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上的两人扭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的张恨美,略有些尴尬。隋春生腰腹发力,一扭椅子,将赵松风甩开,站起身来,退避三舍,“我想你该走了。”
张恨美挑了下眉毛,一副看戏的表情。隋春生继而转头针对他说,“今天已经打烊了,改日再来吧。”
赵松风没说什么,起身去将空酒瓶收到垃圾袋里、杯子拿到厨房刷好、桌子收到墙角放好就径直走了,走之前不忘给垃圾带走。隋春生抱臂看着赵松风的一系列操作,额上的青筋跳了跳,这丫整得跟在我家很熟似的。
张恨美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在赵松风离开后,嬉皮笑脸地挪到隋春生跟前,用他做着猫眼美甲的纤手戳戳隋春生的胸口,一张嘴就让隋春生想举起扫把给他撵出去,“你喜欢他,是不是?”
“你丫的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他了!”
张恨美娴熟地到厨房去拿了听冰啤酒出来,“我两只眼睛看到你喜欢他!”
隋春生给了他一记眼刀,张恨美顽皮中带着几分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将啤酒递给隋春生,“哥哥,人家打不开。”说完背过手来展示了一下自己新做的美甲。
“你比我大五岁还好意思叫我哥要不要脸!”隋春生一把将啤酒夺过来,使劲晃了一通然后作势要对着张恨美起来。
张恨美忙不迭地用手臂挡住脸,生怕被迸溅一身的沫水。隋春生将啤酒往理发椅上一扔,进厨房去拿了瓶旺仔牛奶扔给他。
“谁要喝这小孩喝的玩意儿了!”说着,张恨美将吸管插了进去,美美吸了一口,他勾上隋春生的脖子,“铁树要开花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可是特地练过拳击的,不至于连一个男人都推不开。那小哥长得那么正,我建议你就从了吧。我最近在网上看到一句话,是一个大V说的,我觉得他说得忒别有道理——一切精神问题都源于性压抑。你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儿,做你邻居这么多年了,从没见过你耍朋友。真不知道你天天晚上干什么,难道一个人在被窝里看喜羊羊与灰太狼?虽然你现在还看不出有什么精神问题,但是我觉得……啊啊啊啊!”
隋春生将奶盒子狠狠一捏,飞了张恨美一脸的奶,“再胡说八道下次故意给你头发剪毁!”
“人家出门前刚搽了很贵的面霜的!”张恨美跑到镜子前抽纸要擦,看了两眼镜子中自己的模样,又掏出手机来拍照,“我这样看着好色情啊!”
他对镜自拍了两张后将手机塞给隋春生,半坐上壁挂桌,侧过腰,一只手抚着镜子,“给我拍几张,我跟你说,要拉二倍大小,从下往上,用仰视的视角来拍……”
隋春生忍无可忍,拿起一旁的剃发推,打开,威胁道,“再不走给你毛剃光。”
“可以从下面开始剃吗?”张恨美眨巴眨巴眼。
张恨美被扔了出去。
是夜,隋春生洗完澡就躺下了,想要赶紧进入睡眠状态。梦里面不一定什么都有,但睡着了没做梦的话,就也可什么都没有。有时候睡眠也可以成为一种躲避当下迷茫、不安、忧伤或焦虑等状态的方式。早睡会儿可以规避夜间的情绪上涌,多睡会儿可以晚点面对新的操蛋的一天。可是,人状态不好的时候,大概率睡不着啊。
隋春生在床上翻来覆去奏了一支长达一个小时的交响乐后,他顶着个鸡窝头爬了起来,将电脑抱到床上,开始看——喜羊羊与灰太狼。
明明空调已经修好了,隋春生这一晚上还是睡得很是燥热。第二天早上,他口干舌燥地醒来,撒了一泡很黄的尿。他想喝两口水,却又懒得现烧水再等水冷凉,打开冰箱,冰箱里最后一瓶非酒类的饮品昨天晚上已经被张恨美霍霍了。他只得拿瓶啤酒出来开了喝,边喝边出门,想着到巷子口去买瓶矿泉水。
当他一只手拿着一瓶雪花另一只手握着两瓶冰露回到门口时,他的小小的店门口已经被四个纸箱堆得满满当当。
快递小哥看到他后,递过来一个单子,“请问您是隋春生先生吗,您的快递请签收一下。”
“我没有买东西。”隋春生看着地上的四箱酒,一箱喜力、一箱麒麟一番榨、一箱青岛白啤、一箱保拉纳。他不用猜就知道是谁送的,只可能是他。
“我只负责派送啦,需要我帮您把酒搬进去吗?”
“不用了,谢谢。”隋春生在单子上签上了自己狗爬的名字。
快递小哥刚骑着小蹦蹦走掉,隋春生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号码显示是首都的。隋春生跨过酒箱,进到屋里,接通电话。
赵松风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酒收到了吧?”
“嗯。”隋春生回了个鼻音。
“给你点了粥,过会儿到。昨天吐了胃里不好受吧。今天注意别吃冰的了。”
隋春生看了眼手里刚咬开瓶盖瓶身表面凝着小水珠的冰水,不听话地吸溜了一口。“你哪来的我电话?”
对面沉默了两秒,然后轻笑了一声。
隋春生抬头,正好看到门上挂着的纸牌子,上面赫然写着,“外出有事,13296565676。”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黄色美团外卖服的小哥推门而入,“您的外卖到了!”
他这是在搞什么?追我吗?
