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地洞

“吱呀。”

门打开一条缝。

黑暗笼罩着整座院子,伸手不见五指。

伊葭搓搓手臂,不安观察着四周:“赵姑娘,我怎么觉得,这地方阴森森的。”

“这条巷子地势前后高,中间低,雨水流向中间,久久不散,故而潮湿阴气重。”

“中间低?”伊葭想了想方才进门的时候,疑惑问:“可是我方才分明看到路上的水是自北向南流的。如果中间地势低,今日雨下得如此大,这院子岂不是要淹了?”

愫愫脚步一顿,忽然心念一动。

“你说……门外路上的水是往南流的?”

伊葭点点头。

“朗州整座城都是北高南低,全城的雨水都要向南汇聚入祁雾河的呀。”

愫愫忽然想到什么,抽下头顶的发簪,信手拽下两粒珍珠。

她往天上一抛,珍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在青石板上弹跳几下,纷纷朝中间滚去。

“我明白了。”

愫愫看向伊葭,伸手敲了敲脚底下的青石板。

是地面塌陷所致。

整座院子往下塌陷,故而珠子才会往中间滚动,发出如此清脆的响声。

伊葭艰难开口:“你是说,这下面有机关?”

愫愫颔首,“你可还记得,前几日你看到的棺材在何处?”

伊葭朝西南角一指,小声道:“我那日真的看到有棺材在动,可是一出门就不见了踪影。我眼力极好,绝不可能看错的。”

“去看看。”

两只条凳仍旧摆放在角落里,与前几日别无二致。

愫愫蹲下摸了摸长凳背,也并未找到所谓的机关。

“难道不在这里?”伊葭围绕着走了几圈,脚停在一块青石板上。

“去别处看看。”

伊葭的表情仿佛要哭出来,吓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怎么了?”

“赵姑娘……”伊葭吓得几乎变了声,“我,我好像,踩中了机关。”

她话音一路,脚下青石板突然豁开一道口子。愫愫猛地拽住她的手臂,不想却连人被拉了下去。

从地面往下有半人高,伊葭摔得四仰八叉,好在下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没摔出大动静。

“疼死……”

愫愫立刻反手捂住她的嘴。

“别说话。”

伊葭立刻闭上嘴。

这院子底下与上面大不相同,从此处望去,烛火次第燃烧,漫无边际延伸至黑暗深处。

愫愫伸出一只手,扶她起来,伊葭正要起来,却忽然变了脸色。

“我,我起不来了。”

地上垫的稻草只有薄薄的一层,伊葭摔下来的时候不慎崴了脚。屋漏偏逢连夜雨,愫愫正欲查看她的脚伤,却听见远远传来模糊的交谈声。

有人来了!

伊葭额头直冒冷汗,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

她推了推她,压低声音道:“赵姑娘,莫管我,你先走。”

她们二人如今被困此处,进退两难,须得有人先作牺牲,才有逃出一人的可能。

现如今她又摔了腿,再好不过。

伊葭直起身,强忍疼痛道:“你往那边走,我将他们引到此处来。”

“嘘。”愫愫伸手拭去她额头汗水,“疼可忍得住?”

“不,不疼的。”伊葭嗫嚅着回道。

额头的冷汗都浸湿了头发,疼痛分明已锥心刺骨。

愫愫一眼看出她言不由衷,环视一圈,视线定在不远处的木桶上。

前脚刚躲进去,后脚桶外便传来了动静。

“奇怪,这顶上的木板何时掉了?”

“该不是有人进来了吧?”

“去看看!”

……

借着木桶缝隙间透进的烛光,愫愫观察着两人的举动。

来者一身黑衣,黑布罩脸,看不清面容,但观其举止装束,大抵是两个练家子。

两人先是查看了一下摔下来的木板,又飞身上去探查了一番。

伊葭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两人动向。

她脸紧贴着愫愫手臂,距离之近,连她因紧张而灼热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愫愫伸手遮住她的眼睛。

桶外两人找了许久,似乎并未察觉有人的行踪,其中一人不确定道:“许是是外面下雨,将这两块木冲了下来?”

“早就说了,这地方破得很,总有一天要出事!”他不耐烦踢了一脚地上的木板,啐道:“这几块木板顶个屁用,官府迟早要闻着味儿摸过来!”

“能忍一时便是一时,再过几日,在地下当耗子的日子便要到头了……”

“这地底下一不见日月,二不辨春秋,鬼知道几时才能出去!”

