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禁锢似的养法,两边都知道不好,温室里时养不出苍鹰的,但没办法,作为锚点,王知我必须安全,同时尽快把自己的修为推到入室境,但问题是现在她只是刚刚踏上道途,明心也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做到的。
这世界上有多少人从生到死一直浑浑噩噩,一个人彻底明悟自己的思想,立下志向,需要走多少路,引炁只是起点,明心才是蜕变的开始,而蜕凡从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王知我发愁这件事,灵秦和现代一样发愁,现代和她如今相距甚远,鞭长莫及,只能尽可能在文化这方面提供帮助,灵秦不是说学习先贤的思想一样有用吗,那就学,从现代教育卷出来的卷王最不怕的就是学习。王知我最近课程里就多了很多哲学课,马哲先不提了,从小学到大,从中国哲学学到外国哲学,唯物主义哲学、唯心主义哲学、实用主义哲学、文化和逻辑哲学,尽可能让她接触更多的先贤思想,启发自己。
灵秦则不同,他们教育下一代一向是铁血手腕,想要脉脉温情,敦敦教诲,我看你是没睡醒。给足保命宝具,提供最好的教育,请武艺最精湛的师傅,然后就自己去战场上拼杀吧。
他们想让王知我也这样做,但现代提出反对意见,只是反对的不彻底,一方面现代同意让王知我进入军队历练,一方面又认为她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以灵秦培养下一代的手段,贸然上战场,死是肯定不会死的,但心理方面的问题不可忽视。多少二战老兵活下来之后患上PTSD,他们难道不勇敢、不坚强,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吗?千万里出一的独苗,可不能毁在心理问题上。所以,现代认为,可以让她担任一个军队观察员的角色,不用亲自上战场,既全了灵秦的规矩,也不会给王知我留下心理创伤。
灵秦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又一次在脑海中巩固了一遍现代教育年轻人太宠溺的刻板印象,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痛快,全然没有他们老秦人豪爽大气,对待雏鸟,就该让他们经历风霜雨雪,什么心理问题,他们觉得那是矫情,老秦人这么多上战场的年轻小崽子,没见有人有毛病啊,一个个活蹦乱跳的。
两方谈判到这里,各退一步,灵秦去掉一些太危险的境,留下「山境」和「海境」以及七国境内的军队驻地给她选,山境和海境是大境破碎之后留下的小境,异兽无数,里面危险大部分被荡平,去山境或者海境都不会有生命危险,现代同意此方案,然后双方把选择交给王知我。
王知我暂时拿不定主意。
通常来说,秦国十五围猎之后,不管是否成功引气,都必须从军,也算是一种征驿制度,这次从军需得两年时间,和现代的义务兵制度颇为相像,两年之后,表现优异的调入其他境域,其他全部遣回原籍,在乡里安心劳作,等待大王的征兵诏令。
季英摸摸下巴,还真来了点兴趣:“我当年十五围猎之后去的是百越之地,镇守在那的驻军带新入伍的士卒只有一个办法,统一丢进火霭矿山,”季英提及火霭矿山面色不太好看,现在想起都想狠狠啐一口,“那地方又热又潮,整个人好似在蒸炉里一样,我刚去的时候,都喘不上气,每天还要下矿,挖了三个月矿石,又打了三个月的铁,亲手锻造了这一把剑。”
