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线生机的线是红线

凌晨四点,本该深蓝的天色因城市的灯火不自然地晕出团团橘色,但这一切都被寝室里亮晃晃的灯光给盖了过去。

上铺的人握着手机靠在白墙边,眼圈浅浅发青,却依旧享受这晚。

因为她并不孤独。

手间那块小小的屏幕里,是个热情得过分的充电宝,她没给手机充电,只用清甜的暖流无声无息地灌溉进那片干涸的丛林。

从何时开始的?大概是捡到那片枫叶时,亦或是收到零食包装袋上的便签条时。

被爱包围着长大的人天生就有爱人的能力,周围的爱将她填满,溢出来的一星半点,于失去爱的人而言都是绝大的恩赐。

不过只是个停电,不过只是给她打了个电话,她就牺牲了一整晚的睡眠时间陪着自己。

江礼然很笃定,裴元序仅仅是基于朋友的关系才这样关照她罢了,她是无心地,不求回报地关心自己。

但说实话,很久没有人这样对她了。

她早已失去太多,失了倚仗的亲情,失了推心置腹的好友,失了孜孜以求的梦想。

可这些都被裴元序无意间的三言两语所击溃,她逐渐结交了新友,寻回了失落已久的梦想。

尽管裴元序只是做了一些很微小的事,需要捕风捉影地抓住,但对突然丧失所有而变得极其敏感的人来说,恰恰太明显,恍若一伸手就是满天繁星。

而此时她的双眸,她的唇瓣也似那灿烂的星辰般闪耀,嘴角扬起的弧度如行星环,恰到好处。

视频通话里的边框仿佛消失了一般,江礼然只光光看着裴元序,话不知如何起头。

裴元序也回应着她的目光,像趴在玻璃窗前凝望橱柜里的精致手办,细细品着那可爱的模样。

这种事,向来所欲即得的她还是第一次做。

平板放大了那些个细节,钢化膜下,强硬的顶光直射脸庞,明暗关系尤为清晰,鼻梁挺而直,鼻头却微微翘起,蓬松的头发上有明显打理过的痕迹。

英气间穿插着些俏皮,很适合用来练习素描。

裴元序的脑海里甚至都有了那幅画的画面,可惜她有时间画,人家也不一定有空闲当模特,还得备考呢。

她暗自记住这个想法,在视频通话进行到第六秒时,打破了这场默视。

“来电了吗?”她问。

“两点过的时候就来了,去上厕所的时候下意识去按灯的开关,结果亮了。”

江礼然有些心虚,她原是故意瞒着裴元序来电的情况的,她想跟她待久一点,细想这样的做法,倒像是在以停电为由要挟对方熬夜陪伴自己。

眼神不知不觉乱飘,裴元序不清楚她的内心想法,没在意,拿起手边的杯子抿了口咖啡,朝她一笑。

“那太好了,现在是不是不害怕了?”

江礼然弱弱地解释:“我没有害怕啊……那些传闻都是假的,每个学校都会有这种吧。”

她打心底不承认那做法是胁迫,宁愿说那是单纯想要跟裴元序夜聊。

话可以骗人,行为不会。

裴元序看她这样便笑得更开心了,完全顺着她的话回:“好哦,看来你胆子挺大的嘛~那高考完陪我去玩密室逃脱吧。”

想到那阴暗的场所、沉浸式的恐怖,江礼然心里顿时有些发怵。

不过元序居然说高考之后诶,那就是毕业了也还想跟我做朋友~

江礼然没藏住内心的喜悦,笑眯眯地问:“你喜欢玩密室逃脱吗?”

裴元序摇头否定地“嗯”了一声,旋即丧眉耷眼地意作诉苦:“之前想去没去过,因为害怕。”

江礼然虽心有余悸,但还是欣喜地答应下来:“那我陪你去吧,我胆子大。”

见她无所防备地入了自己的套,裴元序一时想发笑,又生怕江礼然察觉到这句小谎话,急忙喝下一口咖啡憋住笑意。

江礼然看着再度出现的白色杯子,不由得去问:“你喝的什么啊?”

“卡布奇诺,放奶油会比较甜,不喜欢太苦的。”说完,裴元序又轻轻啜了一口。

江礼然点点头,默默把这个喜好记在心里,归纳进脑海深处的一本专属于裴元序的记事本。

“我和你不一样诶,我比较喜欢意式浓缩,这个比较苦哈哈哈。”

裴元序嘟着嘴:“看来我们是彼此的相反面哦~”

乍一听此话,江礼然不知怎的,赶忙反驳道:“那也是有相同点的。”

“嗯?”

江礼然想了想,开起玩笑:“我们都是女生,而且还都是高三生。”

裴元序不由失笑,这算什么共同点,“已读乱回是吧?”

