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借尸还魂

安京的雨下了将近一旬,骨头缝里都透着湿冷的寒意。

皂靴踩上青石板,松动的砖缝间污浊的泥水溅起,落下时带上了新淌的热血。

酒楼里打斗声连绵不绝,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中,举起了一只手。

一个身着褐色短打的小厮惊叫了一声,瘫坐在地上,屁股往后挪了好几下。

他双眼瞪得浑圆,在那收缩的黑色瞳孔的倒映中,一道身影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你、你怎么还活着!”

小厮咽了口唾沫,嘴里勉强露出一丝还算和善的笑容,“真是太好了,厌辞,我、我还以为你被……真是太好了!”

那人揉着后脑勺,神智还不甚清明,声音嘶哑道:“我这是……怎么了?”

小厮在瞬间的惊吓之后,很快镇定下来,重新站了起来,焦急道:“就、受了点伤……咱们快走吧,扼鹭监的阉人还在抓那些书生,身为太子府的人,还是别惹上那些麻烦的好。”

说着,小厮弯腰去扶他起来。

“多谢。”

“不客气。”

话音刚落,小厮眼里的慌张和关心瞬间被阴狠精光替代,一把细窄刻刀从袖口滑出,往面前的身体递去。

他这一刀精准无比刺向要害,又算准了对方虚弱懈怠之时,这一击之后,这人再无生还可能。

去死吧!

小厮嘴角得意昂扬的笑意方方显露,还未盛放,就彻底凝固在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

“怎、怎么可……”

他递刀的手被紧紧制住,手腕上传来的力量将他的身体被带偏了些,猝不及防中,一柄剑从他背后穿胸而过。

他眨眨眼睛,低下头,又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人。

“多谢。”

这回的感谢真情实意多了。

裴厌辞清逸的脸上透着几分苍白,手上却是利落地将小厮的身体往剑柄方向用力一推,二话不说拔腿就往酒楼外跑。

那个扼鹭监的侍卫本是举剑欲刺向他,完全没想到这人会把同伴推到面前为自己挡剑,也愕然了下,等他把剑从小厮尸体中拔/出,人早就跑没影了。

裴厌辞并未跑远,才刚拐过一个街角就体力不支地跌倒在地上,后脑勺疼痛无比。

手一摸,全是血。

“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雨点豆子般撒下来,乌发沾的淤血晕染成朵朵妖冶的红莲,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这个致命伤肯定是那个小厮干的。

那个甚劳什子扼鹭监的人,手上拿的的是长剑,后脑勺的伤口明显是钝器击打,与他醒来时看到的、小厮手边的木棍一致。

至于为何害他?他就不晓得了。

在一刻钟之前,他还是大陶王朝的皇帝。

二十三岁登基,五年来励精图治,除蛮夷、镇叛乱、削藩王、灭楼罗,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一点点让腐朽溃烂的大陶重新焕发出生机。

堪堪将外在威胁清除,就已经耗尽了他本就孱弱的身子全部精力。最终,在准备下重手整治朝中冗余繁重的官僚体系前,他不甘心地在龙榻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裴厌辞揪心不已,身为皇帝,他深知自己的死亡将会给大陶带来怎样惨烈的后果。

下代裴氏皇族再无能出其右的皇帝,那群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头顶上没了镇着的人,只怕又要开始各显神通,兴风作浪起来。

不出五年,大陶必乱,不出七年,大陶必亡。

还是不够时间啊。

裴厌辞叹了口气,但凡再给他三年,他定能开创一个盛世太平的大陶,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恨他那身病躯,先天严重不足,太医说活不过而立,且前朝事务操劳,能活到二十八已经是拿汤药不停续命的结果。

只是,他现在好像……重生了。

裴厌辞动了动手脚,除了后脑勺有些痛意之外,刚才那么剧烈地奔跑,现在也没有多少疲弱的感觉。

撩开衣袖,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匀称,皮肤呈现出健康的白润之色,隐隐蕴含着代表力量的精悍!

怎么回事?他借尸还魂了?

他忍不住多捏了两把,还原地蹦了两下。

身体康健,无残缺,除了后脑勺的伤外并无其他不适。

不仅借尸还魂了,而且还是康健的身体。

简直意外之喜。

摸到后颈处时,皮肤触感有些许不对。

再看自己这身短打的样式颜色,与方才打算暗算他的小厮并无二致,可见是同府的人。

还是下人。

贱籍特有的烙印?

