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追杀

顾夫人一如往常,每周一次的早晨到白马寺供奉香火,之后便到乐津里的一座茶楼听琴,这座茶楼名为玖歌,其实是顾夫人为爱子所建,楼里有享誉京城的乐师歌姬,每位每日只有固定一场的演出,欲欣赏演出者都得事先预约,座位皆有限,只招待高官贵族。

顾夫人到玖歌欣赏的演出是不对外开放,仅有少数有幸得到顾夫人邀请的贵客得以一窥这难得的表演,演出者是一位男琴师,和一位男讴者,一人抚琴,一人歌唱,此二人从南方而来,先是在街头卖唱,因相貌讨好,技艺也高,很快就被各大琴楼邀请常驻,取艺名为双,琴师紫,讴者朱。

紫和朱默契与感情都极好,总是形影不离,见者都觉得他们是兄弟,然而两人长得一点不相似,紫娇小纤瘦,眉目如画;朱高大挺拔,剑眉星目,两人有次演出之后在乐楼里亲亲我我,被正坐在隔壁楼里喝茶的顾夫人看见,此后,两人就常驻玖歌,晚间呈现他们平时的表演,顾夫人来的时候,他们就会在琴曲之后奉上那日不慎让顾夫人瞧见的亲密互动。

此时,双在一层若隐若现的帐后正演至酣处,顾夫人的贴身婢女瑶灵推门进来,双不为所动,依然沉浸在靡靡相依之中。

瑶灵向顾夫人翩翩行了一礼,趋上前小声说:“夫人,派往寿县的人回报,萧将军租下的那所大宅已人去楼空,周边住的人都没见到人是何时走的。”

顾夫人喝一口茶,帐后双的喘息声越是激烈。

“今日是铅华头七,她那几位儿子必当尽孝,朝宛城追去,城内不易接近,必须在城外得手。”

顾夫人语气清冷,像在吩咐平常家事,瑶灵再行一礼,答着‘遵命’,缓行退下。

玖歌楼外,一列十人的顾府夫人侍卫中,其中一人尤其醒目,他特别高大,面容算是英俊,但表情阴郁可怕,他穿着高档的云锦布料,腰间佩刀鞘具是光滑如缎子的名贵黑檀木所制,握柄一体龙骨,刀夹和鞘口都是纯铜材质,雕刻多种精致纹路,整体大气又美观,不是一般侍卫用得起的宝刀。

“羊豹。”瑶灵唤此人。

羊豹斜睨瑶灵,眼中尽是鄙夷,瑶灵对他说话也不客气:“人在去宛城的路上,夫人说,要是失手,你就不用回来。”

羊豹往地上啐一口痰,话中满是怨气地说:“早在那马车离开洛阳我就可以得手,要不是你传夫人的话要我只是跟踪,我早就提了那杂种的腿烤熟给我大哥吃!呸!都不知道你这娘们说的是不是真话!下次我要夫人亲自和我说!”

瑶灵提起帕子掩鼻,嫌弃之情更是表露无遗,“哼,你以为你还得夫人喜欢?可以随心所欲见到夫人?省省吧,不就是个脏兮兮的武夫,夫人赐你价值连城的宝刀,还给你大哥足够养老的钱粮,算是给你们姓羊的天大恩惠了,还想得寸进尺?快去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吧!否则,你们俩兄弟以后就睡大街去!”

羊豹龇牙,五指握紧刀柄,不过当然是不敢在众目睽睽的大市闹街动怒,他又啐口痰,正中瑶灵脚上绣花鞋,瑶灵尖叫,他得意洋洋离去,身边带着两个随从,三人骑上骏马出城,一出城门就把身上挂的顾府腰牌交给沟通好的城门卫暂时保管,随即就往宛城奔驰。

由东南向进入宛城会经过桐柏山,此山脉是淮河发源地,气候温润,森林覆盖广,药用植物丰富,王药到了此处便顺便告诉徒弟,山茱萸、辛夷、杜仲,这些需求量大的药材,在这片森林能采集最多,他王家药铺起家时,就是他爷爷在这里采药到京城去卖,进而渐渐做大。

“尔儿,你哪日若想学做生意,和我说,我让你跟掌柜学,做生意这一部分,我和我爹都不在行。”王药有些尴尬地笑,他家要不是有忠诚的老仆人当掌柜,恐怕已经给他败光。

顾尔想了想,说:“师父,我学医是想保护大哥,做生意,我想我也不行,三弟比较会算数。”

