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像联合湖的水,看着平静,底下却有活水在流。
周韵回去后寄来一个大包裹,里面是她亲手织的毛衣,给林浅那件是燕麦色的,针脚细密厚实。林浅穿上,袖子长了一小截。季云之拿过去比划:“我妈还是记着我小时候的尺寸,忘了你已经长不高了。”林浅作势要掐她,两人在沙发上闹作一团,“水泥”被惊得跳开,不满地喵了一声。
那件毛衣林浅常穿,工作时沾了模型胶水,洗的时候缩了水,更短了。她有点懊恼,季云之却拿过去自己套上,刚好合身。“这下归我了。”她说着,把过长的袖子挽起来,继续画她的草图。林浅看着那件不合身的毛衣穿在她身上,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就踏实了。
雨季漫长,季云之的老毛病犯了,肩颈酸痛得厉害,晚上睡不踏实。林浅不吭声地去学了推拿,手法生涩,但力道稳。某个雨夜,季云之趴在沙发上,林浅的手按在她僵硬的肩胛骨中间,听见她极轻地抽了口气。
“弄疼了?”
“没有。”季云之把脸埋在靠垫里,声音闷闷的,“舒服。”
空气里只有雨声和呼吸。过了一会儿,季云之忽然说:“以前在纽约,疼得厉害时就吃止痛药,想着熬过去就好。”
林浅的手没停,“嗯”了一声作为回应。手下紧绷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像解冻的泥土。她知道,有些门,季云之正在一扇一扇对自己打开。不急。
春天,她们抽空去了趟波特兰。林浅指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街角:“那年冬天,我在这里等公交,冻得发抖,觉得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语气平淡,像说别人的事。季云之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等红灯时,伸过手来覆在她手背上,很短的一下。没什么可道歉的,也没什么可原谅的,都过去了。但那个短暂的触碰,有温度。
“云止”工作室渐渐有了起色,接了个本地艺术馆的改造项目。季云之压力大,连续几天熬夜,嘴上起了泡。林浅不劝,只是每天变着花样煲汤,汤盅放在她工作室门口,发条短信:“汤在门外。”季云之有时到半夜才喝,喝完了会拍张空碗的照片发过来。一种笨拙的报平安。
也有磕绊。为一个小博物馆的流线设计争执不下,谁也不服谁,冷战了两天。第三天早上,林浅在自家餐桌上看到季云之留下的方案草图,旁边用红笔写了句:“按你的想法试,或许更好。”下面压着她爱吃的那家贝果。林浅看着那张被修改过的草图,忽然就笑了。她给季云之发消息:“晚上吃火锅?”季云之回得飞快:“好。”
夏天最热的时候,空调坏了。两人热得睡不着,干脆把凉席拖到临湖的露台上,并排躺着看星星。“水泥”也热得摊成一张猫饼。远处有夜航的船灯划过水面。
“像不像小时候?”林浅问。
“我小时候可没这待遇。”季云之看着星空,“只有做不完的题和上不完的补习班。”
林浅侧过身,用手支着头看她:“那你现在补上。”
季云之转过脸,夜色里看不清表情,但眼睛很亮。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把林浅被汗濡湿的额发拨到耳后。手指碰到耳朵,有点凉,很舒服。
秋天,林浅接到一个海外交流邀请,去北欧三个月。送机时,季云之把一条灰格子围巾塞进她背包:“那边冷。”顿了顿,又说,“每周视频。”林浅点头,过了安检回头,看见她还站在原地,身影在熙攘的人群里显得有些单薄。
奥斯陆的秋天阴冷多雨。林浅住在一间小小的公寓里,窗外是陌生的街道。每周一次的视频,信号时好时坏。有时说着话就卡住,屏幕上的季云之定格在一个模糊的表情。她们聊看到的建筑,聊难吃的北欧食物,聊“水泥”又胖了。一次,林浅说起在博物馆看到一幅画,画上是冰封的峡湾,冷峻又孤独。“看着那画,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给你打电话。”她说。视频那头沉默了几秒,季云之说:“嗯,我收到了。”
回来那天,西雅图下着毛毛雨。季云之在出口等她,没打伞,头发有点湿。林浅推着行李车走过去,两人很自然地拥抱了一下,比上次久一点。季云之接过推车,说:“车停在P4。‘水泥’把沙发抓坏了,我买了新的猫抓板,它不用。”语气寻常,像她只是出了个短差。林浅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雨水的味道混着她身上熟悉的淡香,心里那点因为长途飞行和时差带来的漂浮感,忽然就落了地。
车驶上公路,雨刷规律地摆动。等红灯时,季云之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指尖有点凉,但掌心是暖的。
“回家了。”季云之说。
“嗯。”林浅反手握紧。
车窗外,雨中的城市模糊而安静。生活就是这样,没有太多言语,只是在每一个普通的瞬间里,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像呼吸一样自然,像雨水渗进泥土,无声无息,却让生命得以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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