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淼是从体检诊室直接被叫去急诊的。

外科体检，一班的男生们熙熙攘攘地进了体检室，负责的医生指挥大家把衣服脱掉挂在架子上。几个男生笑闹着打趣对方。这个年纪的男生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关注点，有的爽快脱得一干二净，有的扭扭捏捏磨蹭许久，正当这时，体检医生带着犹豫的声音响起，“你这...不太对啊。”

诊室并不大，一次只进来了6个男生，医生的声音一下收敛了所有的笑闹，大家停下动作看过去。中年男医生弯着腰站在林淼面前，打量他光裸的腿，一边观察一边问，“你这情况多久了？”

离得近的男生凑过去，林淼大腿小腿上有不少针尖状的红点，细细小小分布不均。林淼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腿，茫然道，“有...几天了吧，时间不长，可能最近休息不好，过敏了。”

“你以往有过敏史吗？”医生站起身，偏头仔细看了看他的脖子，语气有些凝重，其他同学都不敢说话，笑闹归笑闹，大家都怕体检查出什么问题影响高考，诊室里落针可闻，医生又接着问，“还有别的不舒服吗？”

“我...有点发烧，”林淼老实回答，“低烧，吃药了。”

医生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了，“现在还烧吗？”

“好像不烧了，就是经常很累很困，”林淼想了想，疑惑道，“医生，我怎么了？”

医生又围着林淼转了一圈，仔细观察他的四肢，在他的胳膊上也发现了一些红点，只是数量没有腿上多，不太明显。他当机立断道，“你把衣服先穿上，跟我出来一下。”

“医生，他怎么了？”吴骏业也是这一批进来的，站的位置离林淼不远，听见医生的语气有些紧张，“他身体挺好的呀。”

“没事，你先跟我出来，”医生指了指林淼，又对其他几个同学道，“你们稍等一下，我找别的医生过来替我一会。你们老师来了吗？”

“来了，”林淼停下穿衣服的动作，回答道，“有几个女生先去抽血了，他估计在那。”

“行，你穿完出来，带我去找你们老师，”医生最后道。林淼环顾四周，几个同学都在看他，身旁的吴骏业看看他又看看医生，有些欲言又止。

诊室里气氛凝重，大家都知道考前体检的重要性，生怕检查出一点问题影响高考填报志愿。林淼穿完衣服就出去了，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男生。

他们体检的医院是南城有名的三甲医院，负责体检的医生经验丰富，也很认真，找到董樊后，医生直接让董樊带林淼到隔壁楼挂急诊，先做个血常规。

董樊不明所以，他此时就站在抽血处旁边，医生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这里出结果太慢了，去急诊。”

医生严肃的语气让董樊有些慌张，他二话不说叮嘱了一起来的另一位老师留在这里维持秩序，然后火速带着林淼下楼，到急诊室说明情况后开单检查。急诊化验速度很快，在煎熬等待了一个半小时后，董樊拿到了结果。他又带着林淼回去找医生。急诊医生接过报告后看了好一会，再抬头时面色凝重，问了林淼几个问题。

林淼如实回答，无非是最近的身体情况，现在有什么感觉。说到四肢的异常，林淼撩开衣服裤子让他查看身上的红点。末了，医生沉默了将近一分钟，董樊按耐不住，两位医生的语气和表情都很严肃，他直觉不太对，终于打破沉默开口问道，“医生，这是我的学生，我是他的班主任，今年他高三了，”紧张的情绪让他有些语无伦次，他简单交代完情况，用力咽了咽口水以平复情绪，声音带着点点颤抖，“他怎么了？”

急诊医生提了口气却没回答，口罩上方的眼睛看了看林淼又看了看董樊，最后低下头用笔在化验单上划了几道，把纸张放在桌上推到董樊面前，“通知他的父母过来吧，检验结果显示有几个数值不正常，”他用手指点了点他划出来的几道，“白细胞增多，淋巴细胞异常。”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接下来的几个字像是重锤砸在了董樊心上，“怀疑是急性白血病，今天先住院，再做几个检查。”

董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诊室，他脑袋一片空白，听到身后一声门响，转过头，是林淼轻轻关上了诊室的门。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班长走到他身边，身上穿着卫衣，袖子卷了起来，兜帽带着青春的颜色。林淼走近，语气平静道，“走吧，董老师。”

用力吸了口气，董樊努力提起嘴角，安慰道，“没事林淼，不过就是做几个检查，医生让做就做，不会有什么的，”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像是说给自己听，“不会的。”

“嗯，我知道，”林淼也笑了笑，宽慰董樊道，“没事的董老师，别担心。”

林淼的话让董樊刚稍稍平复的心情又涌上一股酸涩，他偏过头不让他看自己，想起刚才医生的话，他正准备拿手机通知林淼的家长，有个声音叫住了他，“老师，”转头一看，是刚才体检负责外科的医生。他有些气喘，明显是一路跑来的，见面第一句话就问，“怎么样了？”

挂号，开检查，排队化验加上等结果，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楼上体检都结束了。他心里记挂着刚才的学生，一结束就马不停蹄跑过来看看，“报告出来了吗，我看看？”

