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她的承诺,少女终于乖乖放了手。她抬袖擦擦眼角因惊吓而流出的泪花,一双狐狸眼红红的,亦步亦趋跟在愫愫身后。
愫愫走到墙角,找了个顺手的竹棍,掂了掂,抄在背后。
“这地方……也太邪门了……”她整个人躲在愫愫背后,只露出半只眼睛惶惶不安打量着四周。
“不是你自己找的?”
“我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棺材呀!”她委屈巴巴道。
愫愫没再理她,放轻脚步,握住竹竿别开门。
门似乎年久失修已久,门身布满长短不一的裂纹,方才又经过愫愫飞来一踹,锈蚀的铜锁躺在一旁,整扇门宛如崖边巨石,摇摇欲坠。
“吱呀。”
门缓缓打开。
雾散日出,一道日光穿过云层,轻轻打在院落中。
愫愫视线扫过庭院四周,并没有看到什么棺材,更没有她口中的鬼怪。
空空荡荡。
看到她的表情,少女连忙辩解:“我没有骗你,我真的看见了,就在那儿!”
循着她的指向,愫愫看向角落。角落里只凌乱摆放了几条长凳,墙角爬满蛛网,灰尘积了厚厚一层。
不止是这个角落,整间院子仿佛千百年未曾来过人,寂然无声。
只有院中央上空徐徐飘动的白幡是新的,白底黑纹的幡面上缓缓显出一双黑黢幽深的眼睛,将院子里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为何不见了?!”她语气惊愕万分。
她刚才还看见墙角棺材在动,凭空飞了不成!
愫愫捡起地上的包袱,随手塞到她怀里。
不管这院子中有无棺材,此地破败如此,阴气太重,不是久留之地。
“走吧。”
少女连忙点点走,三步并作两步跟着愫愫出了门。
大门缓缓关上。
走到大街上,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瞄了身旁的人一眼。
她支支吾吾道:“今,今日多谢你。”
她抢了她的钱,她却帮她拿回来包袱。哥哥教过她,做人应当投桃报李,勿要恩将仇报失了人的本心。
可是……
他不仅没有听哥哥的话,还将仁德道义失得干干净净。
“没有下次。”愫愫头也不回。
不过看她年幼误入歧途,换做他人,她早将他送了官。
少女垂头丧气停在原地,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明暗交织。过了片刻,她背上包袱快步赶上已经出了巷子的愫愫。
“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要偷你的钱吗?”
愫愫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收回目光。
“不好奇。”
少女泄了气,伸手捏住她一片衣袖。
“算了,谁让你今天帮了我,告诉你也是应该的。”
·
风起雾移,云散日出。
贩夫走卒穿梭于巷,达官贵人打马过街,春季的朗州城热闹而喧嚷。
少女牵着她东穿过几条窄巷,西走过几条长街,路程之长,长到愫愫都不禁怀疑是否出了城。
终于,她停在一处矮屋前。
“就在这里。”她挺起胸脯,小脸满是得意。
愫愫打量了下四周。这地方实在太过破败,进出的门高低不过五尺,门上红纸褪色,藤蔓蜿蜒。
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地方。
少女急了,以为愫愫不相信他。
“你如今是我的恩人,我才不会害你!”
愫愫收回目光,提步进去。
她并非好奇她为何要带她来此,只是想要印证她的猜测罢了。若说是好奇使然,倒也无可争辩。
“有人来了!”
门内忽而一静,紧接着众人异口同声道:“狐仙大人回来了!”
“是狐仙大人!”
“恭迎狐仙大人!”
人群七嘴八舌哄闹一阵,又齐刷刷跪在地上。
“你们别拜了,别拜了,快起来!”少女左手扯一个,右手拉一个,费了好大功夫总算将人都拉了起来。
但没过多久,她们都像被剜了膝盖骨,又此起彼伏地跪了下去。
少女没辙,只得带着愫愫穿过矮屋,一门关上进了里屋的门。
她一屁股坐下,灌了一口茶水。
“狐仙也缺钱?”
愫愫环视周遭,虽不富贵,倒也整洁干净,不像是穷困到需要以偷钱为生。
“不是!”少女气鼓鼓坐在门槛上,双手托腮,狐狸眼里藏满了烦恼。
“不缺钱为何偷钱袋?”
少女双眼仿佛淬了火,一字一句咬着牙道:“我不是狐仙!”
