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衔霜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秦姝言,一时竟想不出来该说些什么。
也许她应当好奇一下秦姝言怎么猜到的,但转念一想,洛衔霜又觉着:到底曾经的重臣之女,就算无心于政治纷争,总也是聪明的。
洛衔霜听了好一会儿,默认了秦姝言的猜测,说:“我不确定,但他若是活着,今年一定会出现的,他会来赴约的。”
“赴什么约?”
洛衔霜抬起头,看了看远一些的地方,云层不是很厚,堪堪遮住些太阳。
洛衔霜道:“你不觉得,他前两年就算不回来,也会在秋冬时节捎个信吗?”
“这么想想倒也是……”
洛衔霜生怕秦姝言思维一散开误会些什么,赶紧接着解释:“确认一下还活着,毕竟他也是挺想改变一下局势的。”
秦姝言点了点头,几乎是在洛衔霜一说完便想到这是洛衔霜特意加上的解释,突然很轻地笑了笑,说:“嗯,知道了。”
“那我们届时如何?”秦姝言牵起洛衔霜的手,将视线从一片幽蓝湖面移开,看向了前路。
洛衔霜没有回答,她反而问:“说说看,你的想法吧——不考虑别的任何什么,说你所想的便是了。”
秦姝言步子不停,道:“如今朝上大体分了沈斫清与何承暄两个派系,不只是因为左右丞相的身份,而是他们在政见上有些矛盾,而且不分上下。”
“那依你看,谁占优势?”
“你是想……站沈斫清这一队?”饶是身侧无人,秦姝言还是把声音放得很低。
洛衔霜笑而不语,过了会儿才说:“说了,不考虑别的什么。”
“沈斫清的一些上疏似乎是合皇帝的意的,但不排除沈斫清这条线就是皇帝有意为之。这位多疑的陛下还是想平衡势力的。因为……除此外,皇帝还亲自提拔了些人。”
“非要选择,沈斫清未必不是上选,就看他是否志在此处了。不过选择利用沈斫清也未尝不可,自走一路。就是难度会偏大些。”
洛衔霜抿唇,道:“那能看出来谁的阵营有谁吗?”
秦姝言想了想才说:“其实何承暄那边一些亲信还是蛮明显的,不过沈斫清这边并不明显。”
秦姝言说着,突然一顿,有些恍然大悟一般,继续说:“是了,这倒也是沈斫清的高明之处了,不留下自己的把柄……”
秦姝言看着洛衔霜眼底的笑意深了些许,她就知道自己和洛衔霜想到一处去了。
洛衔霜说:“或许这就是沈斫清为什么现在看来更得势一些的缘故吧。不过我要是顾惜文,我更愿意周旋两方,选择第二条路。”
秦姝言有些不解,说,为什么:“你也看得出来,沈斫清不是什么善茬。就是因为沈斫清的不可控因素,所以他一定会走第二条道。”
秦姝言想了想,补上了后半句:“也是因为顾家吧?听闻那一战里,也不算是灭门,顾惜文的兄长早些时候是被俘了吧?不对,这不是重点。”
秦姝言把思绪赶紧拽回来,说:“顾家虽倾覆,但到底不算落下了什么罪名,就算迫不得已收敛锋芒,但早年也没什么过密往来,所以自己的派系并未彻底散乱吧。”
洛衔霜点了点头,其实她想说“不过这般形势下,有几人还对这位皇帝有信心呢?何况上一辈的交集,如今也上了年纪了吧。算下来……能用得了的并不多”。
但到了最后,洛衔霜还是只拉紧了秦姝言的手,说:“另外……他顾惜文,从不愿受制于人。我们洛家也一样。”
“我们呢?”秦姝言说,“现在,公平些吧,说说你的打算?”
洛衔霜淡然一笑,说:“我啊,洛家的人休息够了,我自然要当个背后之人,和你一起下完这一局啊。”
秦姝言没立刻接话,只是过了好久她才问:“你一开始也是打算自己入局的吧?”
“焉知执棋者不在局中呢?”洛衔霜挑眉笑着反问,“最开始是的,甚至本该除夕之夜便撒网了,但有了顾家的事我便不得不等等了。”
秦姝言点点头,说:“果然啊……”
说着话两人便到了山海楼门前了。洛衔霜刚抬脚要进去就看着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形,立刻就整个人都顿了一下,偏过头低声跟秦姝言说:“果然,说不得啊……”
洛衔霜说话时就像是在咬着后槽牙一样,秦姝言当然也知道了洛衔霜说的是谁,因为她一抬头还和沈斫清撞上了视线。
“……”
这一路走过来,就算洛衔霜不说,秦姝言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皇帝的人还是远远跟着在的,就他那多疑的性子指不定要怎么联想了。
洛衔霜没立刻说话,她紧紧牵着秦姝言,留意了一下身后,能察觉到皇帝的人是靠近了。洛衔霜很不明显地笑了笑,趁机对秦姝言道:“这不就跟近了吗?都要到我眼跟前来了……真是什么主子手底下什么人。”
秦姝言明白洛衔霜的意思,装作不经意地四下一看,大概锁定了是谁,便又没那么担心了。
洛衔霜轻轻拍了拍秦姝言的手,说:“没事呢,放心。”
秦姝言反手握着洛衔霜的手,为自己解释:“我知道的,走吧。”
洛衔霜走过去,注意到了沈斫清手里拿的花,含笑道:“怎么,沈大人也喜欢木绣球?”
