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娅诞在南越。
男人掌权的野蛮部落中,母亲们活得如同家畜一般,孩子的夭折率自然也高得吓人。阿里娅的母亲一定是个强壮的女人,才能让她凭借强健的身体,再加一点点运气,成功熬过幼年时期。
幸运地长到四处乱窜的年纪,阿里娅流着不服管的血,谁让她干活,必须拿真真切切的好处换,否则她会各种使坏,闹得所有人不安生;谁打她,她记下仇逃跑,伺机报复,然后在广袤的自然中野蛮生长。
自然母亲比所谓“亲人”更加慷慨,任由孩子汲取一切,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还教她学会了如何更好地生存。
那些人不会浪费时间对付不听话的孩子,因为同样的精力用在听话的孩子身上,总能榨出更多的价值,阿里娅凭借一点自私的倔强,为自己挣到几年相对悠闲快乐的童年。
人生的重大转机很快到来,落后的罪恶之地被一锅端剿灭,阿里娅也找到了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波斯健全的教育帮助她塑造了更完整的自我,也化作了助长野性的营养物质。她很快厌倦枯燥乏味的理论和小打小闹的实践,选择前往更广阔的天地闯荡,从此四下漂泊,处处为家。
江为玉了解她。
承载童年的南越也罢,助她成长的波斯也罢,其它留下难忘回忆的城市也罢,难免存在她不喜欢又不得不顺应的规矩:南越太混乱,中原太落后,波斯稍微好点,但家族文化太重,为了合群而压抑自我也令她浑身不自在。
没有哪个地方能教阿里娅留恋,无论遭遇多少挫败,她总能满怀信心地寻找新的生存地,为自己重新建一个家。
江为玉以为,她早已不在乎绿洲之外的世界。
篝火燃烧,火苗舞动身躯,燃烧的木材交错堆叠,偶尔传出噼啪声响。
阿里娅道明自己的想法。
若废王党只逼得波斯王退让几分,两派势力将会无休无止地斗下去,直至一方彻底击溃一方。若真如此,整个波斯都会不可避免地陷入动荡中,期间的贸易往来必然遭受重创,如此不光是阿里娅的生意,周边各国都会遭受波及,人人自危。
斗争持续的时间越短越好,因此她打算全力支持废王党,先暗中送资源,等真打起来便旗帜鲜明支持,表明立场,也断绝波斯王打绿洲主意的可能。
做完利益分析,阿里娅接着道:“除此以外,我想推动波斯向我希望的样子发展。”
从前她四处流窜,是因为没有权力制定规则,如今废王党的出现是个好兆头,说明同她一样厌恶权威的人逐渐变多,她想推动波斯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她又有这个能力,何乐而不为?
夜色渐浓,四周明显更冷了些,烤着篝火也冻得手指僵硬,众人收拾好物件,纷纷躲进帐篷里,准备早早就寝,明日加快速度早点赶路。
大帐蓬静悄悄的,偶尔响起一阵呼噜声,每个人都裹成茧状,汤捂子暖烘烘地在脚边发热,江为玉扭头看一眼边上沉睡的阿里娅,不得不承认,她被阿里娅方才的话触动到了。
过去一年的经历让她卸下了内心的包袱,顺应本心,她绝不会满足于当一个小门小派的掌门,她要坐上盟主之位,要走得比师傅更高更远。
江为玉合上双眼。
若真能如愿以偿,她也一定会如阿里娅般,利用自己的力量,推动江湖向她希望的方向转变,正如同她整治青云派那样。
“故而你打算以隐藏的叛变为借口,利用朝廷把你扶上盟主之位?”
驼铃随着步伐左右摇摆,咚哒咚哒的响声连成一片,阿里娅靠上驼峰,手里的银锁轻巧精致,她身体放松,随着骆驼的颠簸晃悠。
此番前去南越,江为玉不仅是为兑现阿里娅的承诺,还有拿着银锁找摩羧族顺藤摸瓜的目的。
师傅用惨痛的教训警示她,单凭正大光明的办法坐不上盟主之位;而陆林杨的经历证明,即便侥幸坐上去,没有震慑众人的底气,照样坐不踏实。单打独斗无法战胜沉默又默契的大多数,好在她找到了同样强大到难以撼动的盟友。
碧龙帮一事暴露了叛贼的存在,镇府司必然采取行动,全力搜寻叛贼踪迹;青云派中牵扯出反叛势力的影子,镇府司肯定业已得知消息,必然更觉叛贼行动密集,危机迫在眉睫。
江湖和朝廷的矛盾愈演愈烈,江为玉作为掌握一手线索的见证者,起了浑水摸鱼之意。
排外,意味着内部团结,那人多半是经过族人授意才去掺和异乡人的事,只要能从摩羧族手中获得一些有用信息,她便能借此同镇抚司谈判,用以身犯险调查隐藏于江湖门派中的逆贼为筹码,换取镇抚司助她夺得盟主之位。
阿里娅将银锁还给她,不免替她忧心道:“你想好说辞没有?”
