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酒香

这是重生以来,愫愫第一次失去理智。

她可以离他很远,也可以克制着不去见他,但却不能容许有人要对他不利。

更别说陈弼这老匹夫。

陈弼被这巨响震得后退半步,但看不过愫愫是个孤零零女子,立时呵斥道:你是何人?竟敢闯我陈家的宅院!”

江湖上多是隐秘的高手,能够只身一人找到他这院子的,更是屈指可数。陈弼知晓他得罪了太多人,许是有人寻仇。惊骇之余,心底也暗暗揣度着愫愫的来意。

愫愫心知此地不能久留,扫了一眼周围,突然从背后摸出一根竹筒。她右手一拔,用力掷向陈弼了,孔隙里嘶嘶喷出阵阵刺鼻的白烟,须臾间弥漫了整间院子。

“自然是取你命的人!”

狠话一放完,愫愫拉着沈缱的手就往外跑。

侍卫忙护住人:“大人,有毒!”

陈弼哪顾得上去追人,急忙低身捂住鼻子。但一看见烟雾中匆匆而去的两人,陈弼立刻意识到自己被耍了,顿时火冒三丈。

指着门气急败坏吼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追啊!”

愫愫拉着沈缱往河边走,这是她来时的路。

这院子三面环绕着绵延不绝的山脉,一面是波涛汹涌的河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朗州城足有二十里地。如此绝境,也只有陈弼这做贼心虚的老匹夫能想得出来。

眼前却有一桩更着急解决的事。

昨夜朗州一夜骤雨,水大浪急,她来时念着沈缱安危,来不及寻找用来拴小舟的树,只将小舟系在岸边蒲草上。蒲草易折,若浪大,小舟可能会被冲走。

两人来到河岸,愫愫虽心有预料,但看见空荡荡的河面,心还是沉了下去。

背后已经传来动静,陈弼的手下很快就会追上来。愫愫心一横,看向她牵着的少年。

“沈缱,你可会爬树?”

少年迟疑地点点头:“会……一点。”

他话音一落,愫愫当即拉着人往山上跑去。

此山为武陵山余脉,山势不高,抄小路爬山倒是容易。但他们是逃难,自然不能光明正大抄小路。

沈缱任她牵着,顺从得仿佛失去了一切该有的判断。

愫愫站在岔路口思忖片刻,终于选了小路——旁边的一片杂树林。

可谁知,树林尽头,却是陡崖。

悬崖虽看上去不高,但底下却是奔涌湍急的祁雾河,跳下去摔不死也得淹死。

树林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急迫之下,愫愫看着身旁的人影。沈缱仍旧安安静静的,任由她攥着手腕。

愫愫承认,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醉翁之意不在酒。

少女的声音带了些调笑的意味。

“沈缱,如若我今日要带你将面前这悬崖跳了,你可愿意?”

少年的耳朵红了个透彻,在阳光的照耀下几乎透明。即使如此,他也未曾挣脱过她的手。

微风过松林,少年的声音轻而悠远。

“愿意。”

他的一切都是赵姑娘的,包括他如草芥般的性命。

声音落在愫愫耳中,却是分外顺耳。她翘了翘嘴角,连话音也轻快起来。

“那便跳了。”她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贴着他的耳畔轻笑道:“如若害怕,也可以叫出声来。”

沈缱的耳朵更红了。

.

陈弼手下动作极快,半刻钟不到便寻到了悬崖。

几人在寻觅了一圈,只找到悬崖边一块帕子。帕子一尘不染,显然刚离开主人不久。

为首的打量了一圈周围,并没有发现人的踪迹,唯独悬崖边的脚印清晰可辨,一切都昭示着两人已跳下了悬崖。

悬崖下面是浪涛滚滚的祁雾河,昨日一夜大雨,水面又涨了几寸,河边巉岩嶙峋,跳下去必死无疑。

“可还要下去找?”

