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去世了,远枝…”
这句话明明无力,却又像刀子一样一一点点在她心里割开许多道口子。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秦远枝撕心裂肺的朝着面前女人吼道。
那年北京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雨里,瘦弱身躯,不过才十岁的秦远枝推搡着面前比自己母亲年纪尚轻的女人。
秦远枝流浪了这么久,被自己姨妈寻到。然而对方的这句话,她有些接受不了。
她即便没有见着最后一面也不用这般接受不了事实。
秦远枝全身被打湿,还没来得及在乎冷不冷,就被自己姨妈带进了警察局。
警局几双眼睛落在两人的身上。
秦远枝埋头闷声不吭,跟在自己姨妈后面。
她是来带秦远枝认领尸体的,也算是让她见自己母亲最后一面了。
“家属把这个鞋套穿上。”
“哦…好。”
秦远枝默声跟于后,跨着沉重的步子,湿透的衣服紧贴瘦小的躯干,仔细看能见着她的后背骨头突出明显。
“秦识月的家属对吗?”身着制服的警察抬起眼皮,神色有些严肃。
秦远枝旁边的女人慌忙应答:“是,警官。”
警察把她拉去了一边,至于两人交谈些什么秦远枝一概不知,她只知道那天自己姨妈的脸色很不好。
出警局的时候雨停了,湿腻的空气混合着一股腥味。
女人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半蹲在她面前:“远枝,跟姨妈走好不好?”
秦远枝睁着绝望无神的眼睛,眸子里含着泪光盯着她。
半晌,她才点了点头。
………
“秦老师?”庄梦蝶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秦远枝刚不愿让人发觉,而低垂散开的视线又重新聚在了她身上。
秦远枝刻意的扬起笑来,让庄梦蝶不要发现自己的窘迫来。
见着旁边人的情绪不太对,庄梦蝶不会故意去问她怎么了,只是将视线又撇开,注意力又落在了饭菜上面。
一顿饭吃了接近快一个小时,秦远枝偶有提起乡里其他人的事来,听见有趣的,庄梦蝶脸上的笑容也比之前多了些。
饭桌的残局本意庄梦蝶是想主动去收拾的,但被秦远枝好意拒绝了。
她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手里还多了一个电筒,“庄老师,我送你。”
庄梦蝶不太好意思接二连三的麻烦对方,但秦远枝这人的性格似乎决定了的事,她就要立马做到。
她拗不过秦远枝的一番好意。
“跳跳,你待会儿门关紧了,我送庄老师回去。”秦远枝走的时候厨房里的人说了一声,里面的人应了,秦远枝才领着庄梦蝶出了门。
“我初来乍到,就在短短时间里麻烦了秦老师这么多,实在让我…”庄梦蝶一如来时的客气。后半句却被秦远枝接了去,对方似乎知道她又要开始道谢了,以至于立马截断她的话,后面不给机会。
“其实庄老师可以叫我的名字。我不认几个字,称不得上老师的。”
秦远枝握着电筒,跟着光与庄梦蝶同行在黑夜中的雪地里。
光里,能够清楚的见着彼此口中哈出的热气如同透明粉尘一样在空气里游走,然后又转瞬即逝。
庄梦蝶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那我就叫你远枝,行吗?”
秦远枝立即回应,“行啊,怎么不行。这个称呼可比老师自在亲切多了。”
到庄梦蝶住所的时候,秦远枝就拿着手电筒站在身后帮她照明,等到她打开了门锁刚要进去时,秦远枝就立在原处,提醒了一句:“庄老师,晚上一定要锁好门。”
庄梦蝶听见此,问道:“是怎么了吗?”,虽然这样的提醒没错,她也明知道对方可能是出于安全考虑,但她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
秦远枝笑着摇摇头,“你一个人来这陌生的地方,安全很重要。”
她也是有意提醒,虽然萍水乡的左邻右舍老人居多,民情朴素,但庄梦蝶从头到脚不过一个单身女性。
庄梦蝶笑了笑,也反过来提醒她:“那你回去的时候也注意安全。”
秦远枝在门口处退了半步,望着她笑着点点头:“好。你先把门合上,我看着你上了锁我再走。”
庄梦蝶照做。
见着门被完完全全在里面锁上,秦远枝才扭头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夜里的雪地,周遭寂静,冷空气围绕,乡下的小路秦远枝走过无数次。她无比的熟悉,也能清楚的知道哪个岔口上有坟包,哪个岔口住着人。
雪沾在泥路上比正常的路要滑一些,更加上晚上温度比白天低,若是庄梦蝶独自回来,是要花费很多的时间的。
毕竟她来吃饭的路上就费了不少的时间。
秦远枝到家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十点了,她锁了门也进了房间。
简单的洗漱了一番,便进了被窝。躺在床上的同时,她脑子里正在想着庄梦蝶这个人的一举一动。
早上天一亮,秦远枝就敲响了庄梦蝶住所的门。
“庄老师!”秦远枝收了些手上的力道,刚要敲第三下门就被里面的人先一步打开了。
秦远枝站在门外,哈着冷气,语气带着些哆嗦的寒气说:“庄老师还没吃早饭吧?”,接着她从自己的外衣荷包里拿出一个鸡蛋来,继而在面前人眼前摊开手掌:“这个你拿着,垫吧一口。”
庄梦蝶确实还没吃早饭,没考虑太多接了过去,然后说:“谢谢啊。”
两个人是一道来的学校,刚到就看见和庄梦蝶同样来乡下支教的陈老师。
“远枝,这是昨天来的庄老师吗?”
