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烧烤最后是沈恒西结的账。

褚息昂钱放在兜里被掌心揉得湿透，他只能听着沈恒西说：“这顿哥请，也别老想着给哥省钱。”

那兜里的钱只能被他反反复复捏了又捏。

也自那一晚后，沈恒西连着两日都没见着褚息昂的人影。

现在小孩子的心思太难猜，虽说那一日两人这距离拉近得有些突然，不过沈恒西左思右想，都觉着那顿饭吃得有些稀里糊涂。

先一步把这份感觉归根于他这几日没了吃饭搭子，早上都没了精神。

睁开眼的时候，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了。沈恒西认命爬了起来，照例给自己泡了杯茶。

今儿外头阴得很，太阳不说了，连片云朵都没有。

沈恒西叹了口气后吹着茶，耳边嘈杂的声音也更响了些。

怪了，今天楼下怎么这么吵。

从阳台踱到客厅，沈恒西仔细听了听，才发现那声音好像是从门外传来的，还都来自于一个人。

敲门声、叫声一下汇进耳里。

想到第一天听到小孩说的那事情，沈恒西皱了皱眉，将门打开。

对面的门口站着一个矮小的女人。

“外婆？”沈恒西走近。

林芳放在门边的手垂下，转过身子，一见是沈恒西，忙迎上来，指着对面的门说着什么。

语速太快又急，沈恒西仔仔细细听了半天也只能准确听出“小昂”这两个字，他估摸着说是敲了半天对面的门都没开。

只能先安抚着：“外婆您别急，他说不定是在睡觉，没听见声音，你要不去我那先等着。”

林芳这会儿急得不听他说什么，不停指着胳膊又伸出手拍门，嘴里还喊着：“昂宝，小昂……”

沈恒西伸手帮林芳顺背来安抚着她的情绪，“外婆咱们等等，等一会儿小昂说不定就开门了。现在早上呢……”

也不知两人说了多久，久到沈恒西觉得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楼下的人要是找上来就说不清了，这样会乱想着，面前的门被拉开了——

沈恒西抬头去看，半边眉挑起。

昨日还生龙活虎的小孩今日耸拉着眼皮，右侧的胳膊被纱布裹了一圈同脖子处一根绳系着。

【没挨打没挨骂，只是听话活着就行。】

昨日小孩说的话还在耳畔回响……

褚息昂半睁的眸子彻底明朗，他先是看了眼沈恒西又很快移开，对着林芳笑了笑，“外婆，您怎么来了啊？”

林芳走上前，整张脸都皱起，抓着褚息昂的左胳膊一个巴掌就落下，却听不得声响。

“你干什么啊？要死啊？我敲了那么多遍门，喊了多少遍啊，就是不开门，你要做什么啊？我还以为你要离家出走了呢。”

褚息昂笑笑，“瞎想什么呢，我就是昨天晚上睡得晚了，也没定闹钟。听到你声音了就赶紧来开门了呀。”

林芳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一看到他这样，眼泪倒是先涌上了。她摸了摸褚息昂的右胳膊，“疼不疼哦？”

“不疼。”褚息昂手搭在她肩膀上捏了捏，侧着身子将右边胳膊不暴露在对面的视线里，对沈恒西道：“不好意思啊哥，给你吵醒了。”

沈恒西收回目光，“没事。那你们先聊着，我回去继续补觉了。”

“好的。”褚息昂点头，将林芳带进了屋里。

林芳抓着褚息昂的手，“小昂。”

“嗯，您先坐着。爬上四楼累的吧，我去倒点水给你。”褚息昂拿出杯子放到桌子上，一只手把着茶壶。

水缓缓流下的时候，他听到林芳问：“昂宝啊，怪你爸妈吗？”