“不必了。”他将手中锦帕交给身后的人,大声道:“将它交给大人,就说人已经被我们逼下了悬崖。”

众人很快离开。

崖边只余松涛摇动的轻响与江涛拍岸的震鸣。松林随风轻轻摇曳着树梢,不过若是细看,便能瞧见一棵松树不自然地摇动着。

愫愫和沈缱藏在松树上,等着他们离开。

两人挤在一根枝干后,空间有些逼仄,沈缱整个人几乎要躺进愫愫怀里。

松叶如针,比其他树叶稀疏,藏人十分不易。所幸他们并未从此处经过,不然多半会被发现。

少年似乎害羞极了,连攥着树枝的指尖都泛着红。低垂着眉眼,微敛的睫藏下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的心跳须得轻一点,再轻一点,才能不被沈姑娘发现他即将破土而出的妄念。

愫愫发现,她颇有几分喜欢沈缱这幅模样,毕竟他上辈子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态,新奇之余便添了几分只她一人知晓的意趣。

她含笑问:“沈缱,我长得莫非像青面獠牙的恶鬼不成?”

“不像。”

沈姑娘怎会是恶鬼。

愫愫继续笑:“那为何不敢正眼看我?”

少女的轻笑戏谑却不带一丝嘲讽,仿佛只是平铺直述一个事实。沈缱明白她的话别无他意,在少女柔和的目光之下,他杂乱无章的心跳分明已将隐秘的心绪暗自昭彰。

赤忱得几乎狼狈。

沈缱这时候虽然可爱,但愫愫也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若真惹恼了他,以后这模样怕是再难见了。

“好了,他们走了,我们下去。”说着,愫愫抚去衣上木屑,准备下树。

“等等。”沈缱出声,伸手扯住她的衣袍。愫愫一时不查,险些没有站稳,等回过神来时,已被沈缱扯进了怀里。

抬头一看,原来是陈弼手下的人去而又返。这次他们明显比上次谨慎些,甚至有两三个人套上了绳索,愫愫猜测或许是要去悬崖下查看他们是否死透了。

难怪方才离开时嗓音如此洪亮,原来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不愧是陈弼的手下,谨慎精明足以望其项背。

等他们到悬崖下去找人的时候,两人趁其不备下了树,朝相反的地方而去。

·

爹爹将她们救出地牢后,她便将地牢经过告知了他。陈家在爹爹的眼皮子底下,如若要保全自己,想必不会做得太过分。

她现在想要知道的是,陈家要这些女子做什么,剩下被押走的那些女子,如今又在何处。

站在背后给陈家撑腰的,到底是何方人士。

陈家在明,她在暗,既然她在陈弼眼中已经是一个死人,她不介意借着死人的身份,查一查陈家做的腌臜事。

愫愫首先想到的是伊葭。她出地牢之后的这几日一直在打听消息,对陈家这几日的行踪比她了解。

饭桌上,伊葭夹着筷子大快朵颐,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

“唔,陈家人行踪诡异得很,我乔装打扮跟着他们好几日,好几次险些被他们发现。不过本姑娘我自有妙计,他们虽然谨慎,我跟了几天,总算摸出点儿线索来。”

愫愫将茶盏推至她身前,让她吃口茶缓缓。

伊葭接过茶杯,边吃边道:“你可还记得,城南那家关着门的衣铺?”

“自然记得。”当初正是因为从门缝中看到了这院子的构造,才让她联想到南雾巷那间破旧的宅院。

“我亲眼看见,陈家的人开锁进了那座宅子。那日是十五,就是三天前。那人在门外蛰伏了半个时辰,直到夜半打更声响起他才那院子。”

她的话并未超出愫愫的预料。两座宅子构造如此相似,建造者在修筑之初必定采用的是同一张图纸。陈家一定与那衣铺有关联。

愫愫继续问:“可还看到了别的?”

伊葭摇摇头:“他们行踪同鬼魂一般,昼伏夜出,我还是跟了许久才发现。”

“不过……”伊葭话音一转,“我在那儿倒是发现了一件怪事。”她看向愫愫,一字一句道:“我闻到了酒味。”

那日时辰已是午夜,周围的街坊早已大门紧闭,周围又无酒坊,按理说不该有酒的气味。

“酒?”

伊葭点点头,敲了敲脑袋。那日刮的是东南风,那宅子就在东南方,所以味道定是从宅子里传来的。酒味顺风而来,经风冲淡,旁人或许闻不出来,但她嗅觉向来灵敏。

那酒味,分明是上好的不须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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