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室的空调风带着凉意，吹得键盘键帽上的灰尘轻轻颤动。沈念盯着屏幕上黑白的“失败”提示，指尖还残留着敲击键盘的麻感，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技能音效和队友的呼喊，混杂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把额前汗湿的短发拨到脑后。镜子里映出一张清瘦的脸，眉眼不算凌厉，带着点少年人的青涩，只是刻意压低的眉峰和紧绷的下颌线，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沉稳些。这是她女扮男装的第四个年头，从12岁通过破锋青训营考核那天起，“沈念”就成了只有姐姐沈辞知道的秘密，而青训营里，只有ID为Nia的少年选手——一个手速顶尖、反应惊人，却始终打不出成绩的边缘人。

“Nia，你刚才那波‘潜行突袭’怎么回事？”旁边机位Yuyang转过来，语气里带着点不耐，“我都给你打信号了，你冲上去干嘛？技能全空，还送了人头！”

沈念抿了抿唇，刻意压低声音：“抱歉，没算好距离。”

Yuyang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冲，也连忙说道：“不好意思啊打起来太投入了没注意语气。”

她的声音带着点刻意模仿的沙哑，四年下来，已经成了习惯。为了不让人怀疑，她几乎不怎么说话，训练时专注屏幕，休息时要么戴耳机听战术复盘，要么躲到训练室角落的长椅上发呆，尽量减少和队友的交集。

不料却遇到了其他对员工的嘲讽：“手速快有什么用，净是无效操作，Guid教练没把你踢出去真是留情了。”

沈念没再接话，重新点开训练房间。屏幕上的“暗刃”头像泛着冷光，这是她四年里唯一使用的职业，也是陆执前搭档Ryker的本命职业，曾和陆执的“锐锋”组成“双刃combo”，横扫联盟。四年前，她就是被那套无懈可击的联动技能吸引，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青训营，可如今呢。

她的手速确实够快，青训营的体能测试里，她的APM稳定在400以上，比很多主力队员都高，反应速度更是在队内排名前三。Guid教练刚见到她时，眼睛都亮了，拉着她的手说：“Nia，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新人，好好练，未来能接Ryker的班。”

那时候，教练会亲自盯着她的训练对局，逐帧分析她的连招，指出她哪里走位多余，哪里技能衔接慢了0.1秒。他会把陆执和Ryker的比赛录像发给她，让她反复看“潜行突袭”的时机选择，“影域禁锢”的控场节奏。沈念那时候拼得要命，每天只睡六个小时，剩下的时间不是在训练，就是在看录像，她以为自己离梦想越来越近，离那个站在巅峰的偶像越来越近。

可现实很快给了她一巴掌。

第一次队内对抗赛，她面对压力，手速快得离谱，却把“影域禁锢”交在了敌方辅助身上，导致己方C位被秒杀；第二次战术复盘，她因为过度紧张，把教练布置的战术记混，冲进了敌方的包围圈；第三次和其他青训营的友谊赛，她在关键团里操作变形，连最基础的“背刺暴击”都没能触发——Guid教练的耐心，就在这一次次的失误里慢慢耗尽了。

“手速和反应是基础，但电竞不是拼按键速度。”教练最后一次认真点评她的对局时，语气里满是失望，“你抗压能力太差，一到关键局就慌，无效操作太多，这样下去，永远成不了气候。”

从那以后，Guid教练再也没单独指导过她。他的目光，更多地落在了那些操作不算顶尖，但心态稳定、战术执行到位的队员身上。每次训练结束，教练会和核心队员讨论战术，会拍着他们的肩膀鼓励，却只会在路过沈念的机位时，扫一眼屏幕上的战绩，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走。

青训营就是这样，现实又残酷。每年都有源源不断的新人进来，天赋异禀的比比皆是，没人会为一个“扶不起来的天才”浪费时间。沈念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只要她稍微松口气，说一句“不想练了”，俱乐部立刻会找新人顶替她的位置，就像当初她顶替别人一样。

她不止一次有过放弃的念头。尤其是在深夜，训练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看着屏幕上反复回放的失误镜头，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她会想起沈辞。姐姐当年为了她，放弃了心心念念的艺考，报考了安**律系，成了沈氏律所的准继承人。每次视频通话，姐姐都会笑着说：“念念，没关系，你好好练，就算打不出来，家里还有律所，姐姐养你。”

可沈念知道，姐姐说的是假话。她见过姐姐藏在书里的舞蹈比赛报名表，见过姐姐看舞蹈视频时眼里的光，见过姐姐在法律课上强打精神的样子。这份愧疚，像一块石头压在她心里，让她不敢轻易放弃，可每次关键局的抗压失败，又让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姐姐的牺牲。

“砰——”

