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逐渐人声喧哗,李自安不知为何感到有些不安,他有些不耐烦地问侍奉在一边的大太监闻喜:“外面发生何事,皇祖母怎么还不召我?”
闻喜是跟着太后的老人了,若不是他亲自来,李自安断断不会在前往鹿鸣寺半途中停下。
当时闻喜鬼鬼祟祟地来到李自安的马车前,低声禀告:“太后有特别安排,请太子殿下紧急秘密回宫。”
既然来人是闻喜,那自然没有必要怀疑指令的真实性。
但是分明是皇祖母特意安排自己去鹿鸣寺祈福,为何突然召他回宫。
李自安压下满腹狐疑,安排人停顿修整,把随行人员分为两部分,大部队先行前往鹿鸣寺,小部分人稍作停顿,再去鹿鸣寺。
趁着修整的时间,李自安选了一个身形相似的亲卫伪装成自己留在第二批前去鹿鸣寺的小部队里,自己则是跟随闻喜秘密回宫。
没想到闻喜行为诡异,带着自己偷偷从神武门入宫,一路上遮遮掩掩,直奔内阁大库的一个小房间,一直等了三个时辰,到现在既没说有什么要事,也不让李自安先行离开,李自安只能干坐着闭目养神,再好的脾气也磨没了。
闻喜闻言谄媚一笑:“害殿下等了这么久,对不住,但奴才也只是听吩咐办事儿,万万不敢为难您。”
又过了半晌,附近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闻喜哈了哈腰,冲李自安笑着说道:“殿下,是时候了,跟咱家走吧。”
李自安蹙着眉头,起身跟上闻喜的步伐,一路走到了内阁的顶楼。
李自安一眼就看到飞檐下面雍容华贵的太后,她正一脸从容地睥睨大地。
内阁专门处理朝政大事,先帝作为开国皇帝,勤于政事,治国有方,内阁大库也建得相比其他建筑更加高耸。传闻内阁大臣办事太累也会上顶楼休憩,俯瞰皇城,传颂大圌的国泰民安。
皇祖母一脸平静,想来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李自安惴惴不安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但是突然被急召回来,又莫名其妙一路躲藏,最后还在内阁不知名房间苦等了三个时辰,李自安略有不快,但他很快压下内心的不满,快步上前行礼。
石凌云单手扶起李自安,李自安不解地开口:“皇祖母急召孩儿回宫,所为何事?”
迟迟没有等来回音,李自安跟着其目光看向喧嚣嘈杂的地面。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李自安整个人都僵住了,只感觉浑身血液倒流入脑,脚步一步也挪不开了。
密密麻麻的武装军队逐渐包围了内阁,但是穿着明显不同于京城的禁军。有些前锋的刀尖还带血,显然是从宫外杀进来的叛贼。他们气势汹汹地盯着内阁,仿佛是鼓吻奋爪的野兽盯着落入陷阱的羔羊,旌旗在阴沉的的天空中飘荡,隐约可见‘清君侧’的字样。
石凌云察觉到了李自安的僵硬,宫变这种事有些人几辈子都遇不到,能无动于衷才奇怪,不过她面不改色地道:“安儿可要看仔细了。”
李自安不明所以,事到临头不召集禁军能看什么。
不过皇祖母淡然自若,他也只得压制住内心的焦躁,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的叛军。
一大片反射着金属光泽的盔甲中,有一个白袍青年特别惹眼,那个身影在盔甲海中熟练地穿梭游走,看身形竟有几分眼熟。
作为规行矩步的太子,李自安是在想不出周围谁有这么大能耐敢带兵进宫造反,他更不明白这么火烧眉毛的情况太后是怎么提前预知并特意叫回他来送死。
思索间,白袍青年已经骑着棕褐色的马走到了阵前,他缓缓抬起头似乎准备开始交涉。
在这一瞬间,李自安终于看清了白袍青年的脸。
震惊自然是第一情绪,紧接着就是迷茫。
一种被最信赖之人背叛的无名情绪侵袭了全身。
李自安几乎错不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
明明前往鹿鸣寺之前,那人还浅笑对自己说:“问君此去几时还?”
