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结此人性命,月如琢却丧了闲逛的性质,连卖酒的铺子都难以令他目光停驻片刻。
月家市集不大,不消半刻便走到了长街尽头。
尽头是一间禁闭的客栈,看上去很有几分年代了。墙面斑驳,泛着一层浅浅的沟壑,密集错落,宛如一张细密的蛛网将墙体囚困其中。
墙下几个年轻后生弓着腰,正忙着扒落墙上的死苔。还有几个也未闲着,拿着青砖往坏墙上补。
离这旧客栈不远便是辽阔的浣绫河,远处垂柳依依,可见山水相融,春光馥郁。
愫愫心有疑问:“听闻梅庄这几年人去了不少,这老板重新修缮这客栈做什么?”
“这客栈老板乃是我族叔,五年前就死在那场大火里了。之后这客栈地契就落入方家手里,就是都城的那个方家。”月如琢眼中愤恨与嘲讽交织,郁气翻滚。
“那个马夫,就是方既养的一条好狗。”
愫愫心中了然。
五年前梅庄无故被烧,想来也有方家一份“功劳”。
“既然如何,方家为何要在这里修缮一个破客栈?”坐拥天下十分之三的方家,应当不会在意如此蝇头小利。
“据方既那儿穿出来的消息,这几日方家派人下来修族谱。不过谁知道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听我爹说 ,朝廷这几日乱成了一锅粥,保不齐方家人是来这里躲命的。”
“朝廷怎么了?”
月如琢深深看着她,忽而吐出一句话。
“变天了。”
前有京兆尹郑玄叛乱,虽被诛杀,但朝廷仍免不了一番伤筋动骨。后又有长公主拥兵自重,率着萧家旧部围了都城,皇帝的脑袋就像是系在发丝上,随时都有落地的可能。
月如琢觉得这大诏的天,早该变了。一个早就烂透了的朝廷,皇帝谁当都行,皇位换个女子来坐也并无不可。前朝也并非无女子当政的先例,还成就了一番盛世之景。
皇帝将兵符给谁,谁便代表了此后朝廷势力的走向。不管长公主是否登上了皇位,此人都必成一大患。
凭私心而言,他并不愿意此人是方家中的一位。
而此时的朝堂上,一众文官唾沫横飞,正大骂着长公主窥窃神器,牝鸡司晨。
萧寅气得一脚踹翻面前的龙案。
“你们一个个的都盼着朕早日死是不是?她萧华诏如今还未夺权你们便说她牝鸡司晨,若她真占了朕这龙位,你们该说她巾帼不让须眉了!”
“陛下息怒!”满朝文武仿佛训练好了似的,一众齐刷刷跪下。
殊不知众臣子避其锋芒的举动在萧寅眼中却成了贪生怕死,有不臣之心的表现,当下怒火更甚,捡着手边的砚台就朝下砸了过去。
“息怒息怒,你们除了这句话还会说什么?今日若是想不出个办法来,今日就别想出这朝阳宫的大门!”
除了谢家众臣和荀家几位,满朝文武抖若筛糠,罕有能维持朝臣体面的人。
“陛下,臣斗胆献上一计,还请陛下勿要动怒。”荀喻走出朝列,恭敬行了一礼。
“罪止臣一人之身,如若陛下要怪罪微臣,还请陛下饶微臣老妻弱子一命。”
他这话说得如此谦卑,萧寅怎不为之感动,当下抬了抬手,连语气都柔和几分。
“爱卿但说无妨,朕又不是昏君,怎会无缘无故治朝廷肱骨的罪。”
比起时常劝他要恪守礼教,为政以德的谢家众人,皇帝心里自然更偏爱平时顺他心意行事的荀家。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荀贵妃吹枕头风的功劳。
“这是从郑玄手中缴获的叛军攻防舆图,还请陛下过目。”
萧寅从太监手里接过舆图,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郑玄都死了,要这舆图又有何用?”
“陛下有所不知,京兆尹郑玄,与长公主萧华诏实有不可告人之干系。”
“说来听听。”
“长公主与郑玄,男大未婚,女大未嫁,两人虽有婚约在身,既从未谈婚论嫁,也从未想要解除婚约,本就是一件异事。臣曾派人探听,两人情谊不假,有郑玄题于定夷塔的诗句为证。”
萧寅皱了皱眉,心中虽不满荀喻顾左右而言他,但还是忍了下来。
“继续说。”
“臣以为,长公主和郑玄定是一伙的。”
“废话!你当朕是瞎子不成!”
