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到家门口了,沈言自然应允,况且贺苳本来就是来拿他自己的东西。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贺苳,沈言觉得一阵恍惚,晃晃脑袋转着轮椅到卫生间照了照镜子,然后飞快地把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
“小贺,”门外传来芳姨的声音,“快进来,小言在房间呢,我去叫他。”
“芳姨,不好意思打扰了,”贺苳礼貌道,“我来拿东西。”
“哪里会打扰,来,”芳姨对待贺苳的态度没有任何不同,她走过来敲门,“小言,小贺来了。”
“知道了,”沈言应道。收拾完出来的时候,贺苳正在沙发上坐着,芳姨给他倒了杯水,热情道,“来小贺,喝水,外面冷不冷?”
“不冷,”贺苳道了谢,沈言转着轮椅出来,把放在腿上的本子递过去,“喏,给你。”
贺苳接过来没有翻开,也没有收进包里,而是拿在手上随意掂了掂,“看完了吗?”
“早就看完了,”沈言说,“在医院就看完了,”他看贺苳还是拿在手上,以为里面有什么东西,“里面夹东西了吗?我翻开没看见什么呀...”
“没有,什么也没夹,”贺苳摇摇头,顺手收进包里,客厅里安静下来,沈言打破沉默,“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就是过来拿这个,”贺苳轻轻咳嗽一声,做出要站起来的样子,动作却十分缓慢,“那我走...”
“哎,别走呀小贺,”芳姨瞬间明白,招呼道,“没吃饭吧,晚饭马上就好,吃完了再走。”
“芳姨...”沈言想开口阻止已经来不及,贺苳一口答应,“好,谢谢芳姨。”
“那我去盛饭,马上就好,”芳姨起身往厨房走,不忘叮嘱道,“你们俩聊,慢慢聊。”
沈言无语,芳姨意图太明显,贺苳说完就回沙发上坐着。两人对视半天,看他已经喝完了杯子里的水,沈言忍不住了,“你到底来干嘛的?”
“说了,拿笔记的,”贺苳一本正经,“芳姨盛情难却。”
沈言怒视,鬼才信你,平常要留贺苳吃饭他才不会那么快答应,总是很客气。今天这么爽快就答应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知道是不是沈榭又和他说了什么。
“胳膊好了吗,”贺苳问道,“还疼么?”
沈言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他是指前几天自己在房间里摔倒的事,当时在电梯里情不自禁就告诉贺苳了。他抬起胳膊看了看,“不疼了。”
“我看看?”贺苳坐近了些,仔细打量他包裹在袖子里的手臂,“不是说破皮了么,这么快就好了?”
“哎,别...”沈言一只手转着轮圈往后退,“我说没事了就是没事了,你...”沈言生气,这人怎么不遵守约定,“你自己在这吧,我先回房间了。”
“等等,”见沈言要回房间,贺苳只好站起身,“别去了,我走吧,芳姨,我先走了。”
眼看贺苳真的背起书包要走,沈言又不忍心了,这么晚天都黑了,他一个人回家可能还得做饭,“等等,你别走,留下吃饭吧。”
“那,去你房间,”贺苳指指沈言房间的方向,“行吗?”
“行,”芳姨在厨房也没什么声音,明显是给他们空间交流的。沈言无可奈何,“走吧。”
进了房间,贺苳随手关上门,沈言把轮椅停在书桌前,“随便坐吧。”
“好,”贺苳轻车熟路,把沈言放衣服的凳子拖过来坐下,随口问道,“你作业写完了吗?”
“还没,”周六上午成人礼,下午不用自习,但沈言把时间都奉献给了电脑。贺苳送他的手表还在桌上摆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看贺苳没什么反应才拿起来擦了擦表盘准备放回盒子里。想了想,他还是道,“你今天怎么敢戴着啊,不是说太显眼了吗?”
“穿长袖,别人看不见的,”贺苳不在乎道,“你不是也戴了?”
“那万一被人看到了怎么办,”沈言合上抽屉,“就算别人看不见,阿姨总能看见吧,对了,”沈言想起一直想问的事,“阿姨怎么说,打...”他仔细打量贺苳的侧脸,“你了吗?”
贺苳配合地侧过身让他看,“没有,为什么打我?”
“你说呢,”沈言想起贺苳刚转来时没多久脸上就带个掌印来学校上课,肯定是他妈妈打的。谈恋爱,还是跟男孩,还是跟他,而且还被同学家长找上门,无论谁都不会无动于衷,“真没打?”