他没办法看到自己后颈处的情况,也已经猜了个大概。

刚因为得到一具健壮身躯而惊喜不已的裴厌辞眸光不由黯淡了些许。

这地位落差有点大啊。

没有过所,没有银钱,没有驴马车驾,身上还带着贱籍的刺青,比此刻站在街边的难民乞丐还不如。

他得先摆脱这层身份才行。

好不容易重新活一次,他可不想一辈子窝囊地为奴为隶。

酒楼内外依然兵荒马乱,不少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还在不停地叫骂,慷慨激昂,转眼就被另外一群人抓的抓,杀的杀,随即又激起更多的谩骂声。

杀人的那群人身着束袖玄袍,脚蹬皂靴,手持滴血的长/剑,左侧单肩挂着黑色长披风,上面绣着白鹭映弯月的图案,这本是清正廉洁之兽,却被那群人浑身散发出的阴煞之气绞杀个殆尽,反而生出阴邪之感。

“那些猖狂的人是谁?”旁边一个外邦装束的商人远远瞧着这幕乱象,疑惑地问。

这人问出了裴厌辞心中的疑惑,不由也将注意力放到那边。

“传说中的扼鹭监。”一个路人砸吧着嘴答道,“皇帝陛下为督察百官、除敌国细作而专门设立的机构,由天子最宠信的宦官棠溪大人担任督主。扼鹭监眼线遍布四海朝宇,没准你身边路过的人,就是他们的耳目。你还是小心说话的好,敢非议他们一个不是,转眼就会被秘密投进他们的大狱。那些人多的是歹毒手段折磨你。”

外邦人倒吸一口凉气,“这里可是安京,大宇的都城,传说中王居住的地方,怎么还会有这种无视法律戒条的人!”

大宇?安京?完全没听说过。

看来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天子?现在天子也得听扼鹭监的话。”旁边有一年轻人插话道,“一群毫无常伦法度的阉狗!早晚不得好死!”说着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这话没引来周围人的认同,反而用异样的眼光看了一眼,默默疏远了他。

剩下的话裴厌辞没再听了,因为他看到刚才跑出来的酒楼附近,几个与他身着一样打扮的人在四周探头探脑,转眼拐去了酒楼后面的小巷子。

“锵——”

街上传来一声接连一声的金锣声,尖锐刺耳。

有达官贵人路过此处。

“锵——”

头顶浓稠的乌云翻滚着,遮天蔽日。

明明刚过午时,周围却暗沉得堪比子夜,远处的人影只剩模糊的轮廓。

天更阴沉了。

裴厌辞吸吸鼻子,一股浓郁的异香穿过绵密的细雨,由远及近传来。

他不适地皱了皱眉头,街上拥挤的人群被官差赶到左右两边,互相推搡间,更加无落脚之地。

百姓们低垂着头,吓得不敢发出半个声儿,整个街道除了最前方清道的金锣声,再无任何声响。

诡异的沉默蔓延开。

裴厌辞艰难地拨开人群,沿着商铺门口的台阶走,恍惚间似有所感,往左后侧扭头一望。

目光越过高低错落的黑色脑袋,幡旗翻飞,身穿全甲的刀盾兵还在警戒左右,斧戟和矛枪在雨雾中湿得发亮,高头大马上坐着黑衣鹭纹的职官,脸上覆盖着惨白色的半脸面具,只露出鼻孔以下的部位,看不出任何情绪。

在团团重兵守卫中,一顶庞大的玄色大轿与他遥遥相错。

金纹绸纱襜帷随风轻荡,轿顶和四角嵌着的金鹭似在振翅高飞,又似挣扎求生,在雨水的润泽下仿若泣鸣。

异香味更浓了。

他匆匆瞥了一眼后便收回视线,把面前的百姓推到两侧,挤了过去。

巷子里,五六个小厮正焦急地聚在那里。

为首一人同样身着褐色短打,发面一般的脸上缀着绿豆大小的眼珠子,几乎看不见眼白,看见裴厌辞来了,薄得几乎看不见的嘴唇咧开,活像一条没须的鲶鱼,夸张而惊讶地叫了起来,“呦,厌辞,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打了?”