“陛下……臣的意思是,您手里的攻防图,不止是郑玄的,也是长公主的。而如今长公主并不知此图在我们手里,只要陛下按此图,趁其不备各个击破,长公主手下的那些老弱病残便如溃堤之蚁,不足为惧。”
萧寅咳了咳,晲着他:“你说的这些当朕没有想到?朕想的比你远多了!单着攻防图又有何用?没有兵力,不过都是虚谈罢了!”
“陛下且勿要忧心,如何调兵遣将,臣倒是有些打算,只需寥寥一千人,便能平反叛乱。”
萧寅面色沉沉,盯着荀喻,仿佛要看穿他心中所想。
“你该知道,这些年朕已将禁军打发出去了十之**,剩下的并不多。”
荀喻言辞恳切,几欲涕泪俱下:“微臣何曾不知陛下的苦楚,只是如今长公主在宫外虎视眈眈,百姓因此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如若陛下不打定主意,此事怕是会引得天下大乱啊!。”
“待朕想想。”萧寅摆了摆手,面露思索。
他太知道将禁军兵符交出去会发生什么了,这也是这些年他一直竭力削减禁军兵力的原因。当年正是他以兵符相逼,才让萧云珩答应写下退位诏书。
思来想去半刻钟,萧寅终于出声。
“朕可以答应拿出兵符,只不过,这兵符该交给谁,朕倒是有些为难。”他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众臣,观察着其下人的神情。
“朕要选一个信得过的人拿这兵符。”
谢去夷并未出声,他太过了解皇帝秉性。这兵符给谁家都有可能,却唯独不会给他们谢家。至于谁家会拿到这兵符,谢去夷也并不在意,不过是一个兵符罢了,禁军里头十之有五六吃的是萧谢两头的饭。
荀喻躬身道:“陛下,臣愿……”
萧寅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越过重重人群,看向朝列靠后的一人。
“陆归隐,你可愿担此重任?”
被点名的陆归隐心中叫苦不迭,自从入朝堂以来,他一直记着夫人的话,谨言慎行。在朝堂上几乎从不说话,除了陆家和该有的朝臣往来,其余的他是一概未参加过。
所以他到底是何时入了台上那位的眼,倒霉到要接下兵符这个烫手山芋?
萧寅敲着龙椅,缓缓道:“陆卿为何迟迟不言,难道对朕的决定有异言?”
“臣不敢……”他顿了顿,话音一转,“不敢辜负陛下信任。”
萧寅面露满意,“好好办,如果办得好,朕便重重赏你!”
皇帝想要转移战火,也容不得他半分推脱,只能打碎了牙往里咽:“多谢陛下。”
了却一桩心事,萧寅神色舒缓不少。
“若无事,便退下吧。明日休沐,众爱卿且好生休息一日。陆卿今日便留在宫中好生筹划,朕派人将你妻儿接入宫来。”
表面是体恤,实则是要挟。
皇命难违,陆归隐心中再如何不满,也只能付于一丝苦笑。
“谢陛下体恤……”
太监退朝声方落,众朝臣如潮水般退去。陆归隐未走,站在殿门不远等着人。
官员们经过,不免对他这个如今皇帝眼前的红人几番打量。
目光或艳羡或同情,又或是不悦,陆归隐都一一领受了。也多亏有平日常和夫人低三下四道歉磨出的厚脸皮,不然还真经不住。
朝臣已走了大半,荀喻才领着几位荀家的朝官珊珊而出。
“陆大人今日可谓是春风得意啊。”
陆归隐向来嘴笨,不擅长与人虚与委蛇,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作何回答,只能绞尽脑汁回忆自家夫人教过的话,末了终于憋出一句:“还要多亏荀大人提携。”
荀喻闻言脸立刻黑如锅底,仿佛吞了只苍蝇般难看。
提携,去他的提携!荀喻恨得几欲吐血。
一番言语给别人做了嫁衣,若不是光天化日动不得手,他简直要将此人碎尸万段。
“你且等着!”不过就是个陆家不得宠的庶子,一等此事办完,他想要他的命还不容易,今日这仇早报晚报,他难逃一死!
陆归隐不仅不懂官场钻营,甚至因为常年不与人打交道,连察言观色都极为不擅。
“等着?”他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下官不解,还请荀大人明说。”
见他面容单纯地迷惑不解,他越发觉得自己来同他说话是对牛弹琴,自找苦吃。
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他衣袖一甩,怒骂而去。
“蠢货!”
陆归隐便是如何不通人情,也知晓这话是在骂他。想起夫人口中的谨言慎行,他生生将气愤憋了下去。
“一家之主,怎的骂人如此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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