训练室角落的电视突然被打开，打断了沈念的思绪。是青训营的替补队员，手里拿着遥控器，调到了联盟的比赛转播频道。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是破锋战队对阵双生战队的比赛，也是本赛季的第七场比赛——如果这场再输，破锋战队就将创造联盟史上最长的开赛七连败纪录。

“快看快看，V神的比赛！”有人喊了一声，训练室里瞬间安静了不少，不少队员都停下了手里的操作，转头看向电视。

陆执。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轻轻刺了沈念一下。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目光紧紧锁在屏幕上那个穿着黑色队服的身影上。四年了，他的轮廓没怎么变，还是利落的短发，锋利的眉眼，只是下颌线似乎更紧绷了些，眼底也多了几分疲惫。

屏幕上的他，依旧使用着本命职业“锐刃”，而他的新搭档，联盟第一暗刃Pupu，正操控着“暗刃”在地图上游走。这对被粉丝寄予厚望的“新双刃组合”，在本赛季的表现却差强人意，前六场全败，每场比赛都暴露着严重的配合问题。

“唉，我看这场悬了，双生战队的状态也太好了吧。”旁边的队员小声议论，“Nyxen的还是那么秀，Nyxal的poke太准了，破锋这边根本扛不住。”

“主要是V神和Pupu太不搭了。Pupu习惯了自己carry，根本不配合V神的节奏，你看刚才那波，V神都标记了，Pupu居然没跟上‘背刺暴击’，反而去追残血辅助了。”

“说真的，V神是不是真的老了？你看他刚才的走位，居然被Nyxal的‘精准射击’预判到了，换以前，这种poke根本打不到他。”

“四年连冠已经够传奇了，现在跌下来也正常。电竞选手的巅峰期就那么几年，他都快25了，反应肯定不如以前了。”

议论声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到沈念耳朵里。她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愤怒。她想反驳，想告诉他们，四年前的陆执有多厉害，他能在十分钟内拆解完复杂的参数，能靠一个人的指挥逆转战局，能让“双刃combo”成为联盟的传说。

可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屏幕上的比赛，确实如队员们所说，破锋战队被双生战队压得喘不过气。

这局的地图是“雪域高原”，赛前参数显示，地图北侧的“冰封峡谷”每5分钟会刷新一次“减速debuff”，南侧的“地热泉”能为范围内的选手提供持续回血。双生战队显然吃透了参数，Nyxen反复冲进冰封峡谷，利用减速debuff限制陆执的走位，而Nyxal则蹲在地热泉附近，靠着回血buff持续poke，把破锋战队的血量压得很低。

沈念看得心惊肉跳，她太了解这套战术了，四年前的总决赛上，双生战队就是用类似的拉扯战术对付陆执，却被陆执用参数陷阱反杀。可现在，陆执似乎失去了当年的敏锐，他几次想冲进冰封峡谷反打，都因为没算准减速debuff的持续时间，被Nyxen的“三段冲刺”缠住，技能衔接失误，反而被打残血。

“V神的‘斩击连携’标记错人了！”解说的声音带着惋惜，“他居然标记了双生的辅助，而不是输出核心Nyxal！这是低级失误啊！”

屏幕上，陆执的“锐锋”因为标记错误，没能触发“撕裂伤害”，Pupu冲上去后发现没有输出窗口，只能被迫撤退，被Nyxen抓住机会，“疾刃切割”带走了残血。

“完了，这波团灭了，根本守不住高地了。”旁边的队员叹了口气。

沈念的心脏猛地一沉。她看着屏幕上双生战队推掉破锋战队高地塔的画面，看着陆执的“锐锋”在乱战中被集火秒杀，看着系统弹出“比赛结束”的提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疼。

七连败。

破锋战队创造了联盟史上最长的开赛连败纪录。

训练室里一片寂静，没人说话。过了几秒，有人小声说了句“可惜了”，然后各自转回去继续训练，仿佛刚才的比赛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沈念却再也没心思操作了。她关掉游戏，摘下耳机，趴在桌子上，脸颊贴着微凉的桌面，脑子里全是刚才陆执失误的画面。那个在四年前总决赛上，能精准计算每一秒参数、每一个技能帧的战神，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Nia，收拾一下，你姐姐来了。”Guid教练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沈念猛地抬起头，看到教练站在她的机位旁，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是今天教练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却是因为姐姐来了。她点点头，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外套，快步走出训练室。

训练室门口的走廊里，沈辞正站在窗边，穿着米白色的风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看到沈念出来，她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念念，训练结束了？”

“还没，我请假出来的。”沈念压低声音，拉着姐姐往楼梯口走，“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上课吗？”

“今天周六，没课。”沈辞笑着晃了晃保温桶，“给你带了排骨汤，你最近训练辛苦，补补身体。”