愫愫有些想笑。
谁能想到,那包子铺店家口中蛊惑人心的妖精,居然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她只不过会些皮毛功夫,竟也能吓得那些男子惶惶不可终日。
“我说了,你可不能笑话我。”
愫愫敛起笑,道:“你说。”
“我不是什么狐仙,我就是,就是一开始救了个女子而已……”
她才刚来朗州没多久就遇到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男人好赌,堵输了就喝酒,每次都打得那女子满脸是血。
她看不过去,借着自己学过些许腿脚功夫,趁着天狗食月的时候吓了一下那男子,谁知一吓就吓过了头。那男子从床上滚了下来摔折了腿,从那以后逢人便说自己见到了狐仙。
她救的那名女子也非说她是狐仙,还暗中替她拉来了不少信众。不仅如此,还打听出了她的住处,非要她教她们成仙之道。
她一个从未上过学堂的姑娘,连识字都是哥哥教的,哪儿知道什么成仙之道,只能瞎掰扯一通。她没有当回事儿,但这些女子上了心,整日学得比要科考的士子还沉醉。
“你教了她们什么?”
少女实话实说:“我教了她们《女诫》。”
愫愫思索片刻,随口问:“何为女之四行?”
“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少女掰着手指,小声道,“妇德,就是女子要以德服人。妇言,就是女子要能言善辩,口齿伶俐。妇容,就是女子要穿好看的衣服,多打扮自己……”
“那妇功呢?”
“妇功,妇功就是女子不必囿于内室,要行侠仗义,建功立业!”
愫愫无语良久。
“这《女诫》,是谁教你的?”
“我哥。”
见愫愫迟迟不说话,少女心底不由得打起了鼓。
“难道……我教得不对吗?”
愫愫想了许久,还是点了点头。
“对。”
少女脸上露出笑意,弯弯的眉眼生动有致,仿佛星月藏入一汪璀璨的湖水,星星点点的笑意随波轻荡,化开脸上隐隐的羞赧与自豪。
“是我哥哥教我的,他明白好多学问,哥哥还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说等我及笄了便为我请先生。”
她声音低了低,“我不是故意偷你的钱袋的……她们很多人都吃不上饭,我实在无计可施……”
哥哥说,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
可是她还是没能做到……
她让哥哥失望了。
少女重新抬起头,坚定道:“我与你立下字据,你的钱,以后我定会还给你。”
愫愫并未回答,手指向窗外:“这些人,你准备如何应付?”
“我……我不知道。”少女苦恼地挠了挠脑袋,头顶的小花苞也随主人的心绪,无精打采耷拉在头顶。
她们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女子,虽已婚配,可是她们的丈夫要不是动辄打骂,就是好赌家中欠了债。她们好不容易才与家中和离断了关系,若是再回到那龙潭虎穴,怕是一辈子都要困在里头了。
可是她们现在的生活,似乎比之前好不了多少。虽然不必受丈夫打骂,可她们的生活依旧穷困,时常揭不开锅。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她的所作所为是否是对的。
在她冥思苦索的时候,愫愫已经从侧门离开了,临走之钱,她留下了另外一只钱袋。
她不是圣人,评判不了对错。能做的,也不过仅此而已。
刚走出巷子,背后忽然传来少女稚嫩的嗓音。
“我该去哪儿找你还钱?”
愫愫转过身:“有事去春风阁找我便是。”
“春风阁?”
少女边嘀咕边往回走。
“居然是这里……”
·
祁雾河,停云楼。
正是黄昏,天光沉寂,停云楼已点上了灯,微风习习,光影浮动。
众人酒酣饭饱,说起今日的事。
“那姑娘看起来不是个好对付的,你怎就让她进去了?”
伍四娘抱着孩子,吃吃一笑。
“紫姑娘,你刚来,不晓得我们朗州城的事。不说咱们停云楼,就算是沧鸣山的人见了她,也都会放她进去的。”
“为何?难道她的武功竟精深到我都看不出来?”
伍四娘:“非也非也,她不会武功,只不过她的父亲是赵玄言罢了。”
这名字云紫听着颇为耳熟,不确定反问:“朗州太守?”
伍四娘:“赵玄言在朗州为官几十载,为人方正,我们这些行走江湖的人,都多多少少承过他的情。就算我不让她进去,凭阁主和赵玄言的交情,也定会放她进去的。”
云紫: “竟如此?那见愁兄岂不是非去不可了。”
李三刀不屑一笑:“见愁的性子谁说的准,他随心所欲惯了,一到晚上连半片影子都摸不着……”
除非他自己心甘情愿,否则谁都奈何不了他。
“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喝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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