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君都酷暑,热得人心惶。
尤其是缺了江玄柳在侧,我披着他的皮一人面对太子容祯时。
我是什么时候对他如此依赖?
容祯突然按住我正在批文的左手,朱笔在折子上拖出长长血痕。
“逸卿从前惯用右手。”
可江玄柳亲口告诉我他惯用左手!
莫慌。
太子在诈我罢了。
容祯定定看我,我收袖不语。
“殷红豆,本宫给过你机会了。”他移开那镇纸,“要么江玄柳死,要么你娘的鱼目泡酒。”
他还是发现了。
我自嘲般笑了:“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爱要挟他人呢。”
“宁王是个废物,即使救得了你,也保不住你。”
“狡兔死,走狗烹。江玄柳没了,我又能活得了几刻?而且殿下,你拿什么娶沈将军呢?”
我将裁纸刀横在他颈间。
十一年墙头草的日子我可过够了。
2.
江玄柳说我近日不爱讲话了。
我倒觉得他快闲得长毛。
“我阿母进君都了,十四放了月假,若换不回来,大人可愿替我看看。”我将药囊推过桌案,“无需彩衣娱亲,只是说几句话罢了。”
江玄柳正在捣药的手顿了顿,药杵碾碎的血珀里裹着半粒红豆。
良久,他应道浅浅一声“好”字。
我被宁王救下的第二年,太子容祯便带着我目盲且得了臆症的娘出现了。
他让我顺势做了宁王的影卫,借机传递情报。
可他算错了。
我在宁王府摆烂了十年,王爷什么重要任务也没交给我。
我每月都会收到阿母亲手做的红豆糕,一年见她一面。
江玄柳顶着我的容貌去见了我阿母的那日,我躲在树上偷看。
不知他说了什么,我阿母面色和悦,全然没有见我时扫帚迎面的样子。
生气。
3.
我好不容易趁着换回自己身体。
我给阿母安顿好了后路,用剩余积蓄给自己烧了百年份的纸钱。
路过月华楼时,我狠狠灌了三壶海棠醉。
柳梢的指尖还沾着凤仙花汁,轻轻推开我绣的水鸭香包。
他还是像我初见时那般温柔。
“十一姑娘心里不是我。”
“那么好的姑娘,该配更好的。”
我哇啦一声从二楼跳出去。
我跌跌撞撞踹开江府门时,江玄柳正捧着殷红的嫁衣发愣。
见我原地不动,他拧眉责怪。
“酒鬼一个,夜半三更还有谁为你煮醒酒汤。”
酒气混着血腥味涌上来,我跌跌撞撞朝他走来,从怀里掏出香包。
“我绣得……真的像水鸭吗?”
“……你没长眼睛?”
扑通一声我失了力气,跪在地上。
“我……我拿着就是了,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江玄柳慌张起来,夺过了香包。
头晕目眩中,我轻轻扯了扯对面人的衣袖:“柳梢哥……为什么你长得像江玄柳?”
我抱着他雪白的里衣抹脸:“为什么……是江玄柳呢?”
良久,烛光微微中传来哽咽一声。
“你很失望吗?”
我捧过他的脸,却见他红了眼眶。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迷蒙中我摇了摇头,亲了上去,用行动证明我的答案。
4.
我有罪,真的。
第二日清晨。
榻下是染红的被褥,身侧是黑眼圈的玉人。
我们竟然没有换身,致使我也寻不到什么理由等江玄柳醒来敷衍他。
他睁开了双眼,略过了我却从柜中捧来一叠针脚紧密的月事带放在我面前。
两目对视,空余尴尬。
5.
我与江玄柳又换身了。
月华楼对面的茶楼,当我以为今夜又无所获时,李黎出现了。
这一次,我终于看清他去的是哪所红帐。
柳梢的《凤求凰》断得仓惶,我的心落被踩在泥里。
七年前我闯入柳梢阁中,他的恩客也是这般在他身上驰骋……
那时,我哭着将衣衫不整的柳梢拽下榻,他却淡笑着拿清白的绢揩去我面上的泪。
“十一,不要怕,去后街吃完凉茶,哥哥就下来。”
“我不要!我不……”
“听话。”他朝我的手心放了两枚铜钱。
两枚干干净净的铜钱躺在我的手心。
不是恩客打赏的金叶子,金元宝。
他眉目清隽,在我模糊的泪眼中与江玄柳的容貌重叠。
李黎,好的是男色。
那江玄柳,他知情么?
正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时,我突然晕厥在地。
是江玄柳。
我们约定过不会随意换身,他食言了。
周围喧哗的声音吵醒了我,我扶着窗框起身,却发觉自己还是江玄柳的模样。
“玉京坊出事了!红袖吃人案破了!”
我心中惴惴,匆忙奔去玉京坊,一路无阻。
最高阁楼重兵把守,正是丹绡居所。
太子麾下官员捏着伪造的朱批抵住我咽喉:“结案书在此,红袖吃人案祸首就是——丹绡柳梢这对奸夫淫夫!”
丹绡腹部如箩,哀泣在地。
柳梢被一剑穿心,一个时辰前还眉目如画的人,如今血沫淋漓,沾湿了我的鞋袜。
判书上按了他的手印。
他认罪了。
“不愧是下贱的妓子,与小倌天生一对。”
众人议论纷纷,掩盖过了丹绡的哭嚎。
“住口!”
我挥袖转身,双拳颤抖,拔剑架在那官员额上。
“此案不明,本官要查封玉京坊!”
“今日,谁敢出坊间一步,杀无赦!”
5.
我杀回了江府,扯住江玄柳的衣襟。
“你知道那夜丹绡的恩客是谁!”
他放下了朱笔,如意料之中般敛眸回应。
“红豆……你救不了他们,这是他们的命。”
“什么命!一个小倌,一个妓子,下九流之辈便生来轻贱吗!在你们这群人上人眼里便该死吗!”
“不,这是他们自己选的。”
我放下了他残破的衣襟,不再看他。
“江玄柳,枉我看错你了,所以这些日子,你看我忙得打转应该很有趣吧,便如同作戏般……”
他按住了我的手。
“十一……那你呢?你顶着我的身份发号施令,批政上朝,你又在想些什么?”
他的目光,光明铮然。
衬得我,更如戏子一般。
6.
南郊岐山脚下义冢,又多了一具孤零零的坟。
我给柳梢提了一壶海棠醉。
刺客多年直觉,周围人数不少。
我嘲讽一笑,暗处射出宁王府的剑光,我瞬时举剑格挡。
“十一,你这个叛徒,白眼狼。”
“宁王府养了你这么多年,原来都是为太子做事。”
十个影卫从四面八方杀来,寸寸不留情。
小六甩过暗器,在我耳畔道:“对不住了,十一。”
我被打得发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边骂边哭。
“娘的,老四,是谁给你做的影卫陪练!老七,是谁通宵不归我替你站岗!还有老大,是谁磕坏了娘娘的镯子让我来顶包。我何曾背叛过王爷!于我而言,你们才是叛徒!”
突然外围又有箭镞射我而来,我睁大不可置信的眼睛,折断了老大的长刀。
“你们竟赶尽杀绝至此!”
他气得够呛:“是太子!”
外围黑黢黢一片影卫,袖口是太子麾下朱雀图纹。
荷酥蒙了脸,袖剑朝我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我却又晕厥了过去。
江玄柳!
我发誓。
再见江玄柳一面,我要折了这棵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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