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卓定远八月来的时候开得挺好,可惜现在花期过了。”
林晦双手后放撑坐在石制长椅上,抬头望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绿色的长廊,目光所及连丁点紫色都看不到,有点沮丧地开口:
“时潇,你不午睡真没问题吗,要不你先睡会儿——”
时潇面无表情地睨了眼硬蹭过来的林晦,难得放个假也不安生,比上班还折腾。
知道他有午睡的习惯还非得午饭之后扯着他出门,本来上午被拖去逛市场就够烦,时潇闻言气笑了,环视一周反问:
“我睡哪儿?起一边去,白月梅什么时候和方誉恒开始见面的,多久了?”
林晦还没来得及自荐枕席把肩膀递上去,就被灰头土脸地堵回来,也不气馁,无赖地心想,反正时潇早上没答应也没拒绝,要是真拒绝了,那就干脆当没听到、
大不了时潇揍他一顿出气,只要他能肯定一件事——时潇对他也不是没意思,这就够了,他又不着急讨名头。
不过——
“方誉恒上次搞出那次幺蛾子之后就开始了吧,具体我没怎么问。”
林晦快速眨巴两下眼睛,不死心地试探着问:“时潇,要不咱俩先搬——”
“滚。”
“哦。”
林晦委委屈屈回,眼不经意一扫长廊不远处,远远望见躲柱子后面抱着书包的方誉恒,低声说:
“方誉恒来了,我带他过来。”
时潇长眼睨过不远处角落小老鼠似的缩着的方誉恒,挑了下眉,第一次觉得方誉恒出现时机不错,不然旁边那嗅到点甜头的膏药指不定又搞什么不合时宜的幺蛾子。
林晦:“来了怎么不过去?给你布置的课业你又偷工减料了?”
“......好好叔,你和潇哥是不是关系不太对?”
方誉恒等林晦走近,做贼心虚似的探头看向不远处的时潇,像是怕有歧义,努力从脑海里倒腾着词汇解释:
“就是......就是,感觉你跟时潇哥关系跟别人不一样,特要好,跟你和双哥的关系瞧着也不一样,就是就是——”
林晦嘴角微勾,见方誉恒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心里话,拎小鸡仔似的提溜着声音越来越小的方誉恒的脖领子、
林晦大步流星地朝时潇那儿走,突然道:“以后不许再叫叔,开玩笑也不行,不然任务翻倍,我说到做到,除非你有胆子也叫你潇哥潇潇叔,听懂没?啧,时潇......小名该叫潇潇吧。”
“......”方誉恒听到林晦的碎碎念,无声地翻了个白眼,艰难点头应下,极其不情愿地配合道:“我小,用不用我卖年纪帮你打听,不要你多,就——”
“一边去,知道自己还小,就别操心那么多,少跟聂双学这些有的没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明白没?”
林晦听到方誉恒嘴里对聂双降了一级的称呼,就知道聂双又荼毒未成年三观,看样子未成年还挺信,拎着方誉恒的手特意抖了抖强调:
“你爸妈的事儿跟你不掺,知道你心里难受的紧,但是,还是我跟你聊过的——学会自己走,知道吗?”
方誉恒垂着脑袋不再开口,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一直关注着方誉恒神情变化的林晦眉头紧皱,严肃的表情没维系多久,到时潇面前三米范围内就散了干净。
时潇姿势懒散靠着长椅,饶有兴致摆弄手机,睨了眼一路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什么,到跟前才安静的一大一小。
时潇朝着一手小的一手书包等候差遣的林晦一抬下巴,一字一顿不耐烦说:“......都杵着看我干嘛,玩呗,当我不存在,哟,还不走,找我有事?难道你俩今天原本就打算,合起伙给我下套,嗯?”
梗着脖子的方誉恒闻言忍不住好奇心抬脸看向时潇,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他怎么感觉时潇换人了,跟前几次感觉都不一样。
不对,比以前冰块脸还可怕,阴晴不定!
方誉恒脑子一宕机:“潇哥好,潇哥午安,潇哥再——”
林晦朝着时潇无奈地使眼色,当机立断地拎着这记吃不记打的小皮猴子,捂着方誉恒一紧张就报幕的嘴,挑了个不远处打扰不到时潇的长凳,大步流星离开。
“......喂,吴漾,是我。”
时潇眯着眼目送两人过去,估摸了一下距离确定传不到方誉恒耳朵里才接通,往后捋了把头发,发丝从懒散搭在额前的手指缝里往外顶。
“嗯,既然暂时没什么好查的,差不多就那么结。报告回去我打,卷宗放我桌上就成,白月梅到案后,再把各环节安排的人手陆续撤走,遗留的家属问题,你再抽心思挑人顾着点,方思成,方誉恒,......方誉恒这边要是顾不过来就放手,只通知社区人员定时回访即可。”
上午局里刚受理一桩派出所往上递的民事,大打出手的当事人双方都是本地人,打起来的理由竟然是语言不通!
