缓下降，玻璃的反光面映出她冷冽的眉眼。

昨日依偎在林奈怀里的柔弱花朵早已卸下伪装，露出内里那株带刺的玫瑰。

……

在靖察司的档案室里，于海重新翻开了七年前的那份卷宗。

根据当年案件记录，王家乐的男友白翼霆被靖察司安插在地下势力做卧底。

与男友长期失联的王家乐在寻找白翼霆的过程中，偶然在码头仓库区目击了一起违禁药交易，不幸遭遇灭口。

而白翼霆为了救她，也暴露卧底身份，最终身负重伤。

现场勘查显示，两人被绑在废弃车辆内，身上安装了定时炸弹。

事后法医报告详细记载了两人的伤势：白翼霆全身共三十六处刀伤，虽有幸未伤及要害，但因失血过多陷入休克。

赶到现场的靖卫成功拆除了炸弹，但王家乐已经不幸身亡。

随后，案件的一处物证报告进入了于海的视野——拆除的炸弹外壳上提取到了一枚完整指纹。

痕检科在数据库中对比后发现，这枚指纹的主人正是沈鸥。这项关键证据直接锁定了沈鸥与案件的关联。

因为妹妹的身死，王总长悲痛欲绝，发誓不惜一切代价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

就在警方全力调查此案期间，王总长接到线报，称沈鸥正在陈家老药厂内制造违禁药。

深港靖察司立即出动，迅速准备抓捕，来个人赃并获。

然而当他们抵达现场时，却目睹了沈鸥引爆高浓度可燃气体的惊心一幕。

熊熊大火持续燃烧了三天三夜，因为是医药化工厂房，仓库里堆放的化学品性质不明，燃烧可能产生有毒气体。

所以到场的消防总指挥认为不具备内攻条件，最终靖察司只能无奈撤退。

大火最终被一场暴雨浇灭，雨水虽然控制了火势蔓延，却也彻底破坏了现场，所有可能的物证都在烈焰和雨水的双重破坏下消失殆尽。

于海将两份卷宗完全展开铺平在桌面上，一条一条的仔细翻阅记录。

这是他惯常的工作习惯。

他用便签纸将提取出的案件要点磁吸在白板上，拿起一圈红线，把有可能关联的项目连接起来。

他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好看的剑眉微微拧起，这两起案件看似关联，却又存在着诸多疑点。

他需要更多线索来理清这团迷雾。

他总有一种直觉，在看似详实的案情记录下，有些时机和细节过于合理了，合理的有些不太对劲。

于海在卷宗上已经没有什么进展，于是他拿起陈姝的档案：

陈姝，名校毕业，二十三岁执掌庆隆集团，在商场上雷厉风行。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与沈鸥的关系说明上。

两人青梅竹马，沈鸥更是为了救她才研发出“愈复安”。

这样的感情基础，确实坚不可摧。

于海将陈姝的照片贴在白板上，他双手环抱，注视着照片中陈姝那张冷艳的脸。

回想起初见的那一幕，在暴雨中，她丢掉雨伞，踉跄的向他走来……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回想起档案中对她的形容，二十三岁成为庆隆执行总裁，行事雷厉风行。

这样一个精明干练的女性，真的会对一个已经“死去“七年的未婚夫念念不忘吗？

她的内心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是真的因为把他错认成沈鸥，还是……另有所图？

他拿起笔，在白板写下几个关键词：王家乐安，指纹，沈鸥、可燃气体、大火、暴雨、陈姝。

这些散落的线索之间，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在牵引。

他凝视着自己用红线在磁钉之间勾连出的信息网，思绪仿佛也陷入了一张看不见的蛛网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