交谈声在空旷的洞穴中回荡,即使过了许久还能隐约可闻。愫愫松开手,伊葭的目光仍如适才一般,透过木桶缝牢牢锁视着烛火尽头两人消失的方向,沉浸于恐慌中迟迟未回过神。

待声音消弭,愫愫才爬出木桶。

她回头对伊葭道:“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找出口。”

“可是……”伊葭有些犹豫,伸手正欲拉住她,下一瞬,愫愫举起盖顶盖了上去。

愫愫躲在木桶后往前望去。

地底随处可见的密道,有的高两三丈,有的却矮到仅供一人可过。愫愫紧跟在方才那两人之后,入了这深不见底的迷宫。

地道虽如树根一般盘根错节,但好在阒无一人,那两个黑衣人也并未发现她的踪迹。

愈往前走,烛火愈亮,火焰平稳,此为无风之兆。

前方或许有一处更旷大的地方。

正在她犹豫是否要往前走的时候,右侧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隆声。愫愫贴在洞壁上听了片刻。

听声音像是锁链碰撞地面,因为声响撞击洞壁,从而放大了摩擦。

似乎有人关在那。

愫愫徘徊片刻,最终还是循着声音走入那条地道。

能够在地下建造如此庞大的地宫却不为人所知,足以见得此人的不简单。也许那些不知所踪的女子,便是被人关在了此处。

不知出于何故,这条洞穴愈往前行,洞口便愈窄,洞壁似乎也比来时的洞壁光滑许多。

愫愫伸手一摸,双指捏住粉末轻轻嗅了嗅,有股浓郁的松花蛋的气味,闻着味儿似乎是石灰粉。

她回过身,气味很快消失不见。

灯火幽微,不过几丈远。她仿佛是误入桃花源的渔人,长久的黑暗之后,眼前瞬间柳暗花明。

只见无数灯烛倒悬于半空之上,迎头罩下一面硕大的铜镜,将光明万千汇于一体,辉光洞彻,黑暗无处遁形。

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墙上洞窟里镶嵌的棺材。密密麻麻,重重叠叠一层又一层。

里头装的,不是珠玉翡翠,就是金灿灿的黄金。

视线下移,在数不胜数的财宝之下,她终于看到了方才声音的来源。

那人被五花大绑捆在石柱上,手腕脚腕各自拴了四条铁链,他一动,铁链便摩擦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愫愫抬头看向头顶的铜镜。

平滑的镜面上,倒映出一张扭曲的脸。

普天之下,能对着满墙金银财宝哭丧着脸的,他或许是头一个。

不愧是朗州第一金银漏之名。

·

洞中不分春秋,不辨日夜的又何止一人。

陈仲胥脑袋无力垂在一边,嘴里时不时呻吟出声。

“来人啊……来人啊……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七日了,在这个晃得睁不开眼的地方已经待了七日了!他是爱赌,是爱钱,但谁禁得住头顶还有个铜镜明晃晃地照啊?!

他是人,又不是妖,要什么照妖镜!

天杀的,有朝一日等他出去,非要拆了这地道,填了这地宫不可!谁也拦不住他!

不过眼前,却有一件不得不为的事,暂且比这重要。

于是乎,他清清嗓子,又开始拖长声调有气无力地呻吟。

“来人啊,来人……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脑袋一摇一晃,眼皮一开一合。今日送吃食的人已来过一趟,陈仲胥从没抱任何希望会有人再来。

说来也可叹可笑,他堂堂一个陈家二公子,前半生顺风顺水钱财无数,如今竟会落得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地步。

一点也未说错。

陈仲胥叹了口气。

可不就是丧家之犬么……

想他快活了半辈子,到头来竟要死于饥渴,着实丢人。

陈仲胥长长叹了口气,眼皮随着加重的疲惫开始打架,呼吸涣散,胸口的起伏越来越轻……

忽然间,耳畔蓦地传来水声。

陈仲胥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睁开眼。

一碗水不偏不倚停在他眼前,清澈见底。甚至来不及抬头看来人,陈仲胥迫不及待夺过碗,三两下便灌进了肚子。

水的味道有些怪,但陈仲胥已然顾不上味道。

他砸吧砸吧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意犹未尽。

“还要!”他手一伸,将碗杵在愫愫眼前。一丝恭敬也无,语气倒是十分嚣张。

愫愫不紧不慢接过,手背在身后,却未给他接水,而是饶有趣味看着他的脸。

“想不到,平日里挥金如土的陈二公子,竟会沦落到找人讨水喝的地步。”

愫愫未给他半分面子,照往日陈仲胥火爆的性子,早该恼羞成怒找人收拾她一顿。但今日,他却只是沉默。

沉默地直视着她的眼睛,眼底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祈求,再不见过去盛气凌人的傲骨。

愫愫顿感无趣,折回洞口又接了一碗水给他。

陈仲胥喝完,用肮脏破旧的衣袖擦了擦嘴。终于得了空,他的目光开始上下打量她。

“我认得你,你是赵玄言之女,你母亲是薛家人。”

“不错。”愫愫点点头,在正对着他的石阶前坐下。

他们两人唯一一次见面还是在陈家宴席上,五年的光景,陈仲胥过目不忘的本事倒是未曾生疏。

两人平视对方。

过了许久,陈仲胥终于沉沉开口:“看你给我接水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这地方可来不得。”

“废话。”

来都来了。

经愫愫一噎,陈仲胥仍旧好脾气地没有动怒。

“你走吧,我陈仲胥虽行事荒唐,但也算半个有道义的人,不会告知守卫……”他有气无力摆了摆手,又回到了方才那没精打采的样子。

愫愫心中嗤笑。

若不是早知他的真面目,指不定会被他这幅模样蒙骗在鼓里。

“不就是陈弼不是你爹么,这般颓然,可不似你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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