秦远枝和背着挎包来学校的陈默卿照面打个正着。
旁边人介绍自己的时候,庄梦蝶礼貌的点点头算作打了招呼,见着秦远枝说完话后,便说:“陈老师您好,以后还请您能多多关照。”
陈默卿单手捏着包的手指在暗处紧了几分,朝着庄梦蝶抬眸笑了下:“以后若是有帮得上的,尽管来找我。我住的地方似乎离庄老师的住所不远。”
学生一天的课程基本都是陈默卿的,以至于她现在也没多余的时间和秦远枝她们闲聊,简单问候过便进了教室。
教室能容纳十个学生,陈默卿教学语文和数学两门课程倒也不算太费神,不过就是这个几个学生的年纪相差太大。
有一半的学生已经九岁了,另外一半连八岁也没到。论学生年纪上的差距,课程的跟进程度也就参差不齐。
教室地板是传统的水泥地,有些地方坑坑洼洼不太平导致有的学生必须要将桌面垫至同样的高度。四角放置着打扫卫生的工具,高粱编制的扫帚,有的已经被磨损的破烂不堪静静躺在地面上。
秦远枝和庄梦蝶站在教室外,透过浑浊的玻璃看向教室里面。
“她们年纪太小了,有的爸妈不在了,有的跟着爷爷奶奶在乡下,这间教室是她们将来唯一能够链接外界的途径了。”秦远枝愕然的望着。
庄梦蝶知道她的意思。
这里的孩子有老师能够愿意来教学,帮助她们走出这座大山。
秦远枝说:“十几年前的萍水更加艰苦,这所学校是村长跑了很长时间才定下来的。那时候根本没有老师愿意来我们这里,只有陈老师,她是第一个愿意来这里的人。”
教室里,高矮不一的学生穿着朴素,每个人都双手合在木课桌上,聚精会神的看着站在讲台上的陈默卿。
桌椅破旧,但能支撑一个瘦弱学生的身躯。
秦远枝领着庄梦蝶一同前行,然后说:“如果庄老师有需要的话,乡里有个小卖部,不过卖得东西不多,日常生活用的是能买到的。”
庄梦蝶走得慢,秦远枝就故意放慢脚步,同对方说话的时候尽量克制自己的视线往她脚下扫去。
严格来说,庄梦蝶走得很艰难,抬起残肢的时候感觉带动了全身的力气,而放在地面时候脚步又那般轻巧。
这些小细节,秦远枝都看得明白。庄梦蝶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她的不一样。
秦远枝走下台阶,然后转身向庄梦蝶伸出手,“地滑,庄老师抓紧我的手。”
台阶上挂着融了的雪水,平时玩闹的学生在这里吃了好几次亏,秦远枝不愿意看见庄梦蝶也亏在这儿。
庄梦蝶牵住她的手,在她的引领下成功走下了这极滑的阶梯。
陈默卿立在讲台上,心不在焉,倾斜的视线透过染了白雾的玻璃,瞥见了外面两道白茫茫的身影。
秦远枝补充介绍了乡里的很多,庄梦蝶就认真听着,偶有疑问的地方她便多问对方一嘴。
今天雪太大,路面行驶不安全,跟车班休息,秦远枝也就顺带有了假。
现在已经是早上十点左右了。她进了学校的公用厨房开始忙着准备学生的午饭,但庄梦蝶提出了要帮忙,她当场拒绝了,可对方一再坚持,她也就没再继续说什么了。
秦远枝对于做十几人的餐食轻车熟路。
庄梦蝶视线落在她快速的切菜手法上,心底有些惊叹为什么会有人切东西这么快,但见着对方忙碌,自己似乎跟不上她的节奏,继而悄然落寞。
“庄老师,帮我灶上加点柴火。”
“额…哦,好!”