事儿吧,说实在的,不算大。
没死没来得及伤,主要涉及一位综合各方面都无法选中的老爷子,特难搞,辈儿还大。
他没法子也跟着当和事佬,调解过程调得焦头烂额,火冒三丈,最后没办法跨科室找了抵死不从最后被时队不明方式开悟后皈依,证下来差点一甲那哥们当外援。
他俩对着笔录从双方见面开始,一个字一个字从前往后捋,掰扯俩小时刚完事,这会儿他还后遗症里呆着呢,见人都得扯连句普及普通话的必要性。
别说那哥们老师天分真不错,要不是奔衙门来的,咋也能当个讲师副业。
吴漾苦中作乐。
他这可怜见的苦命人,被迫跟着补课补的,现在也能算半个通,分析个词性啥的真是手拿把掐,不在话下。
这食堂刚吃完打算散食,犒劳犒劳自个儿,才回来办公室想着觉睡不成。
那就喝杯茶养生呗,发的崭新的茶缸子刚从盒子掏出来抱上,杯子里还泡着从张局办公室顺的干枸杞,叶局抽屉里的红枣,辅料有了,找主料呗。
时队茶叶他可没这胆子,一个办公室的倒可以,跟林儿打完招呼,瞧着油纸包上的牌子,查完价格,他捂着砰砰直跳的小心脏,胆战心惊数着叶从林晦桌上拿的。
这还没泡开呢,时队消息就来了,别说猛一听双喜临门——方天理的案子能结了,刚想喝一口庆祝呢,苗头又被时队不咸不淡的副词咣当一下砸回去。
“暂时?咱还查呢?!”
吴漾一时语塞,含着口茶要吐不吐,捂着嘴忍住咳嗽硬生生把苦得跟黄连似的金水咽下去,欲哭无泪地问:
“善后工作包我身上,时队,您就让我多嘴问一句,咱拖那么久到底摸排啥呢?我承认,这事儿是挺玄乎,方天理寻死的原因不明不白,白月梅口供里给的信息也稀奇古怪的,但是到现在,U盘U盘没影儿,三儿三儿没定论,那咖啡厅的小破磁带盘也没顶上用,您是不知道。”
吴漾好不容易把茶咽下去。
“一扯起这案子,张局就好发火,不说找您,开会瞅我的时候白眼都恨不得翻天上去——喂喂,时队,您还在听吗?......没声了?我这字字泣血的陈情白说了?难道我这老伙计也要弃我而去了吗,我这苦命——”
“......”
时潇以前还真不知道他的副队顶着副指哪儿打哪儿八面玲珑的皮子,原来底下那么活泼,赶在吴漾怨念化成实质顺着电话线爬回来之前出声打断,含混道:
“听得到,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让张如......张局直接找我。”
“得嘞。”
吴漾美滋滋地回,心情一好,瞧着杯子里起伏的茶叶都特可爱。
“时队,那您赶紧趁着假期多休息休息,后续工作您放心,我找人跟社区联系,绝对落实到位!......那您先挂?”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也不纠结理由,微言大义语焉不详的春秋笔法他早写累了,做到滴水不漏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传声筒爱誰当誰当!
他早想撂挑子不干了。
他瞧着林晦就很有天分,说话做事分寸把握得很好,留几分狡辩的余地,也不知道张局为啥放着现成的林晦不用,非让他夹里面当馅,老虎和豹子区别很大吗?
吴漾等那边电话一挂,二郎腿嚣张地搭在桌子边,捏着杯盖刚打算推推茶叶装深沉,手指差点被不锈钢的盖子烫出工伤,冷不丁想起刚才那通电话。
吴漾摁亮屏幕看了眼日期,时队今天是休假时间,那他咋好像听到林晦的声音了?
......幻听吧,估计是他第一次打小报告,心虚所以幻听了,嗯,肯定是这样。
吴漾纠结了一秒时间不到,立马收拾干净叠吧叠吧扔脑后,他能肯定不能是林晦,林晦来局里那么长时间。
他就没见过这小子跟誰红过脸,更别说恼羞成怒甩脸子,所以时队电话微弱背景音里那个桌子砸得震天响的绝对不是林晦。
方誉恒偷瞄林晦愈来愈难看的表情,表情看似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看破红尘的漠然,眼睛却苦大仇深盯着隔着张石桌的林晦,仿佛林晦手里拿的不是他的成绩单,而是明晃晃的催命符。
“......方誉恒,你真是可以。”
林晦指节摁着太阳穴,垂眼盯着飘红的成绩单,没忍住阖上眼,平息愤怒之后又睁开,一眼,两眼,三眼,忍无可忍道:
“你考成这样......我不管聂双许给你什么,总量不会少你——”
方誉恒满脸希冀抬眼,紧张地吞了下口水,紧接着被冷酷无情的林晦原封不动摁回去。
林晦把面前的成绩单连同试卷一起一字排开,起身给聂双发过去,冷漠地开口:
“全部换成补习费和课业费,只是聂双许的,你外公外婆那边的不算,还有你零花钱没了。没有时限,解释权归我们所有,也不许找李星锦。”
方誉恒心虚地回头望了眼身后不远处,正摆弄手机仿佛无知无觉的时潇,不情愿地点头:“......这次是偶然情况,我知道啦。”
方誉恒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余怒未消的林晦,轻声说:
“谢谢你,晦哥,......我妈的事和我的,都是。”
林晦刚冒头的跋扈劲儿登时散了干净,无奈地叹口气。
行吧,这小子无论是演技还是眼技都过关了,刚想说什么。
熟悉的如芒在背感冒出来,上次大概还是林晦上警校的时后正收拾东西,冷不丁回头,发现空无一人的教室最后站着位白衬衫,他就说四十度的大夏天怎么后心平白有股凉意。
“时潇,你.......? ”
林晦忙不迭笑吟吟转头,望向身后不远处抬眼就能看到他的时潇。
时潇听到自己名字略抬下巴,眼皮都懒得掀,一手玩着手机,另一只手毫无诚意地指着自己耳朵。
林晦轻笑出声:“行吧,这次算了,下次再一片红,可就没人保你了,自己收拾好书包,你今天回不回外婆家?”
