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铭瞧着周围没有人,更没有熟悉的同学,是个掏心窝子问的好时机,那就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地问一下,“那为什么娟姐说你接不了你爸的班啊?”
陆时一把筷子放下了,杨铭甚至能感觉到他脑门上蹦出的一个井字符号,但无所谓,他说的想问什么就问,我想问他还能不答吗?整理了一个既平静又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给到陆时一。
“我爸……理科博士”,陆时一回答得非常艰难,偏要一个字一个字咬清楚了,希望杨铭不要再问下一次,“我……理科略勉强,怎么接,拿盆儿接啊?”
“哦,我理科也不行,你别太在意。”杨铭喝了一口鱼汤又嘬了一口豆腐,又热又鲜,暖得整个食道都顺畅了,眯着眼睛呵了一口气,“你小时候一直在这吗?”
“嗯,是啊,其实航天院都有配套的,从幼儿园到初中都能在航天大院里读,我也是高中之后才考出去的。”
“胡娟是?”
“我爸的一个徒弟。”
嗯,果然有问必答,杨铭想着,没想到陆时一这么坦诚的么,想到上次杨铭操作家里的蒸烤一体机,又继续问道:“那你家算不算富二代啊?”
陆时一都有点儿气笑了,一下子知道杨铭指的是什么,端起小碗又喝了一口鱼汤,“我们家是为国家和政府奉献所有的匠人和公仆。”
杨铭哦了一声,放下了筷子,往陆时一那偏了偏,有点儿犹豫,“陆时一,我下个问题可能比较尖锐,你能就当我童言无忌吗,不想回答的话你不说也行,但我这儿真卡了好久了,你表现得越正常,我越想问你。”
“上次你给我打电话时候的事儿?我还以为你能憋到什么时候,可算是问了,我都不好上赶着给你解释”,陆时一挠了挠眉心,叹了口气。“绕这么一大圈,害我告诉了你那么多小秘密。”
杨铭本来还打算再绕一下的,陆时一的反应让他意外。
“我们家吧,从我往上数两代都是搞航天的军工人儿,只有我妈例外,我外婆说我妈一毕业就进了政府体制内,在基层干了能有十来年,我小学那会儿好不容易当上了科长,之后就一直很忙很忙,本来我一直在航天大院里读书,在我爸身边又有我外婆照料,她也没什么担心的。但考上了这高中之后,我妈又有点儿,母亲的责任感和控制欲那种,你懂吧,就是孩子不能撒手,就和我爸商量着从航天大院里搬出来了,在学校附近买了房,所以我上学放学都骑车,嗖嗖没多久就能到家。”
陆时一停下来看看杨铭,正全神贯注地在等他的下文。
“出发点是为了家庭团聚和谐么,但是吧,我高中以前每个礼拜虽然都要在我外婆那呆个三四天,至少还能见着他俩几回。高中之后,我妈又晋升了,忙得脚不沾地,我爸这边任务也越来越重,一个月能见着他俩共同在家里一次都难。”
杨铭给陆时一又添了一杯茶,陆时一拿起来吹了吹喝了一口。
“我妈工作压力大,脾气也越来越差,平时单位里就勾心斗角的怀疑这怀疑那,我爸又长时间不回家,封闭期手机也打不通,偶尔打通了也可能是同事接的,我爸女徒弟还不少,我妈就更信不着了。所以偶尔我爸回家的时候,他俩大多数时候都在吵架,当然了,我妈主要是输出方,我觉着我妈也有点借酒撒疯的意思,歇斯底里地发泄一下,但我看着挺闹心的。”陆时一看着杯子里氤氲起来的热气有点发怔,“谁能想到他俩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邻居呢?有时候我也挺希望他俩离婚的。”
听到了一直以来好奇的答案,杨铭并没有觉得解脱,甚至半点宽慰也没有,他没想到陆时一能这么平静地把自己的成长环境托盘而出,他扪心自问自己没办法这么直接地和别人坦白家里的情况。反过来想,杨铭自以为是非常重要的家庭秘密的东西,陆时一都能这么自然而然地告诉一个同学,他说的是真话吗?还是早就编排好的答案就等自己问出口?
就算说的都是真的,但这些他一点都不设防、无所谓的吗?那这个人到底有什么事是在乎的呢?好像杨铭认知里的万千子弹对陆时一来说,只不过是糖衣炮弹,不具备任何伤害打击。
陆时一见杨铭不说话,拿着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语气里还带着笑,“小画家,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顺着刚刚想的思路,杨铭觉得陆时一此刻的轻佻样子十分讨厌,看着好像和陆时一玩得很好、走得很近,但他似乎一直都没把他当自己人,一点都不走心,自己还可把人家当回事儿了,觉都不睡了还给人连夜再画个画,还想着给人挂教室里撑排面,怪不得刚送他的时候问了两次才回答喜欢,装都装得那么勉强!
“没有了,回去了。”杨铭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碗里还剩半碗鱼汤也不喝了,还剩那么多糖醋里脊也都不要了!他直接站了起来,看都没看陆时一一眼,把书包甩到肩上,直奔这农家小院的大门口。
陆时一见杨明抬腿就走直接傻了,怎么了?说错什么了吗?我都在说自己的事啊?这还能有错?
杨铭都已经出了门了,陆时一赶紧站起来结了账,拿了书包就追了出去,郊区的大马路的人行道上,连个晒干的蚯蚓都没有,杨铭一个人顺着路走得飞快,陆时一三步并着两步跑过去,一把抓住杨铭的胳膊。
“喂!你干嘛呢?!”