“哪有,我很认真,从来不敷衍。”江礼然呐呐道,却暗暗祈祷她们的性取向不在相反面。

在她心中这是无望的奢求,是熙攘的一线生机,其余的差异都无关紧要。

裴元序当她又开了一次玩笑,对着摄像头连连弹了几下,“哪哪都敷衍~”

江礼然装模作样地捂住脑门,委屈地耷拉着眉眼:“痛的……”

见状裴元序扬声长笑,这一笑便渐渐褪去了夜色,三小时一忽儿溜走了,天际线泛起的一丝红线穿透白雾,悄悄待在窗外。

聊也聊累了,一个早已支着手机趴在床上,一个从书桌移到了沙发边,正打着哈欠。

忽而房门被轻叩了几下,裴元序跟江礼然打了声招呼,便一手卡住平板起身走向门口,缓缓将门敞开条缝。

门外的人有种恬淡从容的气质,似乎刚起床,脑后用簪子挽成的丸子松松垮垮,淡紫色的丝绸睡衣上带着股安宁养神的卧室香薰味。

望着裴元序惺忪的双眼,她柔声问:“圆圆,昨晚没睡好吗?”

“没有啦妈咪,”裴元序乖巧地摇摇头,指了指平板,“我一直在跟昨天和你说过的那个朋友打电话。”

只得听这个,裴妈妈颇有兴趣地瞧了眼屏幕里的人,而后将裴元序手中的平板立起来,笑盈盈地凑到镜头里。

“你好啊礼然,那天圆圆在学校里生病了,谢谢你照顾她。”

江礼然不禁有些意外,随即回了个明媚的微笑:“你好阿姨,不用客气的,元序也是我很好的朋友,照顾她应该的。”

裴妈妈乐呵呵地应着,心里的赞许从眼里溢出,而后提议着:“下次有机会到家里玩呀!想吃什么你们几个商量好,阿姨这边好准备准备。”

江礼然笑着连连颔首:“好的阿姨,有时间一定去。”

只见那头双眼眯成线,透亮的苹果肌被嘴角挤得彭起来,看样精心保养过,不见遗落下分毫岁月的笔触,就连头发丝都根根亮滑。

“你们先聊,阿姨还有事要准备,拜拜礼然~下次见!”

“再见,阿姨~”

两人挥手告别后,裴妈妈离开了镜头,继而扶着门把手,轻抚着裴元序的发丝:“宝贝你早点睡,下午我们得去扫墓。”

“好,一会就睡。”裴元序点头说着,额头上轻柔地落下了一枚早安吻,抬眼看时,妈妈已然离去,带上了门。

困意将至,裴元序掩着唇深深地打了个哈欠,往卧室里走去:“礼然,我得睡了,好困啊,我下午还得去扫墓。”

她对着江礼然粲然一笑,“你也早点睡吧~”

“那好,你好好休息,拜拜~”

这哈欠好像有什么魔力,说完江礼然也跟着打了个,挂电话那刻既满足又怅然若失。

侧枕着柔软的枕头,她满脑子都是刚刚手机里的画面,裴元序鼓起的苹果肌与唇角上扬的弧度,都跟她妈妈惊人的相似,简直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像是某种奇妙的遗传,连同温柔的性格都全数倾注于裴元序身上。

想着江礼然有些许意犹未尽,她想再靠近她一些,想像昨晚看电影时那样,知晓她的喜怒哀乐。

哪怕只是朋友而已。

…………

清明假期寥寥结束,收假这天暮色朦胧,晚自习前就跟开学似的,大批人群闹哄哄地涌进校门。

校门侧边的竖型牌匾返照着灰紫色的天空,下边撑着条高挑的身影,双手揣兜,含着的棒棒糖棍摇来摇去。

无倒不无聊,只是等得太久,有点累罢了。

右脚一前一后地踢着,目光扫过无数个面孔,尽是陌生,约好校门见的人迟到了约莫一小时。

看来是因为堵车。

江礼然暗想着,站得愈发歪歪扭扭,咬得那根棒棒糖棍坑坑洼洼,嘴里发涩。

忽然间,眼里冒出个熟悉的面孔,很可惜,不是裴元序。

瞧着那人簇拥在三两好友中走来,笑得开怀,坠着书包,手里拎着满满一袋资料书,全然一副乐观的三好学生的样子,江礼然只觉得讽刺。

我那哪是交际花呢,你才是!!

江礼然幽幽地观察了叶浔好一阵,目光乍然与她打了个照面,但见对方的表情僵住一秒,江礼然更加直勾勾地盯着她。

叶浔迅速分开这场尴尬的相视,继续跟旁人谈笑,恍若无事发生,眼里缺闪过一丝晦暗的失望与不屑,绕着道走进校门。

望着叶浔的背影埋没在人群中,江礼然不解,那眼神怎么回事?我怎么她了吗?不就是找班主任换了个座位吗?

