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最熟悉的地方。
这是他的家。
“哥哥!”幸村美子睁大了眼睛,见人醒过来立刻开心地扑过去。
“好了美子,快下来,”一位长相极其貌美的中年女子抱起了小姑娘,温柔又担忧地望着床上的人,“精市,你怎么样?”
眼里起了一层薄雾,连带着视野也模糊起来。他的最后一场比赛,家人纷纷从日本赶来,他们坐在家属席为他大声喝彩,可最后等到的除了胜利还有倒在地上无声无息的幸村精市。
“我没事,让您担心了,妈妈。”他的声音极其嘶哑,听得妈妈和妹妹都吓了一跳。
幸村美子挣脱开妈妈的怀抱,趴在床边,带上了哭腔:“哥哥还难受吗?头还晕吗?外面的大哥哥说哥哥只是太累了才会晕过去,他说谎对不对!”
幸村摸了摸妹妹绒绒的头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哥哥没事,让你担心了。”
“精市,妈妈虽然知道你很喜欢网球,”妈妈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发,像他刚刚安抚幸村美子一样,“但也不可以在这么热的天气下比赛那么久啊。”
比赛?
幸村看着妹妹的模样大概知道自己是国小年龄,这时候的自己是在跟谁比赛?
“那位客人还在等着你,精市要去跟他打声招呼吗?”
幸村点点头,跟着妈妈走出去,却在客厅见到了一个让他十分意外的人。
“修二前辈?”
种岛修二听到这声诧异地回过头,随即几步站到他跟前,歪着头道:“你醒了呀?抱歉抱歉,打得太尽兴忘了时间,你好些了吗?”
幸村有一瞬的愣神,面前这张娃娃脸还没有印象中那么黑,微卷的白发还没有记忆中与皮肤有那么大的反差,一双眼睛比起后来又圆又大,若不是早就知道这双眼睛有多厉害,任谁也不会联想到这就是未来日本代表队NO.2选手的致命杀招。
年少时的幸村社交并不广泛,他打球的对象无非是在俱乐部里认识的人,或者是在公共训练场碰到的,如果是俱乐部成员两人不会不认识彼此,如此看来是两个人都在某个公共训练场练习,看中了对方就打了一场。
两人也都不是什么记事的人,打过球便算了,没想着问人家的名字,也没想着交换联系方式,后来容颜都长开了,再见时只觉得有些熟悉,但又通常把这种熟悉理解为强者之间的互相吸引。
也许正因着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在u17和世界杯比赛的时候,种岛修二对幸村的照顾绝对不亚于跟幸村有能力共鸣的德川和也,对立海大的照顾绝对不亚于立海大本校毕业的毛利寿三郎。
“小幸村?小幸村?”种岛修二忍不住戳了一下小少年白嫩嫩的脸。
没等幸村开口,幸村美子扑了过去,抱住了种岛的大腿,扬着头道:“不许你欺负哥哥!”
小萝莉抱腿谁能抵挡得住,种岛蹲下来,笑盈盈地说:“是你告诉我你哥哥的名字的,应该知道我不是坏人呀?”
幸村美子说不过他,只能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去求助自己的哥哥。
“美子,”幸村摸摸她的头发,温和一笑,“前辈没有欺负哥哥。”
“就是,小幸村这么可爱我怎么会欺负他?”种岛满意地点点头,似是想到了什么,站起了身,问道,“话说回来小幸村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这是种岛修二第一次在训练场上跟人比赛,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小少年漂漂亮亮的,挥拍的姿势也是又干净又好看,种岛觉得有趣,就对小少年说要不要对着人练习。
结果没想到一场比赛打得昏天地暗,两人都打得极其忘我,种岛差一分就赢了的时候,幸村突然倒了下来,硬生生地把他吓得半死。
好在幸村的妈妈恰好来球场接幸村回家,否则他都要直接叫救护车了。他屁颠屁颠跟着到了人家家里,必须要确定了这个小朋友没事才能安心,结果被幸村迎面一句修二前辈给惊呆了。
“这个嘛……”幸村对他笑了笑,“可以算作是一个小秘密吧?”
还处于中二期的种岛修二一瞬间就脑补出了这个漂亮小朋友其实仰慕自己已久,在训练场上看见自己绝妙的球技心中敬佩,默默观察了许久,甚至费尽心思地打听自己的名字。
幸村疑惑地看着前辈的眼里突然涌现出的自豪,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微笑着道:“前辈的球技真是很厉害呢,以后我还有机会向前辈请教吗?”
种岛修二立刻点头:“自然,不过小幸村已经很厉害了,有在学习网球吗?”