但是不得不说,那段日子很磨性子,手指点点腰间长剑,将其抽出,王知我探头看去,季英的这把剑和她之前见过的都不同,剑身嵌着丝丝缕缕的红色,花纹繁复,脱离剑鞘时发出一声清越长吟,好似得见天日,它也很快活似的。
王知我“哇”了一声,季英就有点得意地笑了,随手舞了几下,肩不摇腿不动,可见下盘极稳,手腕一抖,舞出一个漂亮的剑花,收剑入鞘,铁器摩擦的声音清亮悦耳,带有争鸣之音。
“漂亮吧,这可是我亲手挖的火霭矿石打造出来的。”
“漂亮。”
“挖完三个月矿石,再难管的刺头都蔫了,上级说什么就做什么,伍长管着我们,平时在军营就是训练,和袍泽聊天,上面说要去哪里打仗,我们就去哪里,杀了人就升官拜爵,两年一到,退伍回家。其实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困难。”
王知我叹气,她不是怕从军困难危险,灵秦军队设有三军,拱卫皇城的禁军、驻守边疆的卫军、镇压异境的荡军,三军之下又分十八卫。
三军之中,禁军最安稳,但禁军也是精锐最多的军队,三年一换防,保证中央军队时刻保持战斗力,卫军有时会爆发小规模边境冲突,巡防士卒会比较危险,但比起荡军而言,卫军死伤率不算高。这也是现代能接受王知我去卫军锻炼的原因。
“不过如果是去卫军,我还是建议你去百越之地,荡军的话「山境」或者「海境」。”
“为什么?”这还是第一个直接给出一个明确地点的人。
季英一笑:“上战场是要杀人的,王上不许我们私自探问后世,不过大家都能猜到你既然承认自己是后世秦人,那王上肯定实现历代先君夙愿,横压六国,一统天下。对你来说,齐楚燕韩赵魏六国之人都是你的同胞吧,对他们下杀手,你可能会于心不忍。”
后世看到也会掀起波澜,百越之民就无所谓了,毕竟非我族类。
王知我听了这个理由,一时找不到话说,真是好强烈的民族观,从没如此鲜明的感受到这个时代华夷之别有多被人看重,灵秦好骄傲自己秦人的身份,瞋目结舌好半响,王知我才呐呐道:“可是后世百越之地的人民也是我的同胞啊。”
灵秦怎么做和她无关,她要是手刃后世同胞祖先,影响不好。
季英一愣,随即脸上写满了喜悦,悦然笑道:“是了,我倒是把这茬相忘了,百越离我们这么近,后世之君又怎么可能不想着开疆拓土。那你只有去荡军了,大境破碎,里面早就不适人居,异兽留存,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族居住其中。”
王知我点头:“我会认真考虑的。”
……
四方侯府夜间一片辉煌。
屋上琉璃瓦白日看着不显眼,一到了晚上,月华之下,如萤火一般泛着微光。
王知我坐在屋顶,半托着腮,咸阳城晚上有宵禁,街道上除了打更人以及夜巡的禁军之外,不允许任何人外出,以至于哪怕咸阳夜景毫不逊色于后世大都市的灯火辉煌,仿若人间不夜城,也无人欣赏。
四方侯府周围也全是高官宅邸,宅邸所用材料无一不精,无一不美,白日威严壮丽,夜晚灿若星河,九层高台之上,最惹眼的当然是咸阳宫,不知咸阳宫是用何材料所建,离远了看,宫墙带着银白星光,黑龙懒洋洋趴在屋顶,大张着嘴巴吃风,嘴唇两边的皮肉被吹翻出来,露出冷锐锋利的尖牙,龙鬃呼啦啦往后飞,黑龙还甚为享受地眯眯眼,龙尾从屋顶滑下。
嬴政屋里明明灯火通明,夜如白昼,屋子离却时不时闪现一条巨大黑影,往左晃晃,往右晃晃,看着很是惬意悠闲。
放下手里的书帛,嬴政侧头盯着黑龙巨大的龙尾,黑龙还恍然不觉,屋顶上四只龙爪惬意伸直,半歪在琉璃瓦上,嬴政起身,走至窗边,龙尾呼呼刮过,他抬手,精准揪住尾巴。
黑龙从屋顶滑下,龙头也出现在窗边,龙目大如西瓜,眼睛里满是站在窗边的人影,凤目冷冽,它低低吟了一声,歪头凑近,龙头轻而易举地穿过窗户,埋在嬴政怀里,疯狂撒娇,秦王一动不动,宛如木桩。