方誉恒摇了下头,低声说:“不走,我妈陪着我,她说想多看看我。”
林晦明知时潇可能听不见,下意识还是转眼望向身后,猝不及防跟下颌线条骤然收紧的时潇撞个正着。
林晦毫无异状地回过神,提溜起收拾好东西的方誉恒,藏在身后的手,朝着身后长椅上的时潇打了一连串手势。
五分钟......我马上回来。
时潇漫不经心抬眼,无缝翻译林晦硬共享给他的执行岗专用暗语。
他其实没什么兴趣,左不过一群吐不出象牙的小崽子私下凑一块闲聊胡扯,更何况“千里秃瓢,万里没毛”的机关室,“铁床横尸尽,血夜带刀行”的法医室都没急,他急什么?
砰。
林晦懒散靠在门口,目送方誉恒被吴语洁带进别墅才离开。
“你怎么不找个背风的地方等?就这风大,你——”
林晦脚步不停,走近刚才看到时潇过来后,一直无声注视的阴影处,试探地蹭向着倚靠栅栏没什么表情的时潇,见时潇还是副懒得动弹的样子,噗嗤一下笑出声。
“我以为你会躲,咱俩这——”
冬日太阳还如日中天,长空犹金光未定,凛冽的寒意早已不安分地逡巡在两肘,伺机择人而噬。
“这什么?”
时潇似笑非笑睨了眼蠢蠢欲动不知道想干什么的林晦,手插在黑色大衣口袋,灰色的卫衣帽衫大喇喇地从没系扣的大衣里顶出来。
时潇挑起单边眉梢,略带讥讽意味反问:“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能消停了吧,起开,有事说,没事走。”
“忘了。”
林晦狡黠地偏头眨眨眼,见时潇不开玩笑真走,忙不迭扯着时潇袖子跟上,讨饶道:
“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想聊,冷不丁一提真想不起来,......那不如咱俩互换问题?什么都行,成不成?”
时潇嘴里即刻成型的滚还没吐出去,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倒回去。
“我先问,你答。”
林晦没听到意料中的拒绝,讶异地偏头看向时潇。
“不是想问我挺多的吗?一个换一个,自己选。”
时潇不紧不慢往死水里接连抛炸弹:“你为什么会查到方天理?你怎么查到方天理的?你为什么觉得作为方天理妻子的白月梅是无辜的,当然方天理的死跟白月梅脱不开干系,我指的只是你那部分。”
干枯的树干剩着**的灰枝,急切等待来年春时焕发生机,刺骨的寒风几乎将林晦覆着的假面悉数割裂,微微展露出内里干瘪的血肉。
林晦:“......”
林晦莫名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不答就说明他原先讨饶的话是哄时潇的,根本就是什么不想问。
看似三个问题,其实都只有一个最根源的问题,答了等于把自己拆了个底掉,而且——
“时队,方天理的案子一直拖着不结,......是因为我吗?”
一路默不作声的林晦被冰凉的车门把手裹挟回现实,扶着车门垂眼望向面无表情坐在副驾的时潇。
“我......妨碍到你了吗?”
时潇眉心微动,冷漠地偏头回视,没由来莫名觉得相比局里那个无条件撒娇卖萌像是翻身露出柔软肚皮的猫科动物的人,此时居高临下睨着他,尖刺外显伸出利爪寸步不让的林晦才更贴近真实的他。
时潇没意外,他没信过,从未。
他承认他的关注,承认他的动容,承认他的徘徊,......承认对林晦的情感复杂,
甚至现在连他自己都看不清,喜欢,或许有吧,只是这里面唯独少了信任,他说服不了自己信任林晦。
他目前做不到,甚至他现在连分辨林晦的行为里有几分真,都感觉有心无力。
十三更,五千奉上。
嗯,这五千字跟以前比,挺虚的,我承认。
但是这事儿不是能虚的事儿,也不是寥寥几个字儿就抹得去的。
伤害永远盖不过去。
前面的情节对后续的影响,我承认心软了。
因为我意识到,小说里的伤害也不是我寥寥几个字盖的过去的,一处偏差,我得八百处找补回来。
遑论别的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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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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