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时间转瞬即逝,期间薛绣躺在床上休养,颜玦便候在床边侍奉汤药,二人闲谈的话也不过是这个话本子情节太荒诞亦或是那个话本子作者曾闹过什么丑闻,反正都是些饭后闲话。
两日之期已到,颜玦半柱香都没耽搁,天没亮便拾起包袱走了,没留下只言片语。等薛绣起来,桌边的药已温凉。
她盯着黑亮的苦药,竟然用不进去,破天荒吩咐婢女去寻些零嘴去。那婢女退出去前,像想到什么一样,说:“小娘子,那个小大夫临走时说,‘你家小娘子起来要吃的,就弄一些温甜粥,外面的东西现在不易进用。’”
薛绣听这话,脑子里全是那人一板一眼交代的样子,无奈的摆摆手,道:“去弄吧。”
这小孩从小管她到大,一定是养在医馆的副作用,每每唠叨她这样伤身那样伤身,她就算全按照那些养生的法子做了,也没见长命百岁啊,真是的......臭小屁孩。
她瘫倒在床上,心底暗自咆哮:死小孩,好的不学,学人家当女同!
想起那些信,薛绣就脑仁疼,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怎么就养偏了呢?她当年还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自己带着她去山林隐居,然后使劲打扮她。她一直很心疼阿颜,觉得亏欠她许多,跟着自己生死不定。
唉,她长叹一口,满脑子都是见她那最后一眼,长得比她高过半个头的人,冒着风雪赶来,鼻尖冻得通红,冷冷的看着她,质问她:不是他,您失望吗?
不是这样的,阿颜。
这句解释,在那个眼神中,她无法说出口,只能看着她又闯进雪里,然后淹没在茫茫大雪中。
宝玄寺的夫子曾受过薛家的情,对于薛家的门生自然是照顾有加,加上颜玦文采出众,更是喜爱。刘夫子捋着胡须欣赏颜玦的文章,不由得跟其他人赞叹:“这颜郎笔法老道,字字珠玑,倒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欸,这文章确实不错,看来这次会试,您家弟子又要榜上有名喽!”
刘夫子笑得合不拢嘴,摆手说道:“言之尚早,言之尚早。”
又是一年寒冬,宝玄寺砖瓦上薄薄的挂了一层冰霜。来往的学子有的踹着暖套,有的抱着手炉,三三两两在廊下疾走。
“颜兄!”
一位披着墨绿大氅的汉子从人堆里擦出来,连招手喊道。
廊中间,颜玦着一件月白披肩怀里揣着书本回头探去。
近年来,她的个子窜得极快,比不得面前这位汉子的个头,也算是儿郎里面的较高者,幸得身体不差,为这庄女扮男的戏增了好几分真情实意。
颜玦道:“萧兄的书背完了?今日夫子竟那么快放你走。”
萧穆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没背出来,把夫子气了半死,让某滚出去不要碍他眼。”
说罢揽着颜玦往前走,道:“某是上北萧家的,注定要去领兵打仗,这些之乎者也,真的头疼啊!”
颜玦不动声色挪开一步,说:“萧兄,领兵打仗也是要会读书的。”
“啧,知道了知道了,今天咱去哪里吃饭,听说昌平街开了家新酒楼,要不要去看看?”萧穆祉听到这些就一个头两个大,索性转移话题。
颜玦摇摇头,说:“不去了,今天还有几篇文章没写完,夫子明天抽查。”
萧穆祉一脸苦色,忙的摆手:“罢罢罢,某还是明天去领罚。”
颜玦住在后院里间和萧穆祉隔了三个房,于是二人分别后就各自进屋了。
她的房间不算大,一进门就是一张书桌,旁边的架子上堆满了书籍,桌上还摊着写一半的文章。书桌正前方是一块屏风,刚刚遮挡住后面的床。书院男子太多,许多不知分寸的推门就进,有个屏风也是保障。
颜玦执笔在墙上画下一道,仔细算来,今日已经是第四年的冬天了,离五年之约还有不到两个月。
四年来她未曾得知关于老师的一个消息,唯有在一些闲谈里知晓薛侍郎的事情。官家曾三召薛侍郎等进殿议事,上北边境动乱,蛮人猖獗,加之守旧党与革新党,外斗内乱。
朝廷上下,要坐不住了。就是不知道哪只狼要管不住嘴去撕那块肉。
罢,颜玦搁下笔,拾起桌上未读完的书籍,还是顾着眼前的关先。会试在即,若不能一举得中,又要平白浪费许多时日。手无寸铁之人要从何处去搅乱风云呢?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厚厚的压在窗前,露出雪下枯枝。夜,悄然而至,窗内的人儿还是未动分毫,除了桌上那一盏油灯,和桌角的一缕沉香。
“砰砰砰—”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声音不大,像是在试探犹豫什么。颜玦揉了揉发酸的肩颈,披上衣服端着烛台走到门口:“何人深夜前来?”她隔着门问道
“是我。”一道女声从门口传来,门口摇曳的人影让颜玦恍惚,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门已经开了。
“老师......”
