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潇扫了眼办案区,挑了张面上没摆东西的空桌子,宽大修长的手随意搭在台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敲:
“继续说,直到现在,依然没有目击证人证言,提到见过杜子京?”
“还没有。”
吴漾顿了下,挠了下头道:
“不过,杜子京肯定是半夜落的水,他是在白天消失在交界区的监控范围内,但是他白天落水的可能性很小,浏阳河周遭人家不少,年轻人在家的很少,多是老人独居,以后不一定,听说是......政策倾斜,有意要开发成旅游度假区,如果杜子京白天掉水里,不可能没人听到,很大可能,杜子京夜间落的水,”
时潇皱眉问:“薛竹父母今天几点到局里?”
吴漾闻言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斟酌着回:
“......约的是十点,薛春英来的,他说他媳妇病倒了,来不了还有二十分钟,时队您要进询问室?”
时潇眯着眼,摇了下头,波澜不惊地回了句:
“不用安排,我不进去,旁听。薛春英的随身物品在哪儿放着?”
......抽的烟牌子换了,消费降级了。
时潇垂下眼,原封不动把薛春英的个人物品放回柜子,大步流星转身离开,
人的习惯没那么容易改,杜子京死后,或许薛春英确实没有新的资金提供,极大可能薛竹也跟他们彻底断了联系。
...
询问室里,薛春英耐不住性子,愣了一下反问:
“警官,你的意思是说我女婿死了?我女儿怎么样?医院我和他妈去了,咋都联系不上竹子,我寻思这孩子又脑子肘,咳咳咳~!自己想不明白又一点信儿不留,撂下我们走了,这,您跟我说的意思是这孩子现在一点消息都没?!”
薛春英强忍住干咳:“我女婿怎么死的,他是个独的,没亲没故的,家也没个人管,......这,这可咋整啊!”
林晦紧锁眉头。
薛春英反应没问题,虽然情感倾向明显还是倾向于杜子京,亲耳得知薛竹消失消息这一瞬间的焦急也不像作假。
卓定远见林晦没打算开口,补充着问:
“之前向您求证过薛竹的下落,请问您现在有薛竹最近的消息吗?”
薛春英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啪的一拍桌子怒火中烧,口不择言起来:
“我女婿死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这你们警察都不管,追着我一直问我女儿干什么?难道还能是我女儿把我女婿弄死的?可能吗?”
林晦眸子骤然一缩,薛春英凭什么也笃定杜子京是被人杀的?
他们警方现在还不能百分百确定,薛春英难道有什么消息瞒着没说?
耳机里突然传来道冷淡到极有分辨性的声音。
“问他杜子京平时跟什么人结过仇。”
林晦下意识抬眼看向右上角的监控,又避嫌似的撇开眼。
卓定远没做犹豫,如实复述时潇的问题。
听到卓定远的提问,薛春英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语无伦次地辩解。
“这,这我哪能知道,他妈或许知道的多点,但我就是一个种庄稼的粗人,我哪里知道现在的小年轻跟誰结过仇?他们又不把这些问题带回家,回家都是和和美美的,誰问这些!是不是,警官?”
时潇移开盯着屏幕左下角的视线,摁住耳机,转头吩咐吴漾。
“......去调薛竹父母最近一段时间的通话记录,要快,安排女警给薛竹母亲也做次笔录。”
薛春英还在试图辩解,找补自己失言,面露难色委婉地说:
“......警官,你们找我其实是问竹子的事吧,不过我真没撒谎,我真不知道薛竹那调皮丫头又跑哪儿去了,家里还有个小的,实在是分身乏术,我跟她妈年龄也大了,心力不够,你说她也真是,净给别人添麻烦,小杜辛辛苦苦养她那么久,她倒好,不想跟人家好好过日子。”
林晦耐住性子,硬生生等到询问结束,摄像头关掉才冷冷道:
“薛春英,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养你们的钱从来都是你口中那个没出息的女儿薛竹出的,杜子京只是个中转站,她的工作环境你了解过吗?你一口一个幸福美满的日子,她一天都没享受到。”
“......难道你真的没感觉到吗?”
询问结束,薛春英松了的那口气没由来地堵在嗓子眼,他有种如鲠在喉的窒息感。
啪!