姐妹俩走到楼梯间，沈辞把保温桶递给她，又伸手摸了摸她的短发：“怎么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没有，俱乐部的伙食挺好的。”沈念打开保温桶，浓郁的排骨汤香气扑面而来，她眼眶一热，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刚才的比赛我看了。”沈辞的声音放轻了些，“七连败了。”

沈念低头喝汤，没说话。汤很鲜，是她喜欢的味道，可她却没什么胃口。

“别太难过。”沈辞坐在她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竞技体育就是这样，有巅峰就有低谷。V神已经很厉害了，四连冠的传奇，不是谁都能创造的。”

“可他不该是这样的。”沈念的声音带着点哽咽，“他是V神啊，他应该一直赢的。”

沈辞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她知道，沈念对陆执的崇拜，不仅仅是粉丝对偶像的崇拜，更是一种精神寄托。沈念一直把陆执当作目标，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站在总决赛的舞台上，举起冠军奖杯。可现在，偶像跌下神坛，沈念心里的支柱，似乎也动摇了。

两人在楼梯间待了一会儿，沈念喝完汤，把保温桶还给姐姐。

“念念，我知道你在青训压力很大，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吧”沈辞点点头。

沈念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晚上的风有点凉，沈辞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沈念围上。“别着凉了，你体质本来就不好。”

“姐姐，你自己也冷。”沈念想把围巾摘下来。

“我不冷，你戴着。”沈辞按住她的手，“青训基地那边暖气足吗？要不要我给你寄床厚被子？”

“不用，够暖的。”沈念摇摇头，心里满是愧疚，“姐姐，你是不是后悔了？如果我当初没选择青训，你现在应该在学舞蹈了。”

沈辞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念念，我从来没后悔过。选择法律继承家业是我自己的决定，跟你没关系。而且，我现在也挺喜欢法律的。”

沈念看着姐姐眼里的真诚，鼻子一酸，把脸埋进围巾里。她知道，姐姐是在安慰她。

地铁很快就到了，两人刷卡进站，刚好赶上一班列车。车厢里不算拥挤，还有几个空座位。她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沈辞拿出手机，翻看着什么，沈念则转头看向窗外。

列车缓缓行驶，窗外的霓虹灯一闪而过，映在车窗上，模糊了沈念的侧脸。突然，车厢里的广告屏亮了起来，一段熟悉的音乐响起。

沈念的目光猛地被吸引过去。

广告屏上，陆执穿着黑色队服，手里拿着键盘和鼠标，眼神锐利，嘴角带着自信的笑容。背景是总决赛的赛场，红色的应援灯海一片沸腾，屏幕上打出一行大字：“V神同款，巅峰之选。”

这是四年前，陆执刚拿下四连冠时拍的广告。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是联盟的神，是无数电竞选手的梦想。

广告屏前，几个年轻的男生停了下来，指着屏幕议论：“这不是V神吗？好久没见他拍广告了。”

“是啊，当年我就是因为他才开始玩《双锋对决》的。”

“可惜了，现在都七连败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起来。”

“不好说，电竞选手一旦跌下来，想再爬上去太难了，尤其是他年纪也不小了。”

议论声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沈念耳朵里。她看着广告屏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又想起刚才比赛里操作变形的陆执，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厉害。

沈辞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轻轻握住她的手：“别想太多了。”

沈念转过头，眼眶红红的：“姐姐，你说他还能回到巅峰吗？”

沈辞看着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认真地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他还没放弃，就有机会。就像你一样，念念，只要你不放弃，也一定有机会。”

沈念没说话，重新转头看向窗外。地铁隧道里的灯光一闪而过，照亮了她脸上的泪痕。

她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夜晚，星光璀璨的总决赛赛场，陆执举起冠军奖杯的样子，想起姐姐说的“梦想之所以艰难，才显得那么炫酷”。那时候的她，以为只要有天赋、够努力，就能像陆执一样，站在巅峰。可四年过去了，她还是那个青训营的边缘人，而她的偶像，也跌下了神坛。

地铁到站了，广播里传来报站的声音。沈念擦干眼泪，站起身，和姐姐一起走出车厢。

青训基地就在地铁站附近，两人沿着马路慢慢走着。夜色很深，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沈念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基地大楼，心里一片迷茫。

她不知道陆执能不能重新站起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她只知道，明天早上八点，训练室的门还会准时打开，她还得坐在那个角落的机位上，操控着“暗刃”，一次次地尝试，一次次地面对可能到来的失败。

风吹过，带着一丝寒意。沈念裹紧了围巾，加快了脚步。不管怎么样，她都得再试试，为了自己的梦想，也为了姐姐的牺牲。

只是，那盏曾经照亮她前行道路的星光，如今似乎变得有些暗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