“没有,不信你检查,”贺苳凑上前靠近沈言,两人四目相对,沈言感觉到迎面一阵熟悉而温热的气息。他身体后仰,脸上有淡淡的粉红。贺苳说的话简单得就像一张纸轻轻揭过,可沈言直觉事情不会这么容易,“阿姨怎么说?”
“没说什么,问我是不是真的,我说是,把事情从头到尾都告诉她了,”贺苳道,“包括当时我刚转学来你让我坐你同桌,主动跟我说话,帮我认识新同学,我爸的事情在一中传开那天,你晚上十点一个人到我家楼下,”贺苳认真道,“我都说了。”
沈言垂下眼睛,他和贺苳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现在想来只有淡淡心酸,“然后呢?”
“我妈听完就回去睡觉了,只说让我自己考虑清楚,”贺苳耸耸肩,“就这样。”
“怎么可能,”沈言根本不相信,对比沈识雁,贺苳妈妈简直平静得不可思议,“没说让你离我远点?”
“当然没有,”贺苳皱起眉,“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
“这怎么可能...”沈言不自觉提高音量,眼看两人要起争执,沈言不想和他吵架,避开他的视线,“算了,不说这个,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贺苳轻轻出了口气,似乎也觉得这个话题不好。两人沉默半晌,房间里静得能听见时钟的滴答声。过了足足两分钟,贺苳先开口道,“那不说我妈,说说你妈妈?”他的语气平静自然,“你长得和你妈妈很像。”
沈言抬头看去,贺苳的视线落在桌上的全家福上,照片里秦抒牵着他的手笑得柔美,一家人的幸福仿佛要溢出照片。他盯着照片,偏转视线看到一旁的沈识雁,心里涌上一股难抑的滋味,抬手一下把相框倒扣在桌上。
收回手的速度太快,沈言的手撞到桌沿,他没有防备,下意识“嘶”了一声,贺苳反应很快地举起他的手看了看,小拇指关节处有点红,贺苳轻轻揉了两下,大拇指在泛红的地方摩挲。类似的动作两人之前进行过无数次,沈言有时磕磕碰碰都是贺苳帮他揉揉安慰他,就像照顾自己的身体一样照顾着他。
贺苳的动作熟捻流畅,沈言贪恋他手里的温度,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把手收回来,“...谢谢。”
刚才看贺苳在看照片毫不犹豫就把相框合上,这个举动以沈言的家教看来绝对是不礼貌的。他低下头,另一只手在裤子上来回滑动,“没什么好说的,那天你也听到了。”
沈言指的是沈识雁发现他们关系的那天,他对沈识雁说的那些话,聪明如贺苳多少能猜出大概。对于沈榭大年初一去找贺苳的事情,沈言一无所知,贺苳自然也不会说,“嗯,听到了一些,你就是那时候受伤的?”
“嗯,”沈言没有抬起头,“我妈妈就是那天去世的,这是我最不愿意提起的事。因为我说错话,我妈妈跳楼了。”
“你说错了话,”贺苳轻轻地问,“说了什么?”
沈言三言两语把当时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道,“如果不是我让她穿那条裙子,就不会这样。我知道这事起因不在我,她本来精神状态就很差了,但如果不是我的话,她至少不会被刺激到在那天跳楼,那条红裙子就是直接原因,这总没错吧。”
“后来呢,”贺苳又问,“害怕吗?”
“害怕呀,我刚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哭,”沈言尽量做到语气自然,“后来想起来了,就整天做噩梦,梦里都是我妈。有时候是我们一起出去玩,或者是她和我爸吵架,但无一例外,梦里的她都穿着那条红裙子。”
“她原本也想把我带走的,又后悔了,”沈言抬起头,眼角带着淡淡的红,“结果我就变成现在这样。”
贺苳听得认真,“是阿姨保护了你?”
“是吧,我记不清楚了,”沈言说,“警察,邻居,还有我哥后来说,是她在掉下来的过程中保护了我,我才能活下来。”
“很奇怪吧,我们家居然是这样的,”沈言看着贺苳,“我说错话刺激了妈妈,她接受不了这件事,也无法面对这个世界,最后带着我跳楼。这是我最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尤其不想告诉你,”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沈言干脆全盘托出,“我不想让你知道是我害死我妈妈的,也不想让你知道我受伤的原因再安慰我,本来就不可能恢复的。”
“人对一些事情,总有个接受的过程,”贺苳突然转了话题,“我爸刚被拘留,我们还在宁溪的时候,伤亡的工人家属基本天天到我们家门口,说不了几句就动手打人,连我们家小区的保安都挨过打,”贺苳回忆道,“那个时候我妈也想过自杀,但还有我爸的事需要解决,万一她垮了我们家就真的完了,只能拼命撑着,有段时间她的情绪变得很暴躁,我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觉得我必须要好,不好就是对不起她。”
对于贺苳那时候的状态,沈言是知道的。对于这段时间的事贺苳说得很少,他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可你已经很好了啊。”
“还不够,我在学校被打断肋骨那次,她也要拿刀砍人,我阻止她,劝不住我就说,你如果去砍人就和那帮人没什么两样了,她当然接受不了这种说法,”贺苳说,“后来我转学来南城,她问我有没有同学知道这件事对我有什么看法,我说没有,大家都对我很好,我还有一个特别好的同桌,每天都很照顾我,引导我说话,逗我开心,她不相信,要去学校问问情况,我不让她去结果又是吵架,后来她扇了我一巴掌,”贺苳指指自己的脸,“就是那次,还记得吗?”