“——松手。”
林晦听到时潇的声音,恍惚着抬起头,全然没顾语气中夹杂的风雨欲来之意,直愣愣盯着时潇。
时潇移开视线,从林晦骤然松懈的手中,把拽出来的笔录递给已经送完人回来的卓定远,这小子撂完话跟傻了一样,拿着该归档的东西死不撒手。
......脑子木了,人话倒是还能听得懂。
手上东西都没了,怎么还傻愣愣地站着,到底回过神没有?
时潇皱了下眉,语气调整得平和了些:
“还准备愣在这儿多久?出来。”
时潇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身后明显趋利避害本能有进步的跟屁虫,揉两下太阳穴。
熬夜加班头还没疼,遇到这笨蛋脑子倒是快疼炸了,他前阵觉得自己对林晦情感方面似乎不太对,正打算悄无声息借案子安全距离观望一阵。
誰知道这小子太敏锐了,上来给他憋了招大的,劈头盖脸把一箩筐话扔过来,说什么他真记不得,光顾着震惊了。
这犟驴又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什么,撂下一句会给他考虑的时间,黯然神伤收拾着东西跑路,比他跑的还干净。
打着口头申请跑去办案区找了张空桌,紧接着就跟从他眼前人间蒸发一样。
上班常态化没影,下班逃避性跑路。
时潇顶了下后槽牙。
有话他更喜欢当面说,这小子跟风一样,硬是一点机会没找到。
至于那个约定的期限?
时潇压根每当回事,能早点说开的问题,拖什么??
又猝不及防被迫复盘云里雾里的那天下午,时潇表情似乎有点不爽。
瞧见走廊不远处有人影出现,时潇很快回复淡然的神色,不动声色地继续想,一心两用,步伐硬是一点没乱。
这小子竟然喜欢他,什么时候的事?
所以,林晦以前的那些举动其实是......在追他?
什么玩意儿,真心的还是假意的,不轻佻也不做作,他甚至压根没察觉,......但是也太早了吧,他自认记忆不差,但是这几天但凡空闲他就忍不住追溯过去,试图找到林晦态度的转折点。
......没找到,记忆快错乱了也没找到。
时潇皱了下眉。
算了,光想没用,找个下班时间直接问算了,下次要是再拿一箩筐不明不白的话砸他。
时潇不满地转头,称得上凶狠的刮了眼身后似乎还在梦游的林晦,监控里林晦移开视线的时候就蠢蠢欲动握成拳的右手现在才松开。
时潇无奈地甩开心里那些暂时没大用处的想法,算了,先把这小子心理问题解决了再说别的。
咣!
时潇靠在门边等林晦进来,才使了点力道砸上门。
“有什么问题说,薛春英的事又哪点刺激到你了?”
时潇一边翻着提前送到他办公室的报告,一边毫不避讳地问:
“对杜子京财产的贪婪,还是他对薛竹的不闻不问?......要是我没猜错,后者吧?”
林晦闻言一顿,垂眼盯着隔了好几天回来但是却没落灰的桌面,闷声问:
“时潇,你说为什么有的父母,会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子女。”
时潇挑了下眉,花了几秒在页尾签上字,好整以暇地一整领口起身。
他呆会儿还要跟张如海汇报杜子京的案件进展。
等到经过林晦办公桌时,时潇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这很奇怪吗?林晦你凭什么要求所有的父母都要了解子女?现实世界中,你想要的物质或感情并不像高处的水塔,就算你把自己放在更低的位置,他们也不会自动流向你。”
时潇轻眯双眼,直视虚空中一点,缓慢而笃定继续道:
“有的父母只是比其他人多了层血缘而已,......送你一句话,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林晦嘴角强行勾起,露出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声问:
“......是这样吗?”
