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暗流

正逢芒种时节,昨日刚落一场细雨,山中还算清凉。

安梧一路嘴没停过,从一句“萧大夫是哪里人”开始,想一出是一出地打听,恨不得一直查进萧若若娘胎里。

萧若若稍微迟疑一下,她登时作出反应,忙道自己没见过世面,还望不要慊弃之类,等萧若若答道不介意后,她又接着方才的事继续探究。萧若若初来乍到,摸不清对方的脾气秉性,见她与江为玉关系匪浅,有心搞好关系,便几乎知无不言。

总归于牠而言,这些问题无伤大雅。

一路问着答着,总有到头的时候,安梧再想不出问什么,总算歇下嘴,安静地向前领路,萧若若这才省些心神,有心思看看周围的景致。

不知不觉中,她们似乎已走了半个多时辰。

“萧大夫与师姐认识多久了?”安梧又回头问道。

这次少了方才那股咄咄逼人的劲,她脚步轻快,微微领先一些,面上挂着舒展的笑意,极富感染力,惹得萧若若心情松快不少,如实答道:“算下来,大约一月有余。”

“这么短?”安梧露出意外之色,带着些许少年的直率,缓下脚步与牠并行,“师姐特意嘱咐多关照你,我还当你们相识多年呢。”

萧若若一愣,忙问道:“当真?”

“当然!”安梧煞有介事地解释,“师姐虽说出了名的人好,可从未带谁回来过。”

她的话语十分恳切,萧若若心道,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难为牠一路上想方设法凑近乎,总算同江为玉搞好关系,看来自己摆脱寒蠹之日已经不远。

谈话间,耳边渐渐响起呼啸的风声,牠才察觉,不知不觉已走近一处陡峭的悬崖。

“这叫青槐崖,”安梧伸手指向悬崖边奇形怪状的大树,“那边的槐树活了几百年,常有人说它已生出灵性,日夜滋养此地,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青槐崖地势最高,又毗邻峭壁,周围没有大型植被遮挡,只有一棵怪槐顽强地扎根于此。正逢夏日,白天光照好,看不出什么,一到晚上,阴风嗖嗖的跟鬼叫似的。多年风吹雨打,山崖侵蚀严重,悬悬欲坠,十分危险,听说乔复从前还栽下去过。

唯一能说道的好处,便是——

“附近长了许多品相不错的草药,萧大夫住这里再合适不过。”

安梧引萧若若进了边上的木屋,里头东西齐整,有不少牠能用到的器具,似乎不久前有人来过,屋里还算干净。

若是旁人,此刻一定认为自己被青云派轻怠,但萧若若尚且沉浸于江为玉用心良苦的印象中,便自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牠曾说明需要一味药材,江为玉便特地安排住宿此处,方便牠寻找研究。更何况牠素喜僻静,此处正和心意。

安梧见身边人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卸下行李,自己的任务顺利完成,笑道:“萧大夫若有别的需要,随时告诉我,千万别辜负师姐的好意!”

话虽如此,今日以后,萧若若要真想干什么,有本事能找到她再说。

趁着对面人愣神的功夫,她站在门槛外迅速合上门,笑意瞬间消散,转身翻个白眼,运起轻功跑了。

蹦蹦跳跳到藏书楼,果然又逮到了来看书的白青,安梧熟练地从背后吓对方一跳。

“别老在藏书楼吓我。”白青往楼上撇一眼,抚两下心口,“你将萧大夫安顿在哪儿?”

安梧挤到她身旁,“还能是哪儿,青槐崖呗。”

白青不解,“这是师姐的意思?她当时跟你说了什么?”

门派里偶尔会来些不讨喜的客人,安梧每次都把人引到最远最偏的地方,江为玉也惯着她胡闹,只找人将院子装潢得好看些,让人不易察觉异常,当是青云派待客讲究——白青还以为安梧会将人领去那里。

安梧刻意压低声音,卖关子道:“你想知道吗?”

早知道她爱吊人半天胃口,最后不该说的还是不说,白青转身回去坐好,“不是很想。”

见对方不吃这一套,安梧装作老成地粗起嗓子,拍拍她的肩膀道:“不该问的不问,白青,你成长了。”

“你少来这套……”白青失笑,用胳膊肘轻轻顶她一下。

这下激起安梧玩闹的劲头,她向边上一躲,顺势左腿跨过凳子,改为骑坐姿势挠身边人的痒痒肉。白青正好看完书有点乏,也伸手去挠,陪她玩两下,又忽然想起什么,缓下笑脸道:“我还有事问你。”

安梧挺直腰板,面对她坐正,“你问。”

白青想了想,“你为何路上说话夹枪带棒,像故意针对掌门似的?”

虽说安梧一直看乔复不顺眼,可往日最多背后嘴两句,面上依旧客客气气。今日直接明着挑衅,若非江为玉打圆场,以乔复小心眼的程度,会事后问罪也说不定。

她不提还好,一提那位掌门师叔,安梧心里便冒火,“我说的事实!牠把派里折腾成什么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嘘!”白青忙按下她,小声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

安梧听劝收敛了些,奈何还是有气,继续低声道:“牠让师姐亲自去波斯寻药,不就是故意支走人,好方便夺权。哪想自己太废物,掌控不了局面,反而惹是生非,弄得门派里乌烟瘴气……”

“这话私下说说罢了,万不可说给别人听!”白青忙劝道。

安梧撇嘴,“我哪有那么蠢。”

相信身边人不会主动做蠢事,可白青真怕她哪天血气上头口不择言,闹出什么难看的局面,不好收场,便接着嘱咐道:“谁都别说,也别当着师姐面说。”

“为何?”

