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场宴会结束之后,宋府的生活又重归平静。而自从宋知意知道他误捞了江守徽的鱼之后,每次去找江守徽问问题时,他心里总是感觉有些发虚。当然,宋知意面上还是那个不知世事的小傻子,江守徽不但没有察觉到异常,还在在他的旁敲侧击之下说出了这些鱼的来历,原来这是江守徽从金陵老家千里迢迢带过来的一些鱼苗,特意养在府里的小池塘中,以便思乡时能找寻家乡之味。
宋知意知道这些鱼的珍贵来历后心中更加愧疚,可他也没法再从金陵运鱼来,只能琢磨着以后找机会寻几条好鱼来放到江守徽的小池子里。
......
转眼便到了十月,宋知意也迎来了他到宋府的第二个冬天。回想过去这一年,虽也有小磕小绊,但宋知意还是平安成长成一个十岁的孩子了。从初来乍到时的浑浑噩噩,到现在的规律读书生活,也是不小的进步了。宋知意对于现状还是比较满足的,只是偶尔回想起前世当笔译员日子,也会觉得那仿佛是很遥远的事了。
这日宋知意听完课,不过刚刚合上书,宋楚兰就踩着点来了。宋知意拿出有些翻卷边的《论语》,他通过每日的自学和请教江守徽,已经将其中的内容都大概理解了。最近宋知意在跟宋楚兰讲解《论语》,重温一遍,宋知意感觉能将其中的许多内容融会贯通起来。
例如他初学《论语》时,只能读到“仁”与“礼”作为《论语》的核心思想,相辅相成。而如今再读,又感受到“学”在全篇中的重要性,《论语》不仅以学开篇,更是多次强调学的重要性,可见“学”才可成就“礼”与“仁”,他今日教宋楚兰的这句“博学而笃行,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也正是在强调“学”。
宋楚兰听了宋知意的讲解,消化思考片刻后突然想起什么,抬眼对宋知意道:“我早上遇到二哥了,他说下午要来寻你。”
宋知远要来,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宋知意腹诽,但脸上还是挂上惊喜的笑容,迅速地把书本纸笔都藏起来,开始手忙脚乱地泡茶,嘴里还念念有词道:“二哥来,泡热茶,喝了就不冷。”
宋楚兰见他差点把热水撒出来,从宋知意手中接过茶壶,挥手把他赶到一旁,一边麻利地倒水。
“妹妹真好,妹妹什么都会,厉害。”宋知意在一旁拍手,宋楚兰有些害羞地哼了一声,继续手上动作。
泡完茶不过片刻后,宋知远便到了,他身后还有一个拎书篓的小书童,看来是一下课就直奔宋知意处了。
宋知意笑嘻嘻地把茶端给他,宋知远尝了一口,眉头立刻皱了,龇牙咧嘴的,垂眼端详那杯茶,啧了一声,抱怨道:“你这茶好难喝。”他说完就嫌弃地把茶放回桌上,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道:“宣平侯府上着人在什刹海拉了几十张冰床,送来帖子来邀我们一起去玩,我跟太太说了,让你也跟着一起去。”
“宣平侯?是谁?”
“是许时楷家里。你上次闯到学塾来,笑你笑得最厉害的那个就是许时楷,他是宣平侯府的三公子。”
就是那个每天逃课的孩子啊,宋知意假装思考了一会儿,点头道:“记得,记得。”心里却思量,宋知远跟他的关系称不上要好,怎么会愿意带他一起去呢?怕不是有别的目的吧。
果然,宋知远接着道:“他上次那么嘲笑你,你也很讨厌他吧。这次去你想不想也让他出出丑?”
宋知意移开目光,有些头疼,讨厌许时楷的分明就不是他而是宋知远自己吧。他通过系统听课,就发现二人在课上就常常针锋相对,互相看不顺眼,看来这次宋知远是想煽动他做些什么了。
宋知意连连摇头道:“不要,不要。我不欺负别人。”
“不行,”宋知远噌地一下站起,挡在宋知意面前道:“我都已经跟太太说好了,到时候你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看着眼前明明只比自己大两个月,却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宋知远,宋知意只得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答应道:“好,好,二哥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宋知远走后,宋楚兰倒是一脸忧心的看着宋知意,道:“你小心点,那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别惹出什么祸事来。”
宋知意内心叹口气,谁说不是呢?客人在主人家闹事,多冒昧啊,若真闯了祸被发现,首当其冲被责罚的就是他这种庶子。不过宋知远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他届时在他眼皮低下做点小动作以防事情闹大也还是挺容易的。
......