“不知道,但是——我是这么想的。”
时潇欲言又止,顿了下,最后还是回答:
“你要办的只是案子,别想太多。......上次你说的,我还是没答案,但我有问题要问你,今天晚上有空没?没有就再挑个时间说清楚,再聊别的事,有异议吗?不想笑别笑,这样笑的太丑。”
“丑”字似乎点了林晦什么开关,林晦就跟孔雀开屏似的收拾好表情,还不忘把似乎有点压扁的头发弄蓬松,蹭的一声站起身,原本灰暗的眸子也亮起来,不住点头。
“没问题是吧,那就晚上,提醒你一件事——恋爱攻略,浪漫玫瑰,烛光晚宴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别考虑,不该学的别学,我是要问你问题,没说一定要答应你。”
时潇毫不客气说:“听懂就让开,......今天内把你浪费的上班时间加回来,活干不完,不准下班。”
时潇喉结上下猛地滑了下。
理都没理似乎只听到三个字的林晦,啪的一声砸上办公室的门。
时潇眼皮微微一跳,林晦那副喜悦冲昏头脑的蠢样不禁有点让他怀疑自己决定。
有时候真不是他阴谋论,那么大一段话就能听到三个字属乐天派的家伙真能被薛春英影响成那样?
张如海被汇报完刚离开的时潇搞得一肚子哑火,好不容易心平气和。
等翻到案情报告最后一页,张如海手指捻了捻厚度似乎不太对劲的纸张,刚搓开就发现最后还有张书面通知。
一张通知他这个分局一把手今晚自己不加班的申请书。
字写得龙飞凤舞不说,连个理由都懒得提,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他是个压榨自己人加班的张扒皮。
张如海翻了个白眼,这能怪他吗?
他可是获得时潇他妈授意了,说实话,让局里其他人加班还稍微有点不忍心。
至于那个被自己妈说,单身人士不需要假期的叛逆小伙子当然不包括在内。
邢楠托他媳妇儿授意给他的意思是,这小子什么时候松口给自己找个伴,什么时候才有资格享受假期。
不比时清河那个不靠谱又死犟不肯低头的,邢楠也真是够良苦用心,时潇这臭小子本来就有点怕麻烦。
洪城又不比他从小长大的江城,只有放局里呆他眼皮子底下,他爸妈才稍微放心点。
张如海就算自持操心,也比不过江城那对被自己宝贝儿子弄得彻底无奈的父母。
听他媳妇儿说,时潇前不久给他妈打完那通再也不可能相亲的电话后。
邢楠经过几天冥思苦想,已经开始跟他媳妇儿研究一个人也能过好日子的攻略了。
按他媳妇儿的意思,邢楠现在别说考虑时潇未来对象的性别长相家世了,只要时潇看得顺眼的是个成年活人,年龄别太离谱,邢楠都能考虑一二。
砰!
时潇反手关上车门,轻车熟路系上安全带,挑起眉梢:“小区。”
林晦忍不住偏头盯两眼动作跟招呼出租车一样熟稔的时潇,欲言又止半天,最后摆烂似的慢悠悠发动车子。
时潇余光睨着窗外刚擦黑的天色下倒退的树木,神色看不出端倪:
“你喜欢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挺早的。”
林晦瞬间心如擂鼓,咣咣咣地敲得震天响,瞧都不瞧一眼左转更近红绿灯更少的道,右转向一打,走了那条从来没走过——掉不了头,沿途平白多了六个红绿灯,四条走不动的商业街的道。
“时潇你能不能——”
时潇直白打断,不留情面地冷声说:
“很抱歉,我拒绝。”
时潇连思考都不用,林晦吞吞吐吐半天的后半句肯定不是他现在想回答的,毫不犹豫把话扼杀在摇篮里。
他其实想不明白的说到底就一件事,他以前对林晦的行为哪点撑得起林晦的喜欢,吊桥效应?
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总之不可能是他自己,所以林晦真的喜欢的是他吗?
.......不可能答应。
他承认他对林晦的情感很可能多了别的,他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多的,可能一瞬间就有,可能更久以前就有。
直接答应,对他而言无疑是最好的顺水推舟,但是——
时潇偏头看了眼林晦。
他无法再确定林晦其他企图前轻易草率地谈感情,归根结底——
没到那时候。
话音未落,时潇摁了下眉心,降下车窗,皱眉盯着车后镜里看不到尾巴的偏向虎山行的犟脾气铁罐头。
十分钟过去了,车才缓慢蠕动两个身位,时潇面色不善睨着旁边混杂失落,难过,委屈,情绪一点不掩饰,跟世界压根不一个色调的始作俑者。
“随便找个车位停了,吃饭,滚一边去,这会儿装什么无辜,不就是你选这条路时候想的?”