——我干嘛呢?关你屁事!杨铭甩开陆时一的胳膊继续往前冲。
“你吃错药了啊,发什么疯!?”陆时一莫名其妙,压不住心里的火,对着杨铭的方向吼过去。
“你别管我!”杨铭头也不回。
“操!老子不管你,你他妈都走不出这个郊区!”
杨铭站住了,猛的一回头,操他妈的,逼我?!
“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富二代!”
杨铭拿出手机给方叔打了个电话,发了个定位让他来接,接着就把书包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
陆时一无语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不该去拉他起来,索性心一横,也把书包扔在地上,坐在离杨铭一米外的地方,手往后一撑,把腿伸得老长。
两个人谁也不搭理谁,将将在太阳底下坐了一个半小时,都晒虚了也没人说话,直到熟悉的宝马7系停到了面前。杨铭直接起来坐了进去,但宝马7没有开走,司机方叔走了下来,客客气气地和陆时一打招呼,陆时一见人走过来了也站了起来,把衣服弄平整。
“同学你好,我们少爷说把您一起捎回去,请您上车吧。”说完了还微微鞠躬,整得陆时一十分不好意思,没有多别扭就上了车,和杨铭一起坐在后排,路上陆时一试图碰了碰杨铭胳膊,被杨铭一肘子抖开了。
别扭什么呢?陆时一哭笑不得。
俩人就这么各坐各边,各望着各窗僵了快一个小时,陆时一的电话响了,是陈斯嘉。
“你和杨铭在哪呢?”陆时一听他也提到了杨铭,索性就把免提打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呢。”
“你俩晚上有空没?龚元元和我商量着今晚一起吃个饭,送一送林历。”
陆时一不说话,直接把手机端到杨铭面前,让他开口。
“喂?陆时一?说话啊,干嘛呢!?”
杨铭终于开了口,“有空,在哪,我们过去。”
“都不知道你俩干嘛去了,手机跟他妈假的一样,消息也不回,发群里了,火锅店,我们快到了,你们抓紧啊。”
挂了电话后,杨铭看了一眼手机,群里一直在@他和陆时一,从早上问他俩干嘛去了开始,一直到现在。杨铭和方叔说了个地址,让他直接送到那,方叔应了一声,换了个方向。
——
是个六人小包间,陆时一和杨铭到的时候陈斯嘉、林历、龚元元都已经坐好了。小圆桌上摆满了菜,还有一沓货真价实的啤酒。龚元元最先迎了过来,招呼他俩坐下,一边直接开了两瓶放到人面前,笑说上次杨铭还怪罪干杯用可乐呢,今天就货真价实的过个瘾。
陆时一和杨铭没有动筷子,其他三人倒跟饿虎扑食一样先下了两盘肉填肚子。
龚元元大喝了一口啤酒,爽得眯眼,大声说:“哎你俩幸好没在啊,这哪是秋游啊,简直是拉练啊。你看看我这微信步数,两万步你敢信!?”
陈斯嘉又补充,“可不是么,别人怕不是以为我们学校接了什么快递的外包工作,走个不停。”
杨铭还是没动筷子,陆时一斯斯文文地扯了一片牛肉浸到锅里,夹着涮了几十秒拿出来,沾了料吃下。“你那指头还没好呢,又是辣又是酒的,无所谓了?”
“无所谓了!”陈斯嘉笑着又喝了一大口。林历迷迷瞪瞪地往陈斯嘉的碗里夹菜。
林历见杨铭兴致不高,担心他身体不舒服,“杨、杨铭!你好点了吗,怎么会晕倒的?”
“别听陆时一瞎说,我是晕车,不是晕倒。他的话你们也信?”杨铭嗤笑了一下,陆时一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手指往林历方向指了指,让他别没事找事。
杨铭没再多说什么,拿起面前的酒杯就一口闷了。
“好酒量啊同桌”,陈斯嘉对着杨铭竖起大拇指,“咱们这喝酒痛快的少,来咱再走一个!”
陈斯嘉站起来和杨铭碰了个杯,俩人又一杯酒下肚。
火锅的香气和啤酒升上来的温度让这座小包间的气氛变好,龚元元唱着歌儿逗得林历脸一直红,林历间隙还不忘关照陈斯嘉少喝一点,杨铭和陆时一也和他们一起笑着说着吃着喝着,就是两人不单独对话,陆时一一直浅尝辄止没喝多少,陈斯嘉嘘他说他是个软蛋。
陈斯嘉上了个厕所后回来,把包里叠得整整齐齐的班旗,套上了一层塑封袋,交到了林历的手上,他对林历说8班一直会有林历的传说,希望林历带着这份祝福在别的学校里更加勇敢、更加优秀、更加出色。林历从最初的呜咽直接哭成了傻子,分不清脸上到底是泪水还是鼻涕泡,哇哇大哭的样子真像个小孩子。林历豪迈地自荐三杯,下肚后打了个饱嗝,越发地语无伦次,杨铭只记得他拼命拽着陈斯嘉的袖子说二哈哥,你要等我,你要等等我……后面的声音越来越重,分不清到底谁在说话。
再快乐的筵席也会散场,几个人在马路边上吹了会儿凉风清醒了一会。林历的爸爸来接他回家,把龚元元和陈斯嘉顺走了,只剩下陆时一和杨铭两个人,夜色朦胧,谁都没有开口。
到底还是陆时一先叹了一口气,对着杨铭说:“还要再展示一次你的钞能力吗,大少爷?”
杨铭唰地抬起了头,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手往马路上用力一指,落下了两个字,“打车!”
小杨啊,你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呢?
刚把空调关掉的小北扶了扶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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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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