沈斫清垂眸扫了一眼手里的一小束花,将笑不笑地反问:“也?”
“没什么……”洛衔霜刚才的问本就是下意识一问,突然想起来他们两人没什么交集便也就不提了,她说,“就是以前有个朋友挺喜欢的。”
秦姝言听着,心里清楚,洛衔霜说的应当是顾惜文。她又想了想早年顾惜文在京时的景况——他虽然与一些世家子弟关系不错,但并不真的与谁很亲近,和这一直像是高岭之花的沈公子更是不可能产生关系了。
洛衔霜换了个话题,说:“据说会试左右京中蛮热闹的,可是真的?”
“是啊,一些人家喜欢在这时讨论婚嫁,当然了,新科状元出来了,总是也要闹一阵。”
洛衔霜淡淡笑着,心说“故人相逢总是要热闹些的吧”。
洛衔霜随口问了两句长宁的事,看沈斫清等的菜拿到了便不多说什么了。她故意又问秦姝言:“长宁说要佛跳墙,你呢?”
秦姝言略做思考,说:“我想吃这的金乳酥。”
“不要别的?”洛衔霜又问。
秦姝言摇了摇头,说:“这个时辰回去也还是要用晚膳的,没提前交代不准备,便还是回去吃吧。”
“好。”洛衔霜依言只要了这两份。
沈斫清到底武状元出身,虽然因为父亲辞官的缘故还是成了文职,但敏锐程度可谓一流,一和洛衔霜走过就注意到了一边的人。
沈斫清不着痕迹地扫了那人一眼。
他又想起自己前些日子见到的那个身影,方才洛衔霜说那句话,更是加重了他的疑惑。
沈斫清暗暗想着:“顾惜文……真的是你吗?”
路上,秦姝言步子轻快,突然想起些什么,想起皇帝的人又稍微顿了一下,直到确认那人又开始远远地跟着了,秦姝言才说:“我突然想起来,入宫之时我见过你。”
洛衔霜一听这话,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强压着笑意说:“嗯,我记得。要不……你猜猜为什么那么巧?”
秦姝言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些什么——是啊,话本子里的那些久别重逢终归还是剧情推动使然,落在现实里,那还是蓄谋已久要多一些。
“好啊你,不告诉我?”
洛衔霜笑着躲秦姝言想挠她的动作,抓着秦姝言的手,一副撒娇的语气解释道:“哎呀那不是,一开始以为你没认出我来,后面我自己都要忘了那茬了嘛……”
“好嘛好嘛,不跟你计较啦。”秦姝言顿了顿,有些傲娇地说,“看在现在我喜欢你的份上。”
“谢谢姐姐——”洛衔霜拖着调子笑嘻嘻地应。
“对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秦姝言并不相信那时候洛衔霜就已经建立起来她的人脉了。
洛衔霜含糊道:“不过就是跟同行那个公公说了几句,他就明白了啊。”
秦姝言一边是不相信洛衔霜的说辞,一遍也是真的好奇,所以她继续问:“你怎么跟他说的啊?”
洛衔霜想了想,轻声笑了笑,故意逗秦姝言:“我说,那是谁啊?然后他就说是新入宫的女官。我又问他啊——前面的那位好生漂亮,为什么不能选为妃啊?”
秦姝言含笑嗔着:“好好说话行不行的啊?”
洛衔霜正了正色,说:“真的,我就是这么问的啊。那位公公看着挺和善吧,他和我解释了。我就说到时候我宫里的人有没有这么漂亮。”
秦姝言想了想,觉得洛衔霜在外人眼里没什么城府和心计的形象应该是从那时候就开始装了。
洛衔霜继续讲:“但他没正面回答我,我就说那他能不能去我那里啊?”
“他就没怀疑什么?”秦姝言疑惑道。按她的印象,皇帝亲近的这几人,个个人精,跟那位主子一样八百个心眼。
洛衔霜耸了耸肩,说:“没啊,不过是选个女官而已。而且我多少年没回京了啊。”
“这倒也是。”秦姝言点了点头,开玩笑道,“你演的单纯无害的这形象啊,早晚露馅。”
洛衔霜很不走心地装着无辜说:“我怎么叫装呢?我能害谁呢?”
“怎么不叫呢?是谁天天就喜欢玩借刀杀人啊?”
“哪一次啊,我怎么不知道啊?”洛衔霜继续装。
秦姝言也顺着她来,张口就开始列举:“下毒那次,算是借了长宁吧?辰贵妃这一遭呢?可能不是出于你的打算,但你应该早猜到了吧?”
洛衔霜抿着嘴,过了会儿,她问:“后悔了吗?觉得我手段过于算计了吗?”
秦姝言没想到洛衔霜问这个问题,事先她其实也没往这方面去想。
秦姝言看着洛衔霜的神情似乎不再是刚才那般开玩笑和不怎么在意的模样了,她很认真地回答:“不啊,我早就知道了你不是什么很单纯的人,在那一年新年。”
我们的相识相逢,本就是一个人的陷阱,另一个人心甘情愿走过去。未尝不是一种双向的预谋。
现在又谈什么算计呢,我早知道你是这般了。
——至少一套手段,永远都不会落到我身上,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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