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未尘的指尖碾过铜钟摆,铁锈混着隔夜的冷霜硌得指腹发疼,边缘还挂着点金属碎屑。
迷雾不是一下子散的,是跟着钟摆晃悠的风,一缕缕、慢悠悠褪尽的,露出墙角积着的灰尘,被风卷着打旋。
阴影里忽然亮起道刀刃的冷光,先于人影扎进眼里——他瞳孔猛地一缩,是傅妄,正斜靠在墙角,手中还在削着苹果,苹果汁顺着刀刃往下淌,滴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很快被灰尘吸得只剩个浅印。
“傅妄是不会这么快出那个副本的。”谢未尘没抬头,只斜着扫了对方一眼,目光在他握着苹果的手上顿了顿——那手势和傅妄平时不一样,傅妄是左撇子,而面前的这个是右撇子。
“你不是真的傅妄,是他的残影,还是系统让你出来带话的?这次想说什么?”谢未尘语气很淡,只有眼底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戒备。
“第七次循环了。”傅妄的声音冰丝丝的,刀刃转了个圈,苹果皮卷成完整的螺旋,轻轻落在掌心。
“每次系统重置小镇,你都要在这钟楼里呆坐着。”他忽然低笑一声,那笑意没到眼底,带着点说不出的冷意,“未尘,你到底是在等红月的魔气,还是希望哪个玩家撞见你心口的纹身?”
谢未尘的手滑进衣襟,摸出块旧怀表,表壳被体温焐得温热,可内侧的金属纹路却冰得刺骨——那是半朵曼陀罗,花瓣的弧度、纹路的深浅,和记忆里的那个人袖口常露的那半朵刚好对上,看得他心头发紧,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
“你说对了,我是在等红月残留的魔气。”他慢慢解开衬衫纽扣,动作缓慢,心口的曼陀罗纹身正渗着黑血,顺着纹路往下淌,在皮肤上留下几道细痕。
“每次系统重置,我心口的纹身总会渗出黑血。”
“傅妄”抬手的动作没半点预兆,苹果带着刀刃的寒气砸过来,正中心口渗血的纹身。
果肉碰到皮肤的瞬间,是钻心的灼痛。
谢未尘猛地攥紧拳头,指节都泛白了,喉间硬生生压下一声闷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滴在衬衫领口上。
“那是因为你用自己当容器,那东西会顺着血脉啃你的灵。”傅妄只能无奈叹息。
钟楼底下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夹杂着玩家的议论声,几个举着共享镜头的人将镜头直直对准他裸露的胸膛。
谢未尘刚要扣纽扣,系统警报的红光就劈头盖脸打过来,晃得人眼睛生疼,眼泪差点涌上来。
“傅妄”突然伸手搂住他的肩膀,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现在明白,为啥我曾说你比诡怪还危险了吧?”
“根据规则第二条……”戴眼镜的玩家推了推镜框,话还没说完,公屏上就炸开一片议论,“检测到违规内容”的提示反复跳个不停,吵得人头疼。
等玩家们一个个因为记忆清除瘫倒在地,有的还撞在楼梯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傅妄”的手掌贴在了谢未尘后颈的旧疤上,指腹轻轻摩挲着,动作带着点说不出的诡异:“这是第三次循环的时候,你自己划向后颈的痕迹。那天雨下得很大,你蹲在小镇祭坛中心,用碎玻璃划的。”
他转过身背对着月光,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盖住了那些瘫倒的玩家,“每次你都说想记起梦里的那个人,可你连那个副本一块完整的记忆都没有。”
谢未尘闷哼了一声,太阳穴突突直跳,五年前的画面顺着后颈的旧疤往上爬——那人的手推着他的后背,力道很大,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传过来,烫得惊人。
身后是呼啸而来的藤蔓,穿透皮肉的闷响、温热的血溅在他后颈的触感,和此刻心口纹身渗血的凉意叠在一起。
那人倒下去的模样,像极了一朵被藤蔓钉在祭坛上、淌着血的曼陀罗,眼睛还睁着,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而他抱着那人呆呆的坐在原地,每次回忆到这,记忆便断了般,使得谢未尘头痛欲裂。
“因为你根本没真正通关那个副本。”傅妄的指尖擦过他颤抖的唇瓣,冰凉的触感让谢未尘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语气冷得像冰,“我了解过,曼陀罗副本被副本里有意识的npc修改系统,他想代替进入副本的玩家出来。”
钟声毫无征兆地炸响,震得人耳膜生疼,脑袋嗡嗡作响。谢未尘晕乎乎的,看见傅妄的瞳孔慢慢变成了蛇一样的竖瞳,里面映着自己苍白的脸。
影子消散的那一刻,他踉跄着扶住钟楼的围栏,指尖腥甜的血从指缝滴下来,在地上慢慢画出曼陀罗花的样子,被风一吹,边缘晕开些许。
“你……”他想追问,可傅妄的影子已经变成雾气,散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苹果香。