前思后想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江礼然索性抛下此事,只顾着等裴元序来。

不多时,蚁群般的人堆里赫然出现一抹光鲜亮丽的影子,没有过多繁琐的装饰,单单披着长发,身着件雾霭蓝针织外套,神色淡漠地款款而来。

太阳早就落山,毫无光亮照射,四周的一切全被颗粒感的灰暗笼盖,可她像是十五的月亮,反射阳光,在江礼然眼里无比耀眼。

江礼然迅速丢掉棒棒糖棍,赶忙站正身体,准备招呼的手还没举起,裴元序似也瞥见了她,淡然的表情随风而逝,转为和煦的笑脸。

“礼然!”声音穿透嘈杂纷扰,径直点进对面人的心脏。

江礼然稍一停滞,随后高挥着手,一时说不出话来,待裴元序走到面前,她才瞧见她身后跟着人。

只见林序秋满脸写着无奈,眉间夹杂着半点烦躁,拖着两个大行李箱,缓慢停在裴元序身旁。

她朝江礼然甩出其中一个行李箱:“你的。”

江礼然一把抓住了快要飞到后边去的行李箱,迟疑了下,“我的?”

“青团。”林序秋偏过头,不愿多说似的。

“哈?”江礼然满腹疑惑。

瞧着林序秋沉默不语,裴元序急忙解释道:“是我妈妈买的,还有一些小零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主要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就没问你。”

江礼然笑逐颜开,疯狂点头:“喜欢!肯定喜欢!必须喜欢!”

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她把手伸进口袋,摸索着,“啊,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裴元序头一歪:“什么啊?”

片刻,一个鼓鼓的拳头伸到了她面前,缓缓打开,是几条拇指般大小的库洛米钥匙扣。

裴元序惊喜地“哇”一声,从江礼然手中挑出一条,挂在指尖晃了晃:“那我要这个。”

“都是你的。”江礼然说着,将全部的钥匙扣塞进裴元序手心里,“那天出校门的时候买多了,就想着送给你,我看你桌子上挺多库洛米的。”

裴元序莞尔一笑,紧盯着她的双眸:“投其所好吗?”

“啊……emmm……”江礼然躲开了她的注视,看向她身后源源不断的人群,紧接着回过目光,重重地点了下头。

“嗯!”

“谢谢你~我很喜欢~我会好好用的。”

裴元序刚把钥匙扣收进书包侧袋里,林序秋便漠然地插嘴道:“她家用的指纹密码锁。”

恍若天降一场冷水,场面一度尴尬起来,不知她到底是在针对谁。

裴元序赶紧用手肘推了推她的胳膊:“别这么说嘛!”随即一脸诚然地向江礼然保证,“我会用的,你放心。”

“嗯……”江礼然满面羞惭,“下次我送个其它的给你吧。”

“那我可要期待下次了哦~”裴元序笑笑,被长睫毛盖住的眸中似有细碎的光。

江礼然霎时从尴尬中脱离出来,欢喜地答应:“好!”

眼见天忽地沉去,人流变得急促,江礼然望了眼腕上的表,把住了身前那两个大行李箱。

“还有二十分钟就上课了,我帮你拿吧。”

说着就要拖着箱子走去,裴元序怕她太累,急匆匆上前拦住她。

“啊,我没有行李诶,这个是秋秋的,她住五楼。”然后指着另外一个行李箱,“这个是你的。”

江礼然脚步一顿,回头问林序秋:“你怎么也住校了?”

林序秋被气笑了一样,蓦地搂住裴元序的肩膀:“陪我家大小姐,不行吗?”

江礼然语塞,脑中缓缓扣出个问号,随后耸耸肩:“没说不行,就是有点疑惑。”

林序秋放下手,上下瞟着江礼然,语气依旧嘲讽:“我还疑惑你为什么来门口接呢。”

江礼然实在搞不懂自己哪里惹到她了,心平气和地回答:“想帮忙拿一下行李。”

林序秋挑了挑眉:“那你全拿着呗,反正就多一层楼。”说完她没看两人一眼,大步迈进校门,将她们甩在身后。

气氛再度陷入沉寂,仿佛身边人群的喧吵都一并消失,裴元序顿时有些难为情。

“呃……她心情不太好,别在意。”

江礼然摇摇头,表示理解:“没事,我来就好了,她提着估计也累坏了。”

“那就拜托你啦!”裴元序回着,眼神却担忧地流向远去的林序秋。

那背影好似一条用墨碳染成的影,逐渐融进人群里,搅动得远边的空气渐变成灰黑色。

裴元序长叹一口气,紧紧跟在拉着行李箱的江礼然身后,内心终归被染成灰。

一起长这么大,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林序秋在烦什么,但她也对此无解,没法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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