摩羧族又排外又小气,不会送别人带部落标志的东西,且这个银锁是蛊虫容器,更不会送人,只可能遗失或教人抢走,江为玉必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解释清楚银锁的来历,否则不等调查,自己先陷入险境。
江为玉已提前了解过,想到几个办法,提出来教阿里娅把把关,“若我说,我救过那人一命,她以银锁许诺,欠我一个人情,如今我前来兑现,如何?”
阿里娅笑一声,无奈道:“放在别人身上兴许可行,摩羧族嘛……你不如先说说别的办法。”
鉴于摩羧族出了名的难打交道,阿里娅从江为玉的主意中选了一个相对稳妥的:派人匿名将银锁挂上市场,引摩羧族主动现身,根据来人的反应和探听的消息决定后续如何应对。见她如此悲观,江为玉也降低预期,打算拓展消息来源,不只关注摩羧族,说不定能从其她途径找到有用信息。
“接着!”
两人商讨完计策的空隙,同行的商队伙伴骑马跑过,一人怀里丢进一个酥梨,咬一口汁水充盈,清爽甘甜的香气直冲鼻腔,如同久旱逢甘露,心里别提多快活。
商队来自波斯,在沙漠的极端环境中应对自如,仿佛组织一群好友外出旅行,白日做好防护,认真赶路,夜里围着篝火跳舞吃肉,尽情放松,七日的漫长路程,一眨眼便到了分别的时候,众人依依惜别,相约再会。
多年未曾踏入这片土地,眼前的城市比记忆中更加繁荣热闹,江为玉只来过南越这座边城,也正是在此处与阿里娅相识。
彼时,江为玉尚且是头一次踏出国门历练,阿里娅也尚未占据绿洲,正四处跑商做大做强,她抢走竞争对手一单中原人的大生意,反教对方阴一手,夺走了翻译,急得抓耳挠腮,满大街碰运气,结果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碰见了一口蹩脚波斯语的江为玉。
当时的阿里娅同中原人打交道的经验有限,形成了那边吃硬不吃软的刻板印象。时间紧迫,竞争对手随时可能再抢走客户,她干脆大手一挥,指挥手下人将江为玉绑来,狠狠威逼利诱一番,强迫对方当她的翻译,同时教会她学中原话。
江为玉静静听她说完——后来阿里娅才知道,江为玉在拿她练听力,等阿里娅回头,两个手下倒地不醒,江为玉一招撂倒她,把三人一起打包吊房梁上,用波斯话审问她们的底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阿里娅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可能把江为玉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放在眼里,梗直脖子拒不配合。直到前来搭救的手下全军覆没,被硬吊了一夜后,她终于确定踢到了铁板,又惊又喜,没想到大街上随便捞个人,都能结识到如此厉害的角色,她立马放软姿态,主动回答了江为玉的问题。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达成和解,江为玉愿意放下芥蒂,帮阿里娅谈生意,阿里娅同意两人互教家乡话,还愿意让出一部分生意分成。在混乱的南越贸易,拼到最后难免开始拼暴力,这样武功高强的人用处不是一般的大,打着灯笼也难找,怎么算她都不吃亏。
于是她们在利益互换中逐渐熟悉,又正好性格相投,彼此欣赏,自然而然地成了朋友。
南越常年内战不止,好在皆是不同部族间的小规模战争,多在城镇以外的地方进行,江为玉人生地不熟,而阿里娅常年有生意往来,经常往返,又在南越许多城镇设置了商号,这次来南越自然并非单纯玩乐,也为了查看商号经营情况。因此行程全然由阿里娅包揽,江为玉难得当甩手掌柜,乐得清闲。
城市人员复杂,为发展贸易勉强维持和平,毕竟不论打仗还是生存,都离不开丰富的物资,这座边城作为南越通往各国的重要交通枢纽,一向繁荣和平,阿里娅的商号占据地势之利,又背靠绿洲资源,发展欣欣向荣,江为玉沾大老板的光,享受贵宾待遇,住下来好好歇息了几日,恢复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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