狂风在耳边刮着,带着点刺骨的凉意,吹得他衬衫领口翻飞,谢未尘站在钟楼上,有心不知所措。
傅妄的话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像团解不开的乱麻,他想弄清那些话的意思,更想知道梦里的人到底是谁,为啥当年要拼了命救他,连句再见都没能说。
他从钟楼上下来,木质楼梯被踩得吱呀作响,每一步都透着陈旧的味道。一步步往巷子深处走,脚下的石子硌得鞋底板发疼,他没心思管,心里乱糟糟的,像塞了团湿棉花。
深夜的维尔巷口,77号门牌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冷光,油漆剥落的地方露出深色的木头,看得人心里发毛。
按响门铃的瞬间,铜铃没发出清脆的响声,反倒飘来曼陀罗花瓣摩擦的沙沙声,细细碎碎的,像有人在耳边低语,挠得人耳廓发痒。
门缝先钻出来的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着点曼陀罗花瓣的甜腻气,闻得人胃里翻江倒海,谢未尘下意识捂住鼻子,却还是挡不住那股腥味。
他抬头一看,脖颈都有点发僵——穿黑衣服的女人倒挂在房梁上,黑发不是简单垂着,是像腐烂的海藻那样缠缠绕绕,拖在地上浸着血色的汁液,沾着不少灰尘和碎屑。
“欢迎光临。”声音从头顶慢悠悠落下来,砸在耳朵上发沉,带着点黏腻的质感。
女人的衣服上绣满了曼陀罗,针脚密密麻麻,只有一朵缺了个角,线头还露在外面。她的瞳孔是两簇幽蓝的火焰,目光从他的头发一直扫到鞋底,像是在打量一件猎物,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是想要占卜什么呢?”女人的声音听得人牙酸,而且关节处也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只要你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我便能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谢未尘反手扣住门闩,木门关上的瞬间,整栋房子开始扭曲,墙纸剥落的缝隙里渗出血色的汁液,顺着墙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空气里飘着细小的齿轮碎片,踩在脚下发出咯吱的脆响。
黑衣女人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脸上挂着渗人的笑,嘴角咧得有些过分。
谢未尘的目光钉在女人衣服上那朵缺角的曼陀罗上,心口的纹身像是有感应,黑血渗得更急了,浸得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喉结滚了滚,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我想知道我梦里的人究竟是谁,还有五年前曼陀罗副本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衣女人歪了歪头,黑发扫过谢未尘的手背,很凉。
“我要你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和我做交换……”她的幽蓝瞳孔缩了缩,目光落在他渗血的胸口,“是你纹身里裹着的‘残魂’——她从谢未尘身上嗅到了邪神留下的气息。”
谢未尘攥紧拳头,指缝里的血滴在地上,和墙缝渗出的血色汁液融在一起,慢慢凝成小小的曼陀罗花形。
“残魂?”他想起梦里模糊的温柔嗓音,想起祭坛上淌血的身影,心口像被钝器撞了一下,“那是……他的?”
“是,也不是。”女人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颗尖利的牙齿,“那是他给你的‘印记’,你用自己当容器装着它,才会每次重置都渗黑血。”
“而你之所以会丢失一些记忆,是曼陀罗副本系统被某个前玩家篡改。”她晃悠悠地从房梁上飘下来,脚不沾地,像片腐烂的叶子,“我要这缕残魂的一半,作为占卜的代价,你可愿意?”
“拿走一半会怎么样?”谢未尘的声音发紧,这缕残魂像想起他的救命稻草般,他攥了五年。
“对你不会有直接的伤害,不过……”女人的指尖擦过他心口的纹身,黑血瞬间像被吸住般涌到她指尖,凝成一颗暗红的珠子,“倒是可以触发真正的记忆碎片,代价是你会承受灼心的痛苦。”
房梁上突然落下几片干枯的曼陀罗花瓣,落在谢未尘的肩头,瞬间化成灰烬。
他看着女人指尖那颗跳动的血珠,想起祭坛上怀中那人最后的眼神,想起每次梦醒时心口的空落,忽然笑了——笑得比这屋里的诡异氛围还透着股孤勇。
“成交。”
女人眼中的幽蓝火焰跳了跳,指尖的血珠被她弹向空中。
珠子炸开,化作无数细碎的红光,在空中聚拢成一面扭曲的镜子,镜面上爬满曼陀罗的纹路。
“看好了,这是你遗忘的,也是你拼了命想记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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