旁人慢半拍,手忙脚乱。
秦远枝笑道:“冬天冷,你坐在灶边烤烤火也行,顺带帮我看看火。”
庄梦蝶抬头想要回应的时候,对方已然背对着自己开始在菜板上切着其他的菜了。
她不经意间发呆往外面看了去,室外又飘起了纷飞大雪,轻飘飘的雪花贴在了绿菜叶面上,有的化成水,有的结成薄薄一层白霜。
厨房外有块菜地,庄梦蝶这会儿才注意到,看秦远枝现在所用的菜,貌似全是地里所摘。
见着她忙手上的活,庄梦蝶问:“外面的菜也是远枝在管吗?”
秦远枝依旧背对她,然后传来淡淡的一声嗯。
庄梦蝶回想起了刚刚秦远枝伸手帮自己下台阶时。
她身躯明明清瘦,手背却青筋明显,施肥挑重一定是她一人而为。
这时候,刘春富背着两只手一副悠哉模样从门口走进来。
“远枝啊,做得什么这么香?”
秦远枝转身揭开铁锅,锅里的白色雾气涌入她的视线,“白菜炖粉条啊。你不经常吃嘛,村长。”
庄梦蝶缓缓起身跟着叫了一句:“村长。”
刘春富抬起手示意她坐回去。
“我就路过这里,顺带来见见我们学校新来的庄老师。”
“庄老师才来还习惯这里吗?”刘春富搭了张椅子跟着坐在了火边,双手掌时不时靠近取暖。
庄梦蝶扬起笑意:“这里的人都很好,谢谢村长愿意给我机会。”
刘春富抬头看了眼秦远枝认真的背影,然后小声道:“有什么都和小秦说啊,缺什么也一样。这人啊,是个热心肠。”
“尤其,你还是从北京来的。”
庄梦蝶有些疑惑,见着她不解,刘春富到是率先告诉了她。
“她对北京有不一样的感情,至于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刘春富摊开手,一副假装神秘却又不知而失败的摆烂感。
可能大城市是每个困于深山之人的向往。
刘春富的话里大概传递的就是这样的意思。他说,别说是秦远枝了,就算是他也很想去遥远的北京看一看。
窥望北京的繁华,见识前人留于后世的宏伟。
那样,此生才算无憾。
刘春富和庄梦蝶聊了一会儿,这时候起身往外走去。
秦远枝拿着菜刀,扭头问:“村长,不吃点吗?快好了。”
刘春富立在门口笑着摆摆手:“你大娘给我留了饭呢,等会儿我忙完了回家吃。”
“那你慢点。”
庄梦蝶也跟着,“那您慢点,村长。”
“得嘞,身子骨硬着呢。”刘春富背影隐于雪里,嘱咐的声音还未断,“记得给土地公土地婆送一份。”
秦远枝笑着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视线跟着外面的人带了半截,然后又慢慢收了回来望着庄梦蝶。
“待会儿庄老师要和我一起去隔壁的庙子吗?”秦远枝眉眼淡淡,静静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庄梦蝶问:“可以吗?”
在她的认知里,有些地区会因为风俗传统不一样,忌讳一些外来人员踏足这些地方,以至于她不确定的问了一嘴。
秦远枝揭开大锅的锅盖,直冲的白雾遮盖住了她那张狡好的脸。她手里揪着面团块,随即将面团铺平放于锅边,这个动作她前前后后反复了很多次,直到锅边围住一圈黄色的玉米面馍馍。
距离给学生打餐还有半个小时左右,秦远枝摘掉围裙,打了两份放进了竹篮里。
庙子离学校不远,间隔五百米左右,基乎可以说就在小学隔壁。
“小学本来就是原来荒废了一部分的庙子改成的。”秦远枝提着篮子走在路上和庄梦蝶说了一些之前的情况。
庙子外围不大,门口修砌了四五阶的石梯,正对着,被雪完全覆盖已经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阶。
进门两座石像立在高堂,石像脚下像是新鲜残留在香火台里的香火梗和灰屑。
庄梦蝶抬头望了一眼。这里香火旺盛,轻轻闻嗅能够闻见细香混合进空气的独特气味。
秦远枝放下篮子,将馍馍和菜全部端了出来,在高台上摆放整齐,然后点燃三根香立直身体拜了拜,最后插进了香火台里。
“每周至少供奉一次土地公土地婆,这是萍水乡的规矩。尤其是动土开路的时候,有时候来找他们老人家求婚姻也是灵验的。”
“求婚姻?”
“对。”
“若是有哪对新人家里对他们的婚姻有异议或者反对,他们就会来这儿扔铜钱,丢满九十九次反面为止,那便代表他们也同意。”
“那…抛掷的次数有限制吗?”
“有,只有一百次。”
也就是说一百次机会,必须在这有限制的机会里抛出九十九次的反面来,庄梦蝶觉得站在科学的角度来看,这样的结果基乎不可能。
更,后期会更北京线[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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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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