它还是一条小蛇的时候就是嬴政先祖亲手养大,现在好多习惯都是那时候养出来的,比如它喜欢盘在他们手腕上,有些秦君喜欢,有些秦君不喜欢,总要趁龙睡觉,偷偷把它丢下去,可龙才不管呢,龙喜欢就行,丢下去龙就重新盘,秦君被它磨的没脾气,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之后化蛟化龙全是由他们喂养,早就习惯给各代秦君撒娇,有好些小公子、小公主都是在它背上长大的,他们喜欢从它背上滑下去,“嗞溜”一声,就从咸阳宫顶滑到地下,快乐又刺激。
不过这不能被发现,不然要被秦君训斥的,龙才不想听秦君嘴里叽里呱啦的话,说都说不完,听也听不懂。
嬴政当了一会儿木桩子,才松手放开龙尾,揪住龙耳朵,恨铁不成钢:“你都多大的龙了,还这么爱撒娇,要是被人发现了,秦国不得被人笑死,要保持威严。”
铁血老秦人国运化身私下竟然是个撒娇怪,一想到六国可能出现的嘲笑眼神,嬴政就眼前一黑,先祖让黑龙少出咸阳宫真是一个极英明的决定。
龙不满,再次疯狂在嬴政怀里扭动,硕大龙头狂顶他的胸膛,嬴政轻拍龙头:“好了,再蹭寡人,寡人要生气了。”
黑龙抬头,龙目瞬间盈满泪水,一滴滴砸在嬴政脚上,嬴政:“……”
他很少有这种无话可说的情况。
“收起你的眼泪!”
见嬴政真的生气了,黑龙立马收起眼泪,嬴政沉着脸,严肃发问:“你跟谁学的?”
黑龙叽里咕噜讲了一大堆,摇头摆尾,身体里的每块肌肉都用上了,爪子还很人性化地指指学宫,嬴政捏捏眉心,真是要被这头龙气死了,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三四岁的小孩子用这套讨糖吃,它学了有什么用,也来找他讨糖吃吗?
“下次不许学!”他严厉地告诫,“不然就不让你去和扶苏他们玩了。”
黑龙委屈点头,无端端被训斥一顿,它也是有脾气的,龙头一扭,生气地趴回屋顶,把龙尾巴藏起来,不给秦君看。
他失去了龙,龙再也不会快乐了!
黑龙气冲冲走了,嬴政站在窗前,见小气龙连尾巴都藏起来,不给人看,他都被逗笑了:“这脾气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赢龙大人赤子之心,澄澈无暇。”
……
王知我遥望咸阳宫,头顶一轮幽月悬浮,灵秦的月亮好似比现代的更大、更圆、更接近人世,仿佛一抬手就能摘月。
清脆的锣声不时响起,随后就是打更人气韵悠长的报更声,尾声拖拽的长长的,一些不成形的幽魅被锣声驱散,黑烟四散,在即将散入人家时,居民宅邸挂的桃符将黑烟再次驱散。
英山躺在木板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前几日四方侯封侯之礼,老板大发慈悲,给他半日假,他也去看了,越看,英山心里越火热,他可是看见了,人群里好些入籍早的妖族,也在看热闹,身上没有打奴印,好些人看见他们都会打招呼,那些妖族也认真回了。
英山心里很嫉妒,他知道,那些妖族全是早早投靠秦国,族里不知道死了多少族妖才能在秦国站稳脚跟,犬族、牛族、龙马一族、鸟族、草木一族,还有秦国一些老物件成怪,那些怪和他们不同,生来便有人庇护,也不担心会被打杀。
“为什么长老他们以前不投靠秦国啊?”英山怅然叹息,心知长老他们也是没办法,他们一族之前族人不多,即便想靠妖命堆战功,他们也死不起那么多妖,说不准战功还没堆出来,他们一族就死绝了。合并其他鸟族也是不行的,谁叫他们是鸟族里最能生、最不能打的雀族呢,没别的鸟想要他们。
每年雀族的蛋都下很多,可能引炁的很少,即便父母都是开了灵智的妖兽,他们的孩子也不能保证就是妖,更多沦为凡兽。
他不想坐以待毙,可又实在没办法接近王知我或者其他高官显贵,直接从军,秦国可不会顾惜一只小妖,秦人不能去的险境,妖族顶上,秦人要爱惜,妖族死了也就死了。