裴厌辞从他的话里读出了几分幸灾乐祸。

再看剩余的人,也个个看好戏的样子。

原主这是有多遭人恨,一个要置他死地,这几个也想看他笑话。

他身后窜出一个小孩,立刻扶住了他。

“毋离哥,厌辞哥后脑勺受伤了,流了好多血,我们赶紧回去吧。”

裴厌辞看了眼那个关心他的小孩,约莫十岁左右,面相斯文秀气,身段纤柔,和那个叫毋离的肥鲶鱼站在一起,极大的反差在他心底产生一种莫名的喜感。

这人眼里带着浓浓的关心,看来与原身关系十分要好。

“我们还没找到非远。”毋离神色不是很好看,将质疑的目光投向裴厌辞,“喂,非远呢,他在哪里?”

还未得到回答,又有三个小厮从巷子另一头冒出来,几步走近。

“不好了,毋离,非远死了!”几个人激动地说着,却是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浓浓的惶恐不安。

为首的胖子毋离明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一把揪住裴厌辞的衣领,鼻翼两侧的肌肉因为悲愤痉挛地抖了抖,豆大的眼里迸射出骇人的精光。

“你把他害死了!”

“毋离哥,你冷静点。”少年赶忙上前阻止,却被扫到地上。

“是扼鹭监的人杀的。”裴厌辞对上他的目光,严谨地纠正道。

顺便替他挡下了剑。

“若非你进了祥庆酒楼,他怎么会碰上扼鹭监的人!”

他用了“你”,而非“你们”。

“我进酒楼是我的事情,他又何必一定要跟着来,腿长在他身上,与我有何干系?”

毋离的眼神不自觉地闪了闪,气势弱了一些,却也只是一瞬间,又立刻恢复了对他怒火。

果然,死掉的小厮不是与他同来的。

“他跟踪我?”裴厌辞盯着他,眼里闪过一丝玩味,“你知道这件事情。”

锐利的目光带着几丝嘲讽,毋离被他浑身的气势所慑,任何想法都无所遁形,不自觉地松开他的领口,脚刚欲后退一步,又缩了回来。

“知道又如何。”他脱口而出道。

“是你,差使他跟踪我。”

这话一出,周围的小厮们看向毋离的眼光带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不是我。”他急切地反驳,却更像是在撇开什么。

“你让他送死。”裴厌辞打断他,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这个身体的音色与上一世差不离,他很满意,语急时铿锵脆利,杀机暗含,在放缓了话音时,带着几分蛊惑的味道,“你却还在这里演着猫哭耗子的戏码,寻找给你背锅的替死鬼,你对得起他吗?”

毋离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呼吸沉重起来。

他知道非远今天跟踪出府,想要找厌辞的茬,但他没有阻止,最终导致了好友的惨死。

愧疚,无力,后悔。

裴厌辞知道此刻他想的什么,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的神色在其他人看来,像是被他说中真相、心里有鬼的表现。

凤眼深邃明亮,此刻微微眯起,如偃月一般,澄净的瞳孔浑如点漆,锋藏锷敛。

这足够了。

他瞥了眼一直局促不安的小孩,后者赶忙站出来打圆场,“也有可能非远哥凑巧在酒楼里撞见了厌辞哥,仅此而已。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在适当的时机结束话题,就算毋离之后怎么解释,都像是狡辩。

“张总管还在等着我们回话呢。”小孩忧心道。

这显然戳中了其他人更关心的事情,不由又望向毋离。

“咱们是不是该回府了。”

“是啊,这里还在抓人,再停留一会儿,我们也得搭进去。”

“我听到扼鹭监的人过来了!”