水一圈一圈地荡漾，在杯壁上撞了撞又重回平静。褚息昂目光在上面停留，手收了劲，最后一滴水荡出涟漪。

褚息昂低着头坐在餐桌旁，静静看着面前杯子里的水，没吭声。

耳边林芳在问着什么。

“嗯？”褚息昂转过头，“外婆您说什么？”

林芳眉间的沟壑更深，她指着厨房的方向，“怎么回事啊？”

褚息昂顺着去看，对林芳笑笑：“没事，外婆你别担心。”

往日顺着他话就不过问的外婆今日却直接站起，一口气呼出，“你也准备跟着他们骗我瞒我吗？”

褚息昂愣了愣，他想说“没”，却又闭上嘴。

林芳重新坐下，“他们吵得那么难听，说来说去的不就是那点子事，当我老太婆是看不出什么还是听不出什么来？之前我不问他们就罢了，可他们怎么想的，就这烂事还跑到你跟前来说，当个什么狗屁爸妈！”

褚息昂将水推到她跟前，笑着：“好久没见外婆发这么大脾气勒。”

“你妈那人什么都不说，问什么就说不管不管，她心里把我们当什么呢？还有褚辉有脸面出去找其他女的，怎么就没脸面在我面前说！”林芳说着胸膛不断起伏，“我听不得这些，我就要去问问他们把这家当作什么！”

褚息昂拦着人，“知道知道，外婆我去说。”

他走到客厅，默默地瞧着两个满面憎恶的人，一时怀疑他们是否真是自己的父母。

“他奶奶的，我就出去piao怎么了？外面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在我下面叫嚷着要死要活的，也就你这臭娘们儿，泼妇一天到晚地冷着张脸，怎么了？”

“褚辉你有本事你自己出去赚钱去，花着我赚的钱出去养其他女的，你真有种啊？以后在外死了也别回来，留着让你那些女人给你收尸去。”

话语太难听，褚息昂近乎每天都在观看这永无止境的闹剧。

瞥见两人要动手，褚息昂走上前，一手将沈小燕拉到身后，一手抓住褚辉要扇过来手。他表情很冷：“要打就出去打，别在这吵外婆。”

褚辉猛地甩手，“你他妈敢说你老子，个逼崽子的，老子给你养这么大不是让你有力气了来冲我的。”

褚息昂没什么表情，松开两人就往旁边退了退，“我没想制止，你们要是打就接着打，但别在这就行。”

沈小燕皱着眉将他推远，“你个小孩子管什么闲事，出去弄你的事情去。”

顺着她的力道，褚息昂往旁边让了道，两只手也都垂了下去。

“都他妈出去。”

很平静的一声，却在这空荡的客厅里炸出声响。

“你个逼种说什么呢！”褚辉破口大骂。

“小昂！”沈小燕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褚息昂仍站在两人中间，“我说，都他妈的出去。你们在这吵在这闹图什么自己清楚，想着什么破肮脏咱们也别拿明面上来讲。一个出去天天嫖，一个出去天天赌，怎么了？没钱了就往这来闹了？有本事自己把窟窿补上啊！”

他没有歇斯底里，很平静地说出这番话。

另一个房间的林芳听到这句话，颤颤巍巍地坐下，空洞地看着这间屋子，眼泪划过布满皱纹的脸庞。

她老了，老到需要一个外孙挡在面前止住这场闹剧。

“你们在外面玩谁也管不着，但别来这，别来外婆这。”褚息昂继续说着。

沈小燕别过脸去，她颧骨颇高，一眼看上去就是强势模样，此时皱着眉更是不好惹，“小昂，你不可以和爸爸妈妈说这些话！”

“我把你们当爸妈，可你们没把我当儿子。”

这话在他们听着如大逆不道，两个人都变了脸色。褚辉更是走上前，“说什么呢你！供你上学读书不把我们当人？花的钱在你身上有种给老子吐出来！”

褚息昂已经习惯了他们的这种方式也并不想管，却没想到林芳走了出来，一边流泪一边骂着：“当我死了是吧？我之前不问你们的事，是觉得我老了就听不见外面的人怎么说是吧？”