安梧诧异,她可攒了一肚子话,等着在江为玉面前“挑拨离间”。

“不只你一个人长眼睛,师姐又不傻。”白青细细分析利害,“她回来绝对能察觉异常,届时该如何,也要她自己决定。你若将事情闹大,激化矛盾,留给师姐的余地会变小,反给她平添烦恼。”

安梧隐约有些明白,又忍不住犯嘀咕,认为这套说辞小题大做,“白青,果然你稳重,懂大局识大体。”

两人一同长大,听她又耍嘴,白青便知她没当回事,迟疑两下,又说道:“你有没有发觉,师姐似乎有点在意别人怎么看她。”

“有吗?”

这话若是旁人提,安梧立马脱口而出一百句话顶回去,可偏偏出自白青之口,她不禁陷入沉思。经年累月的朝夕相处奠定了她们对彼此的了解,有时她不得不承认,相较于自己而言,白青总能敏锐地捕捉到许多细微之事。

江为玉行事,向来是自信而不失沉稳、果敢又不乏谨慎,似乎总能用最好的办法达成最优解。

难道因她事事周全,便断定她在乎别人的看法?

安梧不敢苟同,“为何这样说?”

“我也说不准,”白青皱眉,“譬如她有事总憋在心里,很难猜到她真正的想法……”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泄了气。

这只是她对比江晗和江为玉的行事作风后提出的猜测,并非十分笃定。江晗待人坦诚,正直善良,鲜少隐瞒什么,更不会说谎骗人,与其相处总能教人生出无限的安心感;江为玉待人真诚,同江晗很像,又有点不同,你知道她不会害你,却难免有点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安梧不置可否,眉头微蹙。

“又比如,她从不与人诉说烦恼,哪怕是你我,也鲜少听她抱怨心事。” 比起前面的推测,这点白青相当肯定。

江为玉是很好的倾听者,话题永远围绕着别人,很少谈论自己。

可一个人怎么会没有烦恼呢?

“兴许她真没什么大烦恼呢?”安梧想得头疼,想不出什么所以然。

似江为玉这般武功高强、聪明伶俐、面面俱到、古道热肠的人,估计也没什么事能令她烦恼吧。

在安梧眼里,师姐千般万般好,可有一点不好,便是人太好了。她倒希望江为玉烦恼一下,别再任劳任怨为乔复做事,早点醒悟,将掌门之位夺回来。

白青坚持自己的判断,又同安梧说不通。一来安梧心大,难以体察这种细微的感觉,二来,她的确摆不出什么证据,便未继续辩驳。

兴许她可以多关注江为玉,想办法试探一二。

安梧确实没将白青的话放在心上,她的思绪早跑去别处。

联想门派种种,安梧心道,她再多去江为玉身边拱拱火,期待的愿景并非没有实现的可能。

思及至此,她问白青道:“你说,若师姐和师叔真到了白刃相见的地步,你帮谁?”

“这还用问吗?”白青无奈道,“莫非在你眼里,我是个白眼狼不成?”

她二人进入青云派时,江晗的身体已然大不如前,没过几年便有了油尽灯枯的势头,想多关照她们也有心无力,是江为玉主动接过了照顾两人的责任,耐心引导她们练功生活,在白青眼里,三人如同亲姐妹一般。

至于乔复,她虽不似安梧般厌恶,于公于私,对其都生不出什么好感。

安梧贴上去挽住她,“嘿嘿,我就知道。”

雨水濡湿落叶,来来往往的脚步反复挤榨摩擦,泥水混合青绿的汁液,经过日头的暴晒,石板路上净是乱七八糟的痕迹,一不留神便脚下打滑,却无人清理。

江为玉眉头微微皱起。

这是第一处异常。

江晗的住所不是为掌门专留的院落,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乔复继任后,也未搬去掌门居处,而是占据了江晗的院子,离江为玉如今的住处不远。

这里的院门原是两扇陈旧的小木板,门梁也不高,江为玉记得,她自十六岁以后,回回进去都得低头。后来乔复砸墙重建,换作气派的朱门,每年都要刷一遍新漆。

此刻,气派的朱门两侧各立一个衣着同样气派的男人,江为玉经过时,忍不住盯了一会儿,那两人依旧目不斜视,仿佛眼里没映出她的身影。

这是第二处异常。

再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熟悉的院落显现完全,回家的滋味弥漫心头,江为玉长舒一口气,看无处不在的落尘都分外顺眼。

可惜她既没有精力打扫,也没有心思歇息。

她的住处靠近练武场,每日不少人来来往往,可自打入山门起,直至走回院里,路上只零星碰见几人,还全是生面孔。

这是第三处异常。

“……师姐你不知道,我天天盼着你回来,没有你,派中乱作一锅粥啦。”

扔下包裹,江为玉踏出院门,朝练武场方向走去。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