面前的老师情绪不太好，尽管表情故作镇定，但眼角的通红骗不了人。董樊递过拿着被手汗浸湿的报告单，薄薄一张纸在他手上似乎有千斤重，连带着他的手都微微颤抖。男医生接过报告看了一会，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抬头扬起下巴对着紧闭的急诊室，“急诊怎么说？”

“让先住院，再做几个检查，怀疑是...”董樊语气有些急促，他说不出接下来的话，只是看着面前的人。这位负责体检的医生他其实今天只见过第二次面，但因为他的及时发现和叮嘱他才带着林淼到急诊检查，在心里已经把这位医生当成了唯一的“熟人”，此时他的到来像是给了董樊一根救命稻草，他张了张嘴，带着些许哽咽，“医生，我...”

“别想太多，先去住院，”医生递回检验报告，拍拍董樊的肩膀，然后对林淼笑了笑，“林淼是吧，这是你班主任？”

“对，”林淼也回以笑容，他看了看董樊，回答道，“我是班长。”

董樊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他飞快地搓了把脸，揽过林淼的肩膀，似乎这样可以为他带来一些支撑，“嗯，我先带他去办手续了，谢谢您，您贵姓？”

“我姓李，”李医生点了点头，指了方向让他们去办住院手续，挥手和他们再见。

吴骏业久等林淼不来，打手机也没人接。他心里有些慌，早早做完了所有项目，趁着老师还在等其他同学的时候偷偷坐电梯下楼。他也不知道医生带着林淼去了哪里，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一层一层的找，但体检部在内科楼，和林淼他们不在同一栋，他找了半天急了一头汗，终于这个时候拨通了林淼的电话。

“喂，林淼，”吴骏业喘着气，“怎么样了，你在哪？”

“我在急诊这，”林淼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没事，你先回去吧，董老师跟我在一起呢。”

“还在急诊？”吴骏业是真的慌了，他来不及等电梯，跑到步梯间边下楼梯边问，“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你慢点跑，”听见吴骏业那边的动静，林淼叮嘱道，“别打电话了，见面再说。”

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声，吴骏业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刚才体检医生说的话反复在耳边回响，下楼的过程中，他仔细回忆了林淼这段时间的情况，反复的发烧，嗓子疼，吃药也不见好，平时总是精力充沛的他最近一有空就趴着睡觉....他越想越不对，几乎是冲到了急诊楼。

进去转了一圈，吴骏业在急诊留观室找到了林淼，他正坐在一张床上发呆，卫衣袖口卷到上臂，露出刚才抽血后贴的胶布。见吴骏业来了，林淼问，“体检做完了？”

吴骏业喘着气环顾四周，“董老师呢？”

“他去帮我办手续了，今晚我在这住一夜，”林淼语气自然，抬起手腕看表，“体检完了还不回去？杨老师组织大家走了吧。”

杨老师就是今天带他们来体检的另一位老师，按时间他们的确应该回学校了，但此时吴骏业顾不了那么多，震惊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在这住一夜？”

“没什么，就查了个血，医生不放心，让明天再做几个检查，”林淼轻描淡写道，“行了，见到我了吧，赶紧回去吧，一会杨老师该着急了。”

“验血结果怎么说？还要做什么检查？”吴骏业没有被林淼敷衍过去，看见检验报告就放在床头，伸手要拿过来看，被林淼眼疾手快地一把收起来，“没什么，说我白细胞有点高，身体可能有点炎症，”林淼随手把报告塞到床头的抽屉里，“嘭”地一声关上，“住一夜我就回学校了，你快走吧。”

“什么...”吴骏业还想再说，护士一把拉开隔离的帘子，问，“叫什么名字？”

林淼回答了，护士看着手上的记录单，点头道，“过来量个血压。嗯...你还没成年吧，家里大人呢？”

“成年了，我妈在来的路上。今天考前体检，班主任陪我来的，”林淼解释道，“他去帮我办手续去了。”

“哦，行，先别离开啊，等会医生会过来看看你的情况，”护士嘱咐道。林淼过去量了血压，数值正常，护士又说，“血压挺好的，稍等一会，医生马上来。”

“行了，听见了吧，没什么，”林淼回到床前坐下，正好这时候董樊也来了，“骏业？你怎么在这？”董樊有些诧异，接着一下反应过来今天是来医院干什么的，拿出手机一看果然好几个未接来电，他赶紧回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杨老师，我这临时有点状况，您带学生们先回吧。”

“吴骏业？啊是的，他在我这里，”董樊说着看了吴骏业一眼，“好好好，我让他去门口集合，抱歉啊杨老师。”

挂了电话，董樊先对吴骏业说，“快回去，杨老师找不到你都急坏了。”

“董老师，林淼他...”吴骏业一肚子话想问，这时候医生过来了，“林淼是吧，我看看检验报告。”

林淼看了吴骏业一眼，然后慢吞吞地从抽屉里拿出刚才的检查报告，一旁吴骏业正在专注地等着听医生的话，董樊看着林淼的动作，明白了。

“骏业，快走吧，杨老师等着你呢，”董樊拍拍他，“就在医院门口，快去。”

“哦，”看出是不想让他知道，吴骏业只得答应，看见林淼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快走，吴骏业这才转身撩开窗帘走了。但急诊留观室并不像病房，病床间距很近，空间又很大。他特意放慢了脚步，还是能听见医生的只言片语：

“白细胞这么高，血小板偏低...”

