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圆脸大约是没见过这么穷酸的读书人,一时脸上忍不住,翻了白眼又哂笑道:“你都这般穷了,还读个劳什的书?书本不要钱么,不如早早找个男人嫁了,讨口饭吃也好。”

尽管今上继位后女子读书已是常事,三年一大考中女子考取功名者也有十之二三,但在大多数人眼中,女子读书总归是有些费钱费事,不如早早结婚生子的好。

那圆脸自称自己为何六斤,让沈殓叫他一声哥便是。

说到自己的名字时,何六斤脸上隐隐有些得意之色,不待沈殓发问便自个解说道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出生时足足有六斤之重。

可见早些年间家中也曾富裕过。

因为若是穷苦人家,妇人怀子时的那些个衣食住行需求,就算是家中人亏着自个儿,紧了手头,先匀给妇人用着,但就这样,大多孕妇仍是吃不上好,穿不上暖,故而生下的孩儿能有四斤重便已是难得了。

六斤的,怕是只有地主老爷家才有了。

沈殓听此十分上道,连连轻拍马屁道:“……呀呀,难怪那会儿在山下一见六斤哥便觉得谈吐不凡,原来是少爷呀。”

说着还撩着长衫,又朝着对方略微夸张的作了揖。

她素来如此,读书人的风骨不见得有多少。

不偷不抢便不违纲常,只拍两句马屁罢了,不丢人。

那何六斤十分享受身为秀才的沈殓对自己的客套,脸上的笑意也越发的真切了起来,“你这穷秀才,嘴倒是利索,说话也真好听,只是你六斤哥我若真是少爷的话,又怎么会在这山上当匪子呢?”

沈殓忙道:“斤哥此言差矣,圣贤书上说的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幼时读书总是读不透这句,而今见了斤哥便豁然开朗……为匪又如何?斤哥这般好手艺好武艺,待到来日,定能重振家业,届时,这些便只是斤哥波澜壮阔的人生当中一些微不足道的磨难罢了……”

这番马屁拍的真是恰到好处又真诚,那何六斤听后心情舒畅,看沈殓是左看顺眼,右看舒心,恨不得当场拉着沈殓大讲自己这些年的郁郁不得志、怀才不遇。

还说在山里有他在,定然能罩到沈殓平安下山之时。

沈殓对他是谢了又谢。

后者也没糊弄她,晚些时候不但给她要来了一背篓的稻草和麦秸,还另外带了三个窝窝头过来。

因沈殓她们住的小院本就是山寨后方,又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故而山匪们也没有派太多的人守着院子,只在院外十来米处留了两个汉子看着。

何六斤说大当家这样安排是想着距离离得远,方便姑娘们起居。

沈殓啃着窝窝头,喝着冷茶水,心想着这山寨里的山匪们竟是通情达理之辈,左右她入天水城后也没落脚点,此处离天水城只有两日路程,在此蹭吃蹭住倒也不是不可。

……哎哎,只是他日若传出去,便成了她与山匪勾结,届时丢了功名不能科考是小,赔了小命才是大。

想得正出神,背后忽然传来幽幽一道女声,“…竟一个也不分于我吗?”

沈殓被吓得脊背上根根寒毛倒立,扭头一看,只见那原本睡在卧榻之上的“爱晕”姑娘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此刻正撑着半个身子趴在床上,正盯着沈殓在看。

沈殓急忙吞下自己手边的窝窝头,又给自己灌了两口水怕噎着了,然后才问那姑娘道:“姑娘几时醒的?”

“爱晕”姑娘身娇体弱,面上带着病态,听了沈殓的话后也不吭声,只直勾勾的盯着她手里仅剩的那一个窝窝头,目光火辣辣的。

“……”沈殓看见了也当假装没看见,背过手对那姑娘安慰道,“姑娘莫急,我这便唤人来为你送饭。”

这“爱晕”姑娘是那大当家定下的弟媳,想来也不会不管她的饭吃,何必同她争这一个窝窝头呢?