李自安整个人似乎被定在原处,就像西海传说中看到妖女的眼睛就会成为石头一样的僵硬。
他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甚至想过或许是不满屈居黔州的黔安王,甚至是在汴京城中的恭亲王,但是他从来没想过是……
太后似乎很满意太子殿下失态的模样,她甚至低声笑道:“宝贝孙儿没想到吧,这是一直待在你身边无权无势的小侍读。养在身边十几年,不曾想养成了白眼狼。”
白袍青年正是太子侍读易殊,那张清冷疏离的脸一抬起来,李自安便认出了。
对方似乎也没料到李自安也在这儿,微微愣了一下,不过立即恢复了镇定。
他盯着顶楼看了几秒,具体说来应当是盯着顶楼上的太后,然后毫不犹豫地策马转身:“有埋伏,撤退。”
他带来的士兵显然没有意识到易殊的意思,毕竟他们刚刚才从西门厮杀进来,起义才刚刚开始,怎么可能在这个已经看见胜利的曙光的情况下突然撤退。
几个将领模样的人不解地道:“易统领——”
话还没说完,一阵强劲的破风声传来,内阁大库向四周发出近千发冷箭,瞬间搅乱了刚刚整齐划一的军队。
呈包围趋势易殊大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连忙变换队形防御。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低沉整齐的轰鸣声,像是暴雨夜的闷雷。
易殊军中的一个小将领连忙跳下马,俯身将耳朵贴向地面:“不好,有大批人马前来,听声音恐怕有十来万人。”
小将领心里一沉,易殊军队统共也才十万,更何况内阁大库里估计早已没有处理事务的大臣,似乎全是提前安排进去的武装部队,还不知有多少人。
看来是中了计,难怪今日攻西门如此轻松,原来是请君入瓮,准备内外夹击。现在就算杀进内阁,也会被众多护卫堵住,根本不能在禁军到来之前上到顶楼,更何况这支部队是轻骑,准备以速度取胜,根本没带攻楼的装备,要想保全大局,为今之计只有撤退。
众将士似乎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虽然从加入叛军开始就已经把生命置之度外,但当死亡的阴影真的笼罩下来,所有人还是开始不可控制地慌乱起来。
李自安看那抹白色的身影在军队中指挥谋划,终于稳住了乱掉的军心,似乎是集结起来准备杀出外包围圈,逃出宫门。
转瞬之间,局势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叛军的势在必得已经变成了落荒而逃,李自安周围也从刚才的空荡荡变得挤满拿着盾和弩的侍卫。
李自安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听石凌云云淡风轻地吩咐闻喜:“把天启弓拿来给太子。”
天启弓一直供奉在祈德殿,这下去少说也要一刻钟,李自安也只好命令亲卫追云前去拿玉扳指。
然而不过弹指间,闻喜就小跑着把沉甸甸的天启弓奉上来了,就连独属于天启弓的羽箭也有小太监呈上来。
准备得过于齐全,看来天启弓也是太后早就备在内阁中了。
李自安别无他法,只能地接过弓箭,调试了一番。
石凌云眼神示意了一下小太监,就见其走到栏杆边朝叛军方向喊去:“大胆易殊,今日竟敢谋权篡位攻入皇宫。既然你狂妄自大如此,我且问你,九年前让太子在狩猎场被贼人掳走是不是也是你?”
狩猎场一事曾经让整个皇宫震怒,作为整个皇宫最尊贵的小太子,李自安从小锦衣玉食,谁都怕磕着碰着,居然在猎场被贼人行刺,在空无一物的漏水山洞忍饥挨饿地待了两天。
猎场负责人员和太子身边的侍卫上上下下直接被送去大理寺审了三天,最后仍是没有查出犯人。
不过这种罪名貌似有些荒谬,那时候自己好像才13岁吧,易殊当时才成为不到侍读一年,也不过才14岁,这个年纪并且在宫中举目无亲的小孩活下来都小心翼翼,哪来的权力人脉办这样一件大事。
李自安屏住呼吸,紧盯着众多盔甲前方的白影,阁楼上的呼声甚至不能使其回眸一秒。
只见易军中的小侍卫举起旗帜挥舞了两下,这是大圌军中常用的标志,意思是表示肯定。
这是承认了当年之事是他所为。
太后有些怜悯地看向李自安:“我单纯的孩子,肯定没料到有人从小就开始算计你。”
周围的环境就像失去了颜色,风声、人声、和下面军队马匹的嘶吼声全都暂时消失了。
李自安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窟,整个人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太后转头看了看周围的侍卫,以及已经出现人影的禁军大军,轻声说道:“禁军上下都在,好孩子给他们展示一下我们皇家从小培养的箭术。”
李自安沉默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已经恢复了往日平静。
他依言举起了代表大圌皇权的天启弓,又抽出一根周身画满特殊纹样的羽箭搭在了弦上,右手拉住箭尾向后延伸,弦越崩越紧。
‘唰——’
代表着大圌荣誉的羽箭眨眼间便射出,明明周围只有破空的箭鸣音,但是他仿佛已经听见箭头没入血肉的可怖音响。
大圌开国之君就以箭打天下,这把天启弓正是他一统乱世的武器。
由于开国之君的影响,大圌人都精于箭术,更何况李自安作为太子,从小更是在这方面特意培养。
箭准确无误地射向了统领军队准备杀出血路逃出宫中的白袍青年,似乎射到了腿上。
突然的偷袭使得对方差点落下马去,这时他周围的人才开始七手八脚地掩护起来。
李自安藏起不住发抖的右手,抑制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转身若无其事地说:“皇祖母恕罪,风太大了,略有偏离。”
喘不上气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李自安猛地从床上坐起,汗水从他的额角滴落,胸口抑制不住地上下起伏。
他扫视一遍房间,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客栈。
刚刚浮现在他脑海里的不是梦,正是三个月前发生的事情。
那日过后,这段回忆就日日在夜里纠缠李自安。
“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
黑暗里传来一声他叹息般的低语。
大圌 chuan 平声
“问君此去几时还”出自李叔同的《送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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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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