很快就到了去什刹海这日,只可惜虽休沐日,宋恒却因为户部要议事无法前往。宋府一早就套好了两辆马车,江氏带着宋知远和江守徽坐在前头的马车,周姨娘带着龙凤胎坐在后头,宋知理则带了一顶厚厚皮暖帽骑马前行。
到了地儿,宋知意裹紧衣服才下了马车,呼啸的北风吹得他一激灵,不过眼前巍峨的景象也让他很是震撼。天地都是一片白,近处摆放着一排冰床和冰排子,似乎看不到尽头;远处是无叶的树木,低矮的建筑隐没在其间,再后就是拔地而起的赤红宫墙,在这苍茫之中显得尤为壮观。
宋知意看得有些痴迷,毕竟前世他是个南方人,这样的北国风光他只在诗词里读过。就在他沉醉与眼前美景之时,宋知远摇了摇他的手臂将他拉回神,宋知意这才注意到许时楷正一脸得意地朝几个孩子走来。
“远二爷,姗姗来迟啊,”许时楷的手指向那一排冰床,道:“怎么样,今日可以玩个尽兴。”许时楷说完很快就注意到站在宋知远身后的宋知意,脸上露出揶揄的神情,道:“宋知远,你家里的怪人也来了啊。”
被提到的宋知意本想露出一个友好地笑容跟他打个招呼,宋知远却暗中捏住他的手,朝许时楷道:“带他出来见见世面,这场面,要没有侯府,也没多少机会能见到。”
许时楷见没能激怒宋知远,又对宋楚兰道:“兰妹妹,好久不见,真是出落得越发漂亮了,只是可惜有这样一位哥哥,平常没少被别人笑话吧。”
宋知远见许时楷调转火力向宋楚兰,有些站不住了,江守徽刚按住他,就听到耳边传来宋楚兰稚嫩但坚定的声音:“许公子,我曾听人说仓廪足而知礼节,几日不见,贵府莫不是克扣公子的吃食吧?若是平日里吃不饱饭,不如上完课在宋府用些饭再走。”说完,还笑着看了宋知意一眼,宋知意有些暗暗自得,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徒弟。
宋知远惊喜地看了一眼宋楚兰,江守徽也投出鼓励的眼神,而许时楷有些气急败坏,道:“你别以为我听不懂,我告诉你……”
“许时楷,”江守徽打断了他的话,语调里带点冷,道:“楚兰刚刚并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也请你不要再出言不逊,今日大家难得能聚在一起游玩,闹出不愉快就不好了。”
“守徽兄弟说得对。”四周又陆陆续续有其他孩子围了上来,宋知意认得他们的声音,正是平日里会来问江守徽问题的人。
“许时楷,宋知远今天都没说什么,你也不要跟他吵架了。”
“是啊,是啊,大家都是同窗,许公子不要这么计较。”
许时楷听了,也渐渐偃旗息鼓了。宋知意有些意外,没想到出了宋府,这些来自京城官宦家庭的孩子也这么帮着江守徽,连许时楷都有些怕他。不过也是,宋府姓宋不姓江,江守徽能让他人敬佩完全是靠他的个人品性。
就在学子们七嘴八舌之时,宋知远用力得咳嗽了两声,道:“许时楷,你也别生气了。带我们去看看你的冰床,你不是前些天一直再念叨吗?”
许时楷脸上这才恢复了刚刚那带着些傲气的神情,头一昂,道:“就在那边,那可是我自己画图让工匠去打的。”
众人跟着许时楷走到了一个看着轻巧的小冰床面前,许时楷介绍这冰床是由南边运来的百年香樟木做的,闻之则有奇香。许时楷将那冰床轻轻一推,它就在冰面上飘出很远,众人皆拍手赞叹。
宋知意不懂这些,只看到那小椅子似的冰床雕着精细的花纹,其上被刷上一层锃亮的漆,还能反射着冰面的光,才知道这约莫是个名贵的东西。
“许时楷,大家都在这儿,你要自己一个人去玩冰床吗?不若你先与我们一同坐那大冰排,先滑个几里,共赏美景,那才叫有趣。”在众人的讨论声中国,宋知远突然插话。
其余人听了,也纷纷表示赞同。许时楷作为东道主,也不好推辞,便吩咐下人挑一只最大最稳的冰排来。
而这时,宋知远把宋知意拉到一边,悄声道:“刚刚许时楷的冰床你看见了吧,一会儿你用这个往其中一条腿上割,但也别完全割掉了。”说完,宋知意就感觉道一个细长的东西被塞进了手中,低头一看,是把匕首。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宋知远,宋知远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无妨,这儿没什么人见过你,你放心大胆去就是了。”说完,就拉着江守徽跑上前去乘冰床了。
宋知意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匕首,叹气着摇摇头,宋知远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这都是什么昏招。
“三哥,你不去跟他们一起玩冰排吗?”宋楚兰拍了拍他,她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女孩,应该是她的闺中好友。
宋知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指着一处人少的地方道:“我不去,那边好看,我去看看。”
“那好,你自己一个人别走丢了,我也去跟朋友玩了,一会儿你就在这儿等我吧。”宋楚兰说完也拉着旁边的小女孩走了。
宋知意把匕首小心揣进怀里,他才不会按照宋知远说得去干那种蠢事呢,真是损人又害己,而且那冰床放到现代高低也是个小古董了。
宋知意也去找了个小冰床,撑着两根小棍在冰面上慢慢溜着,悠闲地欣赏沿途的风光,就在他到了某处人烟稀少的冰面上时,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高呼:
“来人啊!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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