王药扶着下巴点头:“叁儿确实挺聪明,不过做生意必须脑袋精明,我觉得还是你行。”

顾尔脸红,他难得给称赞,很是不习惯,抓着头皮说不行。

王药回头看马车,见顾依睡得熟,他便把帘子放下,压低声说:“一辈子打仗不是好的出路,你们兄弟别太寄望萧将军,他只是个朝臣,和其他臣子,没有多大的分别。”王药刻意不明说,侍奉萧寅,和侍奉顾秦本质上不会有差别,哪日如果萧寅失势,兄弟们就会流离失所。

顾尔低下头,良久才回应:“师父,我相信大哥,大哥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大哥就算是错的,我们就和大哥一起错。”

王药愣了会儿,叹气,笑着揉顾尔脑袋,真心夸他一声‘乖’。

马车轮忽地一下颠簸,顾尔立即控制好马匹,王药则回到车里,见顾依皱眉,连忙多拿几套厚衣服垫在车座下,缓解颠簸的不适,他前日才给顾依背后开刀取骨,自离开寿县赶路至今,缝合的刀口已因颠簸剧烈而崩裂两次,疼痛是可i想而知,偏偏这情况又不适宜用针来麻痹痛楚。

王药拿帕子给顾依擦面额冷汗,他知顾依现在不是睡着,但剧烈的疼痛让他意识难以清醒。

“再忍一会儿,这山路太难走,天黑前我们就能到。”王药轻声说。

话刚说完,马车又是一下摇摆,接着就往旁倾斜,王药一个不稳,跌坐下来,顾依也从车座滑下,趴在王药腿上,王药吓坏了,要去扶,顾依就张口呕,把早上喝的药给吐了出来。

王药又是心疼又是怒,他掀帘子,语气禁不住冲地问:“尔儿!怎么回事!马车也不会赶吗?”

顾尔没有回应,倒是顾寺探出头来说:“王大哥,车轮坏了,二哥想办法修呢,要不要让大哥在外面躺一下?外头挺暖和。”

王药怒气消散,觉得只能如此,他和顾寺顾戚合力,把顾依扛到路边一棵大树后,顾霸已经在草地铺上一层厚毯,还倒了一碗水放在旁,手撕着肉干放进水里泡软,王药拍拍他头,比手示意不用,大哥吃不了肉。

顾霸很是慌张,呀呀叫着比手说:吃肉才会身体好,是大哥讲的。

王药无奈,现在的顾依连药都喝不下,就算拿鱼羹骗他说是豆腐,他也吃不下。

“你们赶紧去把马车修好,要是忽然下雨就糟了。”王药这么提醒,三兄弟马上就跑回马车,帮着他们二哥扛起马车,拆卸坏掉的车轮,再用石块先把马车垫高,就地取材,砍木头来削,以修补断裂的辐。

王药见弟弟们手法熟练,旋即放心,顾依在平地休息后的状态渐渐转好,呼吸顺畅,喂水没吐,但王药不敢先给他喝药,免得路上又吐,这样对他的胃和喉咙都不好。

顾尔间中来说:“师父,我看另两轮子也快坏了,这所以才特别颠簸,我们一并修了再走好吗?”

王药赞同顾尔的意见,欲速则不达,若上路不久又坏,那得浪费更多时间,并徒增顾依的痛苦。

四兄弟于是又开始分工合作,在马车后敲敲打打,王药斜靠树干坐着,手拿薄扇驱赶飞过来的虫子,凉风习习很是舒服,他眼皮越来越重,连日不分昼夜地照顾顾依,他极缺睡眠,想着在车上不可以松懈,现在刚好借机歇息,便闭上眼小睡。

咚、咚、咚,敲打的声响不绝于耳,听着听着就仿佛融进四周的鸟语虫鸣,鞋底磨擦石路,刀子削木头的声响依稀可以辨别,呵、呵,嗯?这是什么声音?笑?