门口的薛绣着一身墨绿,一把纸扇微微靠在肩上,周边没有随从,似是雪夜独自行来。美目一挑,瞧颜玦呆愣的模样,唤道:“阿颜。”
魂牵梦绕的人,魂牵梦绕的声音,颜玦仿佛大梦初醒般,她微曲身子把人迎进来。
“老师。”
薛琇将一副烫金贴放在桌角,便站在火炉前烤起火来,外面天寒地冻的,一双手冻得发紫。颜玦瞧见心疼,将桌上的暖炉递给她说道:“老师何必雪夜赶来。”
薛琇瞧着已比她高的人儿,眼角一颗泪痣显得格外俊美,道:“阿颜长大了。”
颜玦露出一抹微笑,轻声道:“是啊,终于不是一个小鬼头了。”重生那天,她很高兴再次见到老师,但是那个时候她才明显感觉到自己和老师之间的差距,宛若天堑。一个是流落街头的孤儿,一个是侍郎府中贵女,或许这段缘便是她前几辈子求来的吧。
薛琇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像很多年前她学不会诗词时那样,说:“还是一个小鬼头,人小鬼大。”
颜玦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耳尖。薛琇也察觉这个动作不妥,便收回手咳嗽两声,指了指烫金贴,说道:“这个是薛府的举荐信,上面有父亲的印章。不久后若你能一举夺魁,此信便能让我们直达青州。”
“青州?”颜玦翻看字样,确实是薛侍郎的笔迹,“上北青州,寻萧渊吗?”
薛琇点点头,道:“如今北方不安,官家那边…”
颜玦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不必再继续说出来。
官家宠爱李诨云,沉迷仙术不问朝政,蛮人趁机掠夺北方,守旧党固步自封,割地赔款,簇拥宰相李诨云重文轻武,排斥异己,大厦将倾也。
“且等我金榜题名。”颜玦正正看着薛琇道,“萧皇后那边?”
薛琇胸有成竹道:“早已准备,到时寻到萧渊,她会感兴趣的。”
书院皆是男子,薛琇也不便久留,于是动身离开。
临走前从怀里拿出一双护膝,交代道:“天寒,莫要冻着自己,我已打点好一切,你安心考试。”
颜玦居高看着薛琇,不接护膝也不语,好看的眉微微皱起,道:“你眼睛不好,不要在此事上操劳。”
前世老师眼睛就时常模糊,还喜欢挑灯夜读,这对护膝也肯定是她熬夜绣的。
薛琇被戳破心思,有些心虚的说:“这个是我白天弄的!”语气坚定,底气不足。
颜玦是拿她没办法,叹口气接过护膝,这是用上好的皮子做的,摸起来顺滑暖和,一定是费了许多心思。她眼眶泛红,觉得自己何德何能两世都被老师关怀。
薛琇道:“上次你科举腿就受了寒气,是我考虑不周。”阴雨天气,颜玦的腿总是隐隐发痛,寻了大夫也没用,这种毛病在科技发达的现代都难治,别说古代,薛琇绝不会让她再受此罪。
“谢谢…”颜玦将护膝抱在怀里,视若珍宝,道:“我一定不辜负老师。”
薛琇笑道:“我一直相信你。”
雪已停,门口积雪厚重,颜玦站在门外望着薛琇消失在转角间,心里暖极了,提前了两个月,她提前两个月来了。五年的日日夜夜,颜玦总喜欢倚在寺门边读书,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她总期盼能看到那一抹罗裙,萧穆祉就此事经常嘲笑她,说她像一块守门石,感觉把那对石狮子去掉一只,省得三只“狮子”不对称。
现在她不用当狮子了,会试已到,她将再次和老师踏遍大江南北,再次携手并进。
薛琇的身影消失良久,她才关门入内,手背早已冻红,却傻傻乐在书桌前提笔再次撰写文章,端庄有力的字跃然纸上,字里行间却不由得飘忽起来。
或许,或许…
我真的可以有机会呢?无论是谁,这辈子绝不能挡我的路,她是我两世所求,若有渺茫转机,我一定会牢牢抓住。要逆转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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