她指着褚辉，“你在外面找人，把我女儿放哪？”又转过去看沈小燕，“拼死拼活累着就是让你出去赌钱吗！”

气堵在胸口里，林芳后脑勺突突地疼，“这个家你们还想不想要！”

褚辉冷哼了一声，“这家爱咋样咋样，和我有什么关系，一家有几个好人。我呸，以为你家值多少钱呢你！”

这是彻底撕破脸面了。

沈小燕听不下去了，“姓褚的你滚远点，怎么不死外面去，跟你那爹一样！”

这话触上褚辉的伤疤了，一张脸瞬间涨红，双眼死死瞪着沈小燕，抓起旁边的菜刀就冲上去了。

褚息昂在旁边惊了一瞬，反应迅速地上前只手扯住褚辉的胳膊，另一胳膊也横在头顶上方。

“小昂？”林芳的声音从哭泣嘶吼最终变成小心翼翼地询问。

褚息昂眼睛一眨，端起水杯递给林芳，“外婆，喝点水。”

林芳看了又看，最终叹气，“他们呢？”

“不知道，应该出去了。妈这两天店里忙。”褚息昂乖顺答着。

两人都默契地不提这茬了，心照不宣地将有些事埋在沉默背后。

坐了一会儿，林芳说下去看看沈小燕，褚息昂将人送到门口，“下去要小心点，慢慢地。”

“知道啦。”林芳拍拍他左胳膊，“小昂，他们毕竟是你爸妈。”

一直挂在嘴边的笑容僵了僵，再次抬眼去看林芳的时候，褚息昂点了点头，“好，外婆，我知道了。”

隔着一扇门，哪怕是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沈恒西都能听到外面的动静。

叹了声气，想到小孩的那张脸，他还是打开门走到对面去。

手刚抬起准备要敲门时，里面又传来声音。

“这老太婆对你倒是好，嘘寒问暖的，每次一放假拿着自己那老本弄那么一大桌子的菜，平时抠抠嗖嗖的，你倒是命好。”褚辉从房间里走出来，对着坐在客厅的褚息昂冷嘲热讽。

褚息昂给自己倒了杯水，半点眼神也不给他，“赶紧走。”

“你什么语气和你老子说话呢啊？老子有种把你生出来，也能有种把你给塞回去！”

看着气急败坏只知道发怒的褚辉，褚息昂面色挺平静。许是在外玩得多了，褚辉身高矮了，脸上也没年轻时那般帅气，一双眼睛也变得浑浊，下头甚至泛着青黑。

即便如此，褚息昂仍能从那副脸上找到与自己的相似之处。想到这，他心里便一阵作呕，连声音也冷了点，“这话和你外头的那些人说就行，没事就赶紧滚。”

“你他妈的，个小兔崽子，我是你爸！”褚辉走上前，手上的青筋都显出。

“怎么？”褚息昂转身将纱布缠绕的胳膊露出来，“还想再来一刀？行啊，你往另一胳膊划，只要你划，我立马报警。你不是最在乎面子了吗？”

“妈的！”褚辉呸了一声，但迟迟不敢上前，“老子打你天经地义，就算是在你身上砍上一刀也是你应得的！”

褚息昂不想和他多说什么，褚辉上前一步抬起手，却被门外的敲门声打住僵在半空——

“太吵了。”

褚息昂转头对着门，眸子颤了颤，挂在胸前的右手紧紧地握成拳。

褚辉在外胆小怕事，他瞪了眼褚息昂，又骂了句“早晚收拾你”，便打开门出去了。

门被推开，撞上了屋外靠在墙上的沈恒西，褚辉不敢接触眼神，匆匆下了楼。

彻底听不见声音了，沈恒西在敞开的门上敲了两声，待男生看过来时，他轻笑着问。

“这儿还有什么好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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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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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