“他们的东西,我不敢吃。”“爱晕”姑娘捂着胸口,娇滴滴道。

我见尤怜。

奈何沈殓是个穷鬼,手中的窝窝头比命大,诚实道,“……不是我不分你,实在是看姑娘衣着打扮,言谈举止皆有世家之风,这类上不得台面的糙食,我吃没什么,左右不过多放两个屁的事,但姑娘你吃了恐不克化,夜里肠胃难受。”

字字真言,听着就很真诚。

只是那姑娘不吃这一套,听后竟用袖口掩着脸低声抽泣道,“……是了是了,刚才头脑发昏,竟忘了是先生救了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岂敢抢先生之食?也罢,我尚且能挨,挺挺便是。”

“……”这帽子扣的。

沈殓受不得这种,越听越觉得好像自己是个什么烂人,她虽不觉得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却也不是挟恩图报之人,便叹气一声,走了过去,将自己手里仅剩的一个窝窝头递给了对方。

“爱晕”姑娘自是不肯受,又推辞了两番,直到沈殓冷不丁的来了句“你若不吃,我便吃了”,姑娘才立即接过,又再连连道谢。

沈殓闷着不吭声,只瞥那姑娘。

果不其然,“爱晕”姑娘只啃了一口窝窝头便面露菜色,如鲠在喉,仿佛吃了什么毒药,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

最后是沈殓看不下去了,幽声道,“咽不下便吐了吧…”

“爱晕”姑娘得了话,立即便扭头将口中的窝窝头吐了出来,罢了大约觉得有些丢人,又气恼地将手里咬过一口的窝窝头泻愤似的丢了,“…这什么?怎么这么难吃。”

窝窝头滚在地上。

落了一身土。

沈殓见此忙弯腰捡了起来,然后心疼的在自己身上擦了擦,不在意对方的目光,啃了口,咽下,才道:“我方才便说了你吃不下……”

这种大小姐怎么会吃得下这种细糠,给了也是糟蹋粮食。

沈殓心头很是觉得惋惜。

那姑娘脸色一红,吱唔着不吭声。

沈殓不在意,生怕会被人抢了一样,几口就将那半个窝窝头吃进了肚,吃饱了才想起来跟那姑娘介绍道自己,“在下沈殓,是个不成气候的读书人,不知该怎么称呼姑娘?”

“恩人好名字,果然人如其名,内敛从容。”

沈殓撩着眼皮没有感情道:“不是内敛的敛,是入殓的殓。”

她本就长得瘦,个子还高,脸上没表情的时候跟坟地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那“爱晕”姑娘吓得一哆嗦,缩在被窝里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也,也是好名字,好特别…”

沈殓看她这模样心中觉得好笑,一时玩心起,便想吓唬吓唬她:“你可知我家中是何营生?”

“我不知道…”

沈殓慢慢悠悠道:“二皮匠。”二皮匠就是缝尸匠。

话音刚落,那姑娘便又捂着胸口急促地吸了两口气,看着好像立马就要晕过去了,这倒是把沈殓吓到了,忙上前扶她,替她顺气,“诶诶,你别晕别晕,我家是正经行当,不是做杀人越货的勾当。”

那姑娘脸上挂着泪珠,摇摇欲坠,手却拽着沈殓的右手手腕。

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狠了,看着那么柔弱的女子,力气竟大的惊人,让沈殓动弹不得。

“你,你当真不杀人?”姑娘欲哭无泪道。

“我是读书人,杀个鸡都要夜里睡不着觉,做半宿的恶梦。”沈殓真是怕了这又爱晕又爱哭的女子了,忙发誓道。

闻言,那姑娘才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攥着沈殓的手小声道着歉,而后才道,“我,我叫幽娘。”

“姓幽啊?”沈殓直愣愣的傻问道。

“……姓梅,梅仁,小名幽娘。”

沈殓便肃然点头,“梅姑娘,我看姑娘你气质不凡,莫不是什么世家大户??”

例如话折子里写的官家大小姐因不嫁宰相之子,于是落跑山间遭了劫难,然后不出几日便有男主从天而降,救她们于水火之中。

梅仁听后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我若是世家大户还会沦落至此,要被强许给山匪为妻?”

沈殓觉得自己后脖子凉凉,下意识伸手挠了一下,“此话有理。”

她不会安慰人,便老老实实道,“那没法子了,等拜堂吧。”

梅仁一听,悲从中来,又捂着袖子挡着脸抽泣了起来,“呜呜……我,我怎这般命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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