刚拒绝完就被这小子鬼主意摆了一道,时潇没好气地说:
“多大人了,还没个正形,林晦,提醒你,要是抵触情绪带工作里,你警察干不长。”
林晦一点抵触都没地全盘接收,他没忘心里去。
时潇拒绝的是他这一次,说不定下一次就通过考验。
嗯,应该是考验,时潇扭过头的时候耳朵都红了,......只要不是抵触他性别,他就有机会。
林晦摁下打算喊人结账的时潇,蹭的一声窜起来,轻声说:
“我付,下次你再付钱,我就把卡交了。”
时潇挑了下眉,狐疑地盯着跑去结账的林晦,从话里琢磨出点不一样意思,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是不是也错乱了。
——他刚刚是拒绝了吧,怎么感觉林晦好像更殷勤了,演都不带演的,就跟在他眼跟前过明路就没顾虑似的。
时潇盯着灯罩下晕黄的光线叹口气,果然这顿饭不该吃。
片刻后,矛头又转了回去,时潇现在才琢磨出时间线有点不对,他就说林晦为什么出完外勤回来,人都到办公室了,还被外勤组长一个电话喊出门跑去汇报工作。
而且,他今天下班够准时,刚出大门就在拐角瞧见林晦的车大喇喇停着。
......林晦果然没把他说的话放眼里,还是下班前提前跑路溜号。
不然就动不动孔雀开屏的家伙,平常那墨迹劲儿怎么能短时间内衣服换好,造型捏好,还能有时间停车场的车开路口。
时潇想通林晦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成功溜号的关窍,忍不住冷笑出声。
向来不屑于连坐那一套的时潇,毫不犹豫地给外勤那帮抽丝剥茧拔出来替这小子打掩护的崽子这月津贴都缩了点水。
“阿~~~嚏!!......阿嚏!!”
黎杰嫌恶地撒丫子跑,等离打完喷嚏眼泪都出来的卓定远老远,啪的一声顺手把整包抽纸砸过去。
“一想二骂三叨咕,我妈说的。”
黎杰嘚瑟地放肆大笑:“你小子是不是又偷摸干坏事了?活该你,有点好事不想着咱,但凡有——”
卓定远盯着林晦迟迟没汇报进度的聊天,作为凑上去的狗头军师,满意地摸了摸下巴,闻言回了个中指:
“你懂啥,林晦要脱单了,我跟你说,再背地里造谣我俩光棍搭档,小心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哦,对了,林晦跑路我报得你的名,别露馅,津贴不够扣的,主要手写检讨太痛苦了,我跟林晦额度有限,窦乔追姑娘下班就溜号,忙着呢,誰让你闲还光棍,以后遇到好吃的也给你捎带来一份,去去去——”
黎杰目瞪口呆地低头上下打量起自己,还在局里上夜班的苦逼值班人士,怪不得林晦好好地大中午头突然抱着一堆零食跟他倒班,还没跟内勤汇报,值班表都没改!
他一边往嘴里祭五脏庙还一边纳闷为嘛呢。
原来打的是这主意,合着他人在值班,证先早退。
防人呢,防得还是最难搞的那位。
黎杰心有戚戚地吸溜了口无名人士给他点的豪华双蛋三份真牛肉的精装红烧牛肉拉面,香还是挺香,就是比刚才不知道的时候多了点苦味。
黎杰没忍住看了眼旁边那位摩拳擦掌高兴得跟脱单的人是他自己的,非著名经济有限相亲人士,叹了口气道:
“......总管,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公主才多大,他要是真和亲出嫁,咱少了分担火力的大头,八卦干活打杂,被集火的单身狗还有几条?”
卓定远立刻明白黎杰嘴里代指的公主姓甚名誰,明摆着就林晦呗,跟性别没关系,跟姿势有关系,听到后半句,倒是愣了愣,艰涩地咽了口口水。
他真忘了这茬。
林晦那名号由来挺久的,他们分局警花竞争挺激烈,公主这称号就那位浓眉大眼的得了,别说,隐蔽性极强。
就算舞到正主面前都够呛知道的程度,林晦当时晕着呢,也没人敢当面叫。
打个比方说,林晦如果是个好脾气的兔子,另一位嘛,.......怪吓人的。
卓定远后来好奇,东施效颦尝试过,别说公主抱着走两步,就黎杰给草地上砸得那个人型坑,还是后来他俩工资里头兑了点填的。
八更,五千奉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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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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