英山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抬起床板,挖土二三丈,从地里掏出一个玉瓶,看了一会儿玉瓶,神色纠结不舍,在秦国见到高位侯爵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咸阳城住的就这么多人,偶尔秦王也会出宫游玩,运气好也能见王一面。
你要自负有才,甚至可以投荐,帛书献上,若真有才,王上自然会接见。
但这些路都不适合英山,武力不出色,文斗更别提,能指望妖族有什么文化水平,他战斗力在雀族是精英、骄子,出来时也曾自大的觉得天下英豪不过如此,等他在咸阳待的日子久了,就知道自己这样在秦国一抓一大把,完全不显眼。
他思来想去,唯一能引起秦官兴趣的,也只有手上玉瓶里装着的至宝——帝流浆。
每逢庚申之年,夜月华,万道金丝从月中而落,累累贯串垂下,草木受气滋养而成精,妖族食之有大益,人族食之可悟神通。
这个几率不一定,失败率很高,但即便如此,帝流浆也是人族难寻之宝,每逢庚申之年,帝流浆垂落之处,必有大批人族蹲守,或为自己,或为家族,或为国家而取,能在七国境内从人族手里抢到帝流浆的妖族屈指可数。
英山手上的帝流浆还不是一般凡品,而是更上一层的帝流浆晶,为了这瓶帝流浆晶,他们还和蚁族打了一场,双方死伤惨重,还好雀族和蚁族居住的地方都很偏僻,十万大山地广,山林众多,知道这件事的妖族不多。
帝流浆出处不定,但大多数会出现在月华繁盛之处,也就是开阔之地,十万大山枝叶繁茂,雀族所居之地树影重重,少见日月。
上个庚申之年,十万大山月华倾泻之处,雀族和蚁族根本没资格去,也就不知道那次涌出了帝流晶,争斗之间,一部分帝流晶随着月华游走,恰好被居高的雀族看到。
蚁族居地和雀族相近,种族天性两族本就合不来,又见雀族得了帝流晶,更是眼红,就打起来了。
击退蚁族,雀族不敢耽搁,取出一部分帝流晶化水喂给刚出壳的雏鸟,雏鸟饮下帝流晶,必然成妖。
雀族长老行事老辣,又拿出一部分给食蚁兽一族,两族联手把蚁族压的死死的,等新一批饮下帝流晶的妖长成,出了一个英山,雀族长老才把英山派出十万大山,将剩余的帝流晶全部交给英山,他想自己用或者做权贵敲门砖都可以。
只要英山托庇秦人,他们再也不用再提心吊胆了,十万大山,没妖敢明面上惹秦人庇护的妖族。更不会再出现帝流晶这样的情况,明明是自己凭实力拿到的东西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用,生怕惹妖觊觎。
英山捏紧手中玉瓶,玉瓶发出“嘎吱嘎吱”的细声,英山连忙回神,懊恼松手,上下仔细检查,生怕玉瓶被自己捏出缝隙瑕疵,本就不是上等玉,再有瑕疵,岂不是更遭人嫌弃了。
月色煌煌,很快移至中天,英山化为原型,玉瓶随之变小,挂在他的脖颈处,沐浴在月华下,英山理理羽毛,开始认真思索要投庇谁的门下。
四方侯如今威势显赫,府上车马如流水,想和她交好的人实在太多了,英山不确定自己送上这瓶帝流晶能否得到四方侯的青睐。
除此之外,三公九卿、王侯贵族、高官厚禄,家中珍宝如河中泥沙,弃之不惜,一瓶帝流晶或许可以打动他们,但这种身份的人收他做奴仆就算不错了,想保留清白之身,做梦去吧。
前文末尾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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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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