旁边的妈妈牵走了幸村美子,恰好听见这话,莞尔一笑:“精市从小就有在俱乐部学习呢。”
“原来如此,等小幸村再长大一点上国中以后就可以加入网球部了呢,对小幸村也会很有帮助,”种岛修二不经意地问,“小幸村有想去的学校吗?”
这问题绝对不亚于问一个小学生你有梦想吗?本来种岛修二并没有指望他如何作答,但他却得到一个不容置疑的答案。
“立海大。”
幸村嘴角微微扬起,但眼里的认真与坚定意味着他没有在说笑。
无论是前世还是重生,无论重来多少次,他的选择只会是立海大。
种岛修二虽然不知道眼前的小朋友怎么突然爆发出这么浓烈的执念,他对自己的学校和自己学校的俱乐部就完全没什么兴趣,不过他很欣赏有执念的漂亮小朋友。
于是他又伸手揉了揉眼前小少年的脸,眨眨眼睛道:“小幸村一定可以的。”
吃过晚饭,送走了种岛前辈,幸村最开始因为重生而隐隐惶恐的心稍稍地平静了下来。
他站在了镜子前打量起自己。
与病床上苍白得要碎掉的幸村精市不一样,与球场之上所向披靡的幸村精市不一样,与崩溃着泪流满面的幸村精市不一样。
这是一张稚嫩而天真的脸,仿佛被月华洗练过,眼神干净而纯澈。
幸村静静地看了片刻,轻轻地、缓缓地伸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温热的,不是冰冷的。
指尖传来的柔腻和温感,不断地叫嚣着告诉他,他一生中最痛苦最灿烂的时候还没有到来。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在重新开始,一切都有机会改变。
神之子。
这是漫画里他的开始,也是他如今新的开端。
他不会去怨恨创造出他却又让他痛苦不堪的漫画家。
哪怕在他知道自己只是漫画里的一角后,明白了自己曾经的努力都只是一场笑话。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可能成功,但他却一直傻傻地抱有幻想,近乎偏执地去追求从来不属于他的胜利。
创造出他的人大概从未想过他也会有喜怒哀乐,从未想过笔下的一个配角也会拼了命想给自己挣得一种可能性。
不知者无罪。
幸村望向放在床边的网球包,他走过去取出一只球拍。
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芦苇,一下子将他扯回了地面,心里的飘忽彻底安定下来。
他凝望着球拍,忽然想起打败他的越前曾在赛场上问他的那句话:“你打网球快乐吗?”
快乐吗?
幸村问过自己很多次,很长一段时间内,这句话宛如梦魇,日日萦绕在他耳边。
为什么他始终无法踏入天衣无缝?
难道是他真的不懂什么是快乐的网球吗?
也许是吧,否则他怎么会输呢?
他珍惜着上场比赛的机会,珍惜得快疯了,所以他拖着大病初愈的身体也要上场比赛,他想为立海大拿下全国的三连霸,可他得来的只有来自胜利者的质问。
被誉为神之子的幸村精市到底也是个人,又怎么会心智坚如磐石、屹立不倒呢,他也会怀疑自己,也会怀疑自己走的路是对是错。
但他终究选择了坚持。
如果无法踏入天衣无缝那就坚持我自己的网球。幸村精市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之后,他站上了最高的舞台,他俯瞰群雄,他站在世界的至高点,浑然不知自己只是一块命中注定的踏脚石。
他在最后一场比赛拼命反击,却越来越力不从心,球场之上对手的激烈反抗只会让他更兴奋,但还有无形的力量正狠狠地压迫着他。
这股力量挥之不去地打压他的神经,随着他的不断得分愈发强烈,从内到外像是要将他撕得粉碎。
球场之上的他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现在知道了,是命数。
一旦反抗就会被撕碎的命数。
漫画家给了他神之子的名号,却从未想过给他神之子的命运。
他至死不休的反击彻底撕开了这个世界的法则,他为自己争得一个浪漫又残酷的结局,代价是他自己的生命。
他从不后悔,甚至倍感快意。
他躺到床上,注视着冷白色的天花板,他想起一片混沌中有人在为他原定结局里的失败打抱不平,有人在为他早被规划好的人生哭泣。
虽素未谋面,但是……
“谢谢。”
幸村喃喃道,声音轻得仿佛要飘走。
他不会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神明在最后一刻施舍了神之子一抹炙热的光亮,把幸村精市带回这被人创造却又独属于他自己的人世间。
“这是我的人间。”
幸村抚上胸口,轻轻地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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