沈言当然记得,那次贺苳顶着那个通红的掌印进出教室天天收获注目礼,现在才知道原因,“那后来呢,阿姨怎么变好的?”
“时间长了,生活恢复原来的秩序,加上我在南城一中成绩和在宁溪一样,”贺苳点到为止,并不想把今天的谈话变成一场比惨大会,“这样她自然就会好一些。”
“可是你现在,”沈言想起沈识雁的话,“怎么可能接受呢。”
“完全接受我不敢保证,毕竟对于一个从没接触过的事情,接受需要时间,”见沈言悲观的情绪来袭,贺苳直接开口打断他的话,“但我知道,我找到了喜欢的人,我妈会为我高兴的。只要确定这件事,我就什么都不怕。”
沈言听完没说话,但明显在思考,贺苳拉过他的手握在手里他都没发现。直到芳姨叫他们吃饭,两人的手才松开。
“你刚才在干什么?”临出房门前,贺苳随口问了一句,“玩游戏了?”
“我...没有!”沈言否认的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顶着贺苳疑惑的眼神,转着轮椅硬生生把他挤开才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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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之前怎么了?”课间操从每天的早操变成跑步,沈言不再去操场,没有了体育课,除了去卫生间和晚自习平时都不出教室,林淼今天终于找到机会来问,“这两天和好了?”
“我们俩的事情,我爸,贺苳妈妈,董老师,全部知道了,”经过上次贺苳那番话,沈言对于他们的事情不再排斥让别人知道,尤其还是一直清楚全貌的林淼,“我都要放弃了。”
“怎么发现的?”林淼有些吃惊,“他们什么态度?”
“我们俩在我家门口...被我爸看见了,”沈言有些沮丧,眉毛都耷拉下来,“我爸不同意,我们大吵一架,后来他就去找贺苳妈妈,又来学校找了董老师。”
“这阵势有点大啊,”林淼摇摇头,“董老师把你们分开的?”
“没,我自己要求的,”沈言说着又回头看了眼贺苳的位置,“我们先暂停,总之最好不要坐在一起了,太明显了。”
林淼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看贺苳,这时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他也没控制音量,“以后怎么打算,你们不是打算一起去B市吗?”
“再说吧,现在都不知道,谁还能想着那么久以后的事,”沈言无奈,“我觉得挺对不起贺苳的,无端被我爸说,还被找到家里去,如果他再被董老师调到别的地方坐,还不知道大家会怎么想呢,还不如我自己主动要求。”
“别这么想,这条路本来就不好走,你们这才刚遇到困难就想着放弃,以后怎么办?”林淼说着咳嗽了几声,“耐心点,不过我看你这几天情绪又变好了,有转机?”
“也没什么,就是贺苳那天来我家找我,本来我都打算放弃了,听他说完话我又觉得...实在舍不得,先高考完再说吧,”沈言说完又看着林淼,“你怎么了?最近精神状态好差,病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好?”
林淼最近一直在反复低烧,昨天晚自习都没参加,今天课间操也没去。沈言不再是他的后桌,最近自己正烦恼着也没怎么关注林淼,直到他们今天才有个机会聊聊天。林淼走近他才发现,林淼似乎瘦了些。知道沈言是关心他,林淼摇头,“没事,可能太累了,有点发烧,不严重。”
沈言抬手摸摸他的额头,温度比手心稍高,但不太严重,看他脸色不好,担心道,“你要不去医院看看吧,一直发烧对身体不好,去打个点滴可能就好了。”
“知道了,我这周末就去,”高三时间紧张,谁都不会轻易请假,林淼点头,又咳嗽了几声才道,“你也别这么悲观,贺苳肯定不会就这么放弃,给家长们一点时间。”
“我知道,你别多说话了,记得去医院,”沈言不忘叮嘱他,“不舒服就请假,落下的课我给你记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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