“发烧多久了？”

“身上的红点我看看。”

“平时还有什么不舒服？”

吴骏业心里咚咚直跳，他满怀心事地走到门口，顶着杨老师的批评上了校车。路上用手机查了半天，终于在到学校后按耐不住，随手收拾了点东西，给他妈打电话借口最近有点累，今天想回家，让她向老师请假。

吴妈妈知道儿子压力大，立马就答应了，想给董樊打电话，吴骏业又说董樊没在，让她找他们副班主任。吴妈妈不疑有他，打电话请了假。吴骏业拒绝了他妈妈想来接他的提议，自己去老师办公室拿到请假条，背着书包出了校门。

八点半，他打车来到医院，小心地走进留观室。林淼家一直是他妈妈来开家长会，他认识，这会一眼就看出她坐在病床旁边，林淼则半躺着看书。

董樊也在旁边站着，和林淼妈妈小声说着话。吴骏业没敢过去，脑海里反复浮现刚才在路上用手机查出来的种种可能性，心乱如麻。他看了一会，转身走出医院，在急诊楼门口，他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给沈言打了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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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言早早到了教室，教室里空空如也，一贯早来的林淼正在医院，他环顾四周，又拿出手机看了看两人的聊天记录。

听完吴骏业的话和猜想，沈言也惊呆了，他第一反应就是给林淼打电话，但他没接，过了一会回了条微信，“没什么事，别听老吴大惊小怪。”

是不是凭空猜测他不知道，但林淼最近反复发烧，精神状态不好他是知道的，他之前一直催他去医院，看来他忙得没时间去，没想到体检时被医生发现了问题。他一夜都没睡好，早上随口吃了点早饭就赶紧到了学校，没想到他是最早的。

空空的教室让他有些无措，后门边传来脚步声，沈言转头，是贺苳来了。

“贺苳，”沈言连忙叫他，紧张的情绪无处安放，他顾不得之前和贺苳的约定，赶紧让他坐在身边的座位上，“你昨天见到林淼了吗？”

“林淼？”贺苳一愣，一中为了提高体检效率，把每个班的学生按学号分成两组，一组先做1到10的项目，另一组则从10做到1。他是转学生学号靠后，被分到另一组，不知道林淼那组的情况。昨天晚自习他有事回家了，没有听说林淼的事，只知道他好像没跟他们一起回来，“他怎么了？”

简单把吴骏业昨天描述的情况说了一遍，沈言也加上了自己的猜测，“他最近一直发烧，脸色也不好，吴骏业昨天听见医生说他白细胞偏高，是不是...”

眼看沈言都快哭出来了，眼神无助地看着自己，贺苳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别着急，”他想说没事，但回想了一遍这段时间林淼的表现，他就坐在他前面，平时什么情况他都知道，只是高三学生学习紧张压力如山，平时生些小病不奇怪，他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停顿了一下，他问，“联系上林淼了吗？”

“你看，我昨天给他打电话没接，后来回给我一条微信，”沈言连忙掏出手机展示给他看，“他说没什么事，但为什么不接电话，他越这样我越着急...”

“别急，”见沈言着急得眼睛都红了，贺苳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先看看一会董老师来怎么说。如果还担心，下午放学，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林淼。不过也说不定没什么，他可能一会就来了。”

“对，等会问问董老师，”沈言听进去了，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不过这次贺苳没有说中，林淼没有来，董樊也一整天都没出现，就连下午的数学课都临时换成了自习。

群龙无首，一班学生都在窃窃私语。几个当时也在外科体检室的男生把房间里的情况说了出去，同学们纷纷奇怪，不过最多的猜测就是林淼出现了什么奇怪的症状导致不能正常报考志愿。一天下来，沈言基本无心学习，一放学就和贺苳吴骏业在门口集合，坐上李叔的车来到医院。

到了医院，两人帮沈言下了车，进了急诊大楼。吴骏业走得快，进去以后径直走向林淼昨天病床的位置。贺苳和沈言看了一圈没找到人，到护士站找到了一位护士。

“林淼是吧，他转走了，”护士一听名字就说道，打量面前的人，“你们是他同学？”

恰好吴骏业这时候也回来了，脸色凝重地摇摇头表示没看到人，护士认出了他，“哦我记得你，昨天来过。”

这就是昨天帮林淼量血压的护士，那时吴骏业也在。她翻翻记录确认道，“林淼转到隔壁内科大楼了，7楼。”

道过谢，几人出了急诊。沈言把轮椅转得飞快，跟上前面吴骏业匆匆的脚步。内科楼就在旁边，三人进了电梯，吴骏业按下楼层，电梯里一片安静。

“叮”一声，随着电梯报层声响，门向两侧缓缓打开。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建设，但映入眼帘的几个字仍然让他们心里一沉。

“血液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