昨天晚上吐了个干净,这会儿肚子里确实空得有些难受。隋春生接过外卖,先将四箱啤酒搬到床肚底下,然后提出折叠桌,坐沙发上拆开了外卖袋。
一碗小米南瓜粥、一杯无糖豆浆、两个水煮蛋、一个素包子。不多不少,正好够隋春生一个人吃不浪费。
隋春生在掰开包子后有些惊讶,本来他都做好了将肉包子扔给巷尾的流浪狗吃的准备,结果发现包子是素的。他……知道我不吃肉?
吃饱喝足后隋春生觉得精力渐渐回到了体内,正逢旭日东升,照得整条马路亮堂堂的,连地上的塑料垃圾袋都泛着金光。这条街上所有的污秽,好似都被一视同仁普度众生的红日抹除了。
赵松风一天都没有出现。今天是周末,隋春生也比较忙,一直到晚上九点多钟挂上“已打火羊”的牌子,他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就在隋春生打算打开美团拼好饭时,一辆新崭崭的九号电瓶车停在了店门口。赵松风从车上跨下来,走了进来,“隋师傅忙活一天累了吧。带你出去吃夜宵。”
隋春生发现赵松风今天穿得“亲民”一些了,不再是一身披麻戴孝似的白色或米白色的麻料衣裳,而穿的是纯色白T恤和黑色速干裤。
“店里等回来我给你打扫。”赵松风的手已经放到了灯的开关按键上了。
“我不饿,不想吃夜宵。”话音刚落,隋春生的肚子便叫了下。这一器官似乎在用叫嚣的方式表达它对主体口是心非行为的不满。
隋春生觉得有些奇怪,生活中突如其来地闯入了这么一个人,可偏偏他也拒绝不了对方一步一步地靠近。好似隋春生的生活中本就有一席之地是留给他的,他现在只不过是回归了。
可是隋春生觉得害怕。从他长开了开始,莫名其妙喜欢他的人很多,男男女女都有。隋春生不是害怕男人的喜欢或是女人的喜欢,也不是害怕火热猛烈的喜欢或是肤浅表面的喜欢,他是害怕别人喜欢他这件事情本身。
张恨美曾经也对隋春生孔雀开屏过。对此隋春生的应对措施是递了把剪刀给张恨美,表示,其实我是无所谓男女的,但我看你前面那家伙碍眼,你给一刀剪了我就和你在一起。张恨美真的把那把锋利地剪发刀给拿回家了,第二天,他一脸黑眼圈地出现,将剪刀扔给隋春生,说,其实我也是蛮注重前列腺健康和□□的。他甩脸走之前还不忘发表一下自己的感悟,你拒绝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后来这事儿揭过去了,隋春生和张恨美处成了敌蜜。隋春生问起了张恨美当时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张恨美给出的回答是:“你那小眼神,淡淡的,带一点点忧郁。你仰头灌啤酒时鼓动的喉结,那个性感!还有你那腰,看着就很有劲……!@#¥%……&*”
隋春生听得脸都黑了,又一个见色起意的。他感觉自己就是个随意中带有几分潦草甚至还有一点邋遢的人,怎么在别人眼里就成性感尤物了?
赵松风骑着电瓶车带隋春生去了一家广式打边炉店。这家店坐落于一个居民小区楼下,感觉是不做夜宵生意,因为进去后就只有他们一桌人。貌似就是为了接待他们这一桌而刻意推迟关门时间的。
隋春生不吃肉,但是吃蛋奶,也接受肉骨汤煮涮的食物。店家已经备好了菜,是新鲜的蔬菜、豆皮、响铃卷和河粉等食品。赵松风不说话,也不看隋春生,就神色专注地在那涮,涮好了就捞到隋春生碗里。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肉?”隋春生忍不住问。
“给你冰啤酒的时候,看冰柜里没有任何冻肉,保鲜层也没有任何肉类。猜的。”赵松风说了谎。
隋春生觉得,如果在这座城有这么一个朋友,没事一起出来吃吃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蛮好的。其实,他有时也会产生一种类似孤独的情绪,但他不会放大这种情绪,他会用一本又一本的小说、一集又一集的喜羊羊与灰太狼还有一日又一日庸碌的生活来掩埋遮盖这种情绪。生活中多了这么一个人,他在推拒,也在暗喜。但是……这人……谁知道这人到底想干嘛?就不能好好和我处社会主义兄弟情吗?
吃完饭后,赵松风载着隋春生回去。这两天下了几滴雨,温度略有下降。夏夜的风逆着直行的车子吹来,温煦中带着丝丝凉意,荡起两人的衣袖。隋春生看着赵松风挡在他前面的背影,他想要抱上去。但他不敢这么做,也不敢承认自己想要这样做。一个人在送他回家,为了让他回家专门送他,这样一件在常人眼里普通得乏善可陈的事情,在他匮乏得有些可悲的生命里,都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好像一直在求生。在遇到赵松风之前,他不知道何为生,只知道他的母亲给了他生,他通过母亲的子宫和□□出生,襁褓中时享用母亲的□□而生,大一点时依靠母亲的□□生存。母亲死后,在那个本该温和地溺死的晚上,赵松风没有让他走进那个良夜。此后,他还是不知道何为生。但是,提起生,他会想到赵松风,提起死,他还是会想到赵松风。他一直在使用自己的皮囊而生,他的手、脚、胳膊、腿、眼睛、嘴巴、耳朵,都是他赖以生存的工具。他不理解,别人为什么会对他的生存工具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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