“你们先走。”毋离突然道,看向小孩,“无疏,你先回府禀报张总管,我等会儿回去。”

“殿下会为非远哥出这口气吗?”叫无疏的小孩问。

“你想甚呢,咱们是下人,贱命一条,像非远这种,死了丢乱葬岗都没人敢收尸的。”旁边有人答道。

无疏表情顿时失望落寞起来。

“咱们就把这事原原本本说给张总管听,别的,就是主子该忧心的事情了。”另外一人答道,担忧的眼神不住地瞥向毋离。

毋离一脸如丧考妣,叹道:“非远给殿下惹了大麻烦。”

“我们不会被牵连吧?”有人紧张道。

“这跟我们有甚关系,要说那也是毋……”另外一人说一半不敢继续了,只是眼睛埋怨地瞟向毋离。

显然他们心里或多或少都开始认同了裴厌辞的说法。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几人已经打算往回走,见毋离不动,无疏问。

“你先走,我看能不能把非远的尸体偷出来。”

几人大吃一惊。

方才去祥庆酒楼打探的三人中的一人道:“现在祥庆酒楼里外已经被团团围住,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你去就是送死。”

“我知道。”毋离道,“非远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非远的尸身被那群阉狗糟践。还有,”

他看了眼矮一大头的无疏,似乎在跟他解释,“太子府上的侍从光天化日之下被杀,殿下若是对这件事置之不理,旁人定然又会说殿下软弱好欺。可若找扼鹭监讨说法,殿下必然吃亏。找与不找,殿下都难办。而且,就算殿下不找他们麻烦,那群阉狗若是得知非远是太子府上的人,也会借机往殿下身上泼脏水。如果能把非远的尸体偷出来,也许能为殿下免了这桩麻烦。”

裴厌辞瞥了他一眼,赞道:“忠心耿耿,重情重义。”

“我们是殿下的人,自然要全心全意为殿下着想。”毋离坚定道,又意有所指般地警告了一眼裴厌辞,“凡是有二心的人,都不得好死。”

裴厌辞一笑而过。

别说二心,他压根没有心。

————

在毋离再三保证自己会量力而行后,他们也不好再说甚,单独留下他,他们一行先回府。

裴厌辞自然是跟着他们一起回去,沿途暗暗观察着街道和坊市,大宇朝的生活习性与他前世的大陶差不离,不由放心了许多。

若是露出马脚,借尸还魂的事情被人发现,他很可能会被当成妖怪处理了。

他摸着后脑勺,思考着要不要借机说自己失忆呢。

祥庆酒楼靠近东市,他们一连走了安兴、兴宁两坊,又穿过好几条巷曲,这才到了一处乌瓦白墙的院外,五六级台阶之上,有一道两人并排宽的小门。

无疏利落地敲了几声,门很快打开,裴厌辞随着他们走进去,冷不丁被身后人撞了下肩膀,本来就失血晕乎的身子打了个偏,差点摔倒在地。

“哎呀,厌辞,你没事吧,走得急,不小心撞到了。”

那小厮忙上前扶住他,裴厌辞摆摆手,正要说话,哪想到对方又开口了。

“非远死了,茶房管事的位子非你莫属,以后可是要当管事的人,别跟我一般见识。”

他观察着裴厌辞的脸色,鼻孔收缩又张大,鼻子边小指甲盖大小的肉瘤也被扯着动了动,似要发出一声冷哼。

有一瞬间,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又飞快地被热情的讨好掩盖。

“以后你可要多多罩着弟兄们几个啊。”他佝着腰,笑着笑着,心底冒起一丝寒凉之气。

这个一向老实憨厚的人,在他的眼前慢慢收敛了所有表情,深邃的眼眸望不见底。他此刻的心,晃晃悠悠地悬在半空,任由对面的人把玩,拿捏。

恍惚间,他以为站在面前的是贵不可言的太子殿下。

小厮讨好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

裴厌辞揉了揉撞痛的肩膀,不疾不徐地开口,“茶房管事最后是谁还不一定,现在说这个太早了。”

他半开玩笑道:“你如果是管事,你会喜欢自己还没做决定的时候,底下的人已经开始帮你做决定了,让别人骑在你的头上?”

那小厮脸色讪讪。

“还是说,你故意这么说,想让我落选?”

“我怎么可能这么想,你发达了,我们都能沾光。”小厮连忙摆手,讪讪笑了两声,发觉自己多说多错,赶紧快走几步追上别人。

裴厌辞也没多说。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一边试探他的忍耐底线,一边笑着说让他别往心里去。

日后他若真当上管事,这种人嘴上与他称兄道弟,享受着他身份带来的好处和庇护,一边又会在心里看不起他。

————

他们到了一排倒座房,几人招呼着离开,陆续进了各自屋子。

裴厌辞脚步正犹豫时,其中一间屋子出来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面如金纸,同样身穿小厮的衣裳,看到他血糊淋剌的样子,激动地跌跌撞撞迎上去,扶住他的手。

“厌辞,你这是怎么了!”