王药朦胧中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想睁眼,但又太疲累,眼皮只撑开一道缝,却立即就黑,而且脖子一紧,居然是有人兜头给他罩黑布,并且要在他脖子用绳勒紧。

王药想叫,但嘴巴被人的手隔着黑布给捂着,要咬也咬不到,他感觉快要窒息,连忙伸手往后去抓,抓到了人的臂膀,他就死命地用手指尖抠,可惜他为保持干净而常修剪指甲,这么抠实在是难以伤人。

王药用力踢,什么也踢不到,他就使力蹭草皮,希望引起弟弟们的注意。

“放手。”有气无力的一嗓音,是顾依。

此时的王药一点都不觉得庆幸,若是以往的顾依,他可以干脆地放松自己,等着给救,但现在不行,他不能让顾依为他移动身子分毫,或甚至开口说话。

“带走。”这是陌生的嗓,说得很轻,接着是吐痰的声音。

“你是……羊豹。”顾依又说话。

“杂种,爷爷的名字,你不能叫。”

“你哥的腿,还安好?”

“呸!狗杂种!这么敢说!爷爷就让你还!”

如此动静,弟弟们要再听不见,他们大哥死也不瞑目了。

王药感到头顶一阵风过,身后抓他的人叫了声就松手,他赶紧脱去头顶黑布,见眼前顾尔用手自后箍着一个人的脖颈,顾寺和顾霸合力把王药身后那人压在地上,顾戚则持砍木的刀在和一个手舞长刀的人打斗,两人身法很快,一时间难分难解,王药不懂刀法,但他见顾戚处处躲避,不攻要害,他的对手则刀刀狠辣,却愣是碰不着顾戚。

顾尔、顾寺和顾霸已经成功制伏另两人,将这两人帮在树干上,王药检查还躺在地上的顾依,擦去他脸上的一抹痰,担忧地问:“顾依,那人动你了吗?”

顾依摇头,他专注地看顾戚和羊豹缠斗,顾戚躲过拦腰砍来的一刀,飞身自羊豹头顶跃到羊豹身后,刀尖轻轻一挑,把羊豹的盘发的绳割断,披头散发的羊豹怒吼回砍,顾戚脚尖一落地,就再弹起来,又飞到羊豹身后,这次他刀尖挑,羊豹的腰带断裂,袍服展开,顾戚又挑,他的裤腰带也断,待他愤然转回身,裤子就落到脚踝,狼狈至极。

顾戚咧嘴笑,看向顾依,那样子像是要得到夸赞。

顾依冷眼瞪顾戚,嘴微张,杀,他用唇语向弟弟下令。

“狗杂种!你们这些杂种!”羊豹提着裤子厉声吼,挥刀就要斩顾戚脖子。

顾戚后退一步,身子后仰,猱身在羊豹腰侧翩翩转了半圈身子就闪到羊豹身后,羊豹一下失手,霍地转身要追,他这一转,腰腹就裂开大口,鲜血和肠子涌出。

羊豹垂头看自己破烂的肚子,还有脚下的血肉,双目圆睁,叫都没来得及叫,即面朝地倒在自己的血泊中,脚哆嗦了一下便不再有任何动静。

顾尔和顾寺同时看向顾依,他们绑着的两人连声求饶,说只是拿银子办事,无仇无怨,求别杀他们。

王药悄声问顾依:“他们是谁?”

顾依没有答王药,他对弟弟说:“把活人绑紧,死人烧了,走的时候给活人留把钝的匕首。”

顾尔顾寺点头,得以存活的两人不住地说谢谢大公子饶命。

“你们口中的大公子已经死了。”顾依冷冷说,那两人识相地回应,若被人问起就会如是答。

顾戚顾寺负责烧尸,顾尔顾霸接着把车轮修好,很快,马车再度上路。

王药坐在马车里,顾尔赶车,顾戚坐在车顶,顾寺顾霸骑马在旁边跟。

“我记得你父亲麾下有个人姓羊。”王药说。

顾依斜靠王药肩膀,疲累地闭上眼,话声轻得王药都很难听清:“是顾夫人要抓我,不要告诉我弟弟。”

王药叹气,握着顾依手腕,轻轻地抚摸,一路不发一语。

天快黑时,马车总算到宛城城门,幸好城门还没有关,且城门外有熟人在等,是刘燕文,以及顾武和顾琉。

“大哥!”顾武顾琉第一时间趴在马车窗外看大哥。

顾依看了俩弟弟一眼,见弟弟神清气爽,不似有半点损伤,心头的一块大石立刻落下,轻叹了一声‘乖’,就沉沉地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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