“被扼鹭监的人推搡了一下,撞破了脑袋。”无疏道。

流出来的血没多少,更多的是淤血,整颗脑袋胀胀地发痛。

年轻人眼里立刻涌起泪花,“好端端的,怎么会碰到扼鹭监的人。”

“这要问他了,无事出府做甚去,回头肯定要被总管责难。”旁边一个小厮闲话道。

无落心虚地避开那小厮的眼神,又暗暗朝裴厌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多话。

“无落,你还受着风寒,先回屋吧。”那个方才与他称兄道弟的小厮听到动静,立马过来关心道,“厌辞就是受了点轻伤,没多大事。”

风寒?

裴厌辞久病成医,一眼看出这不是普通风寒。

再看年轻人愧疚无助的哭泣,今日他出门的原因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见那个小厮过来,又有几个小厮也跟着安慰,让他先回屋,看来人缘很好。

比他这个前身好了不知多少。

无落却推开那个小厮,仿佛受惊的麻雀般偎靠在裴厌辞的身上,嘴里心疼地关切道:“厌辞哥,我们回屋吧,我给你包扎一下。”

那小厮看向裴厌辞的目光顿时带上了几分别的意味。

裴厌辞低头瞥了眼无落,后者低垂着脑袋,眼框湿红,还有泪光在涌动。

无落半依半靠地与他进了屋,把那双嫉恨的眼神关在门外后,略带焦急地望着他:“药呢,买来了吗?”

“没。”

听到这话,无落两只眼珠子似乎要崩出眼眶,牙齿在两瓣薄唇间张牙舞爪起来,但有些话还没能开口,最终又硬生生给逼了回去,转瞬间被一副脆弱的笑容遮掩,“没事,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也没有多平安。”原身都被打死了。

“哦,对,你的伤!”无落这才想起他后脑勺的伤口,拖着病体艰难地从自己的箱笼里拿出一个小药瓶,“这是我之前偷偷攒下的金疮药,花了我足足二两银子,你拿去用吧。”

裴厌辞随意打量了下,没接。

无落以为他舍不得用,虚弱地笑道:“没事的,你全用完都不要紧,我这身子眼看要不行了,能不能撑过今年这场春雨还不可知。本来我还想着,你这回偷摸着出府,能带回一两副药回来,没想到……”

眼看嘴里的话要变成埋怨,他及时住嘴,再次把药瓶递过去。

“我好歹还能捱一捱,要是到了夏天,天气暖和了,这风寒兴许也就能好了,眼下要紧的是你的伤。”

“偷摸溜出去买药总不是个事儿,不如去请外头的大夫来,张总管不至于这么不通人情。你要舍不得这脸面,我帮你去求。”

无落忙道:“不用,不用,怎好意思麻烦他们,单单央你一个我都觉得过意不去了。”

他特意强调了药的价值,二两银子足够一个村镇三口之家将近一年的生活开销了,对于一个月三钱银子的太子府下人来说,也是价值不菲,他干脆利落地拿出来,就是想要裴厌辞承他这个情,自己再卖卖惨,一向老实又心软的人怎么受得了。若是平日性子,对方肯定一口应下来,恨不得立刻再去一趟。

他伸手去抓裴厌辞的袖子,想把药塞给他,却被他避开。

“既然心里过意不去,我也不好让你难做人。”

裴厌辞转身搜罗了一通原身值钱的物件儿,扭头往屋外走去。

“厌辞,都快二更了,你去哪里?”无落焦急地追到门边,又猛灌了一口夹带雨气的冷风,瘫在地上连连咳嗽不止。

裴厌辞带了全部的银两和铜钱,摸黑到厨房里,花了二十文钱让厨娘多烧了些热水,将银两和自己身上的衣裳烫了两遍,又仔仔细细洗了遍身子,这才合衣躺在床上,歇了下来。

————

夜半。

一人鬼鬼祟祟地进了屋。

刀尖炸裂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

黑暗中,裴厌辞背对着屋门,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借尸还魂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