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5

“怎么那么急着出院?”

金梦瑶在军训队伍里找到江莼。

她瘦而薄的后背藏在宽大不合体的制服里,回过头,一双眼睛清凌凌的,上目线温和圆钝,没想过自己会引人注意。

“在医院躺着好无聊啊,正好我室友这周约了火锅局,我就抓紧出院了。”

江莼避开金梦瑶关切的目光,小小地运用了一把蒙太奇的手段。

火锅局是真的,但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请假超过七天就没有办法评选先进个人。

军训阶段的先进直接关系到年末的新生奖学金。陶雍说的。

“你这孩子,又不是什么好事,干嘛上赶着。”

金梦瑶盯着江莼的脸。还好,没有刚来那会那么惨白了。

既然已经出院,那为了公允起见,她没有理由再拘着江莼不让归队。

她叮嘱了不要太劳累,就放她回去训练了。

军训一共13天,为了最后的呈现赶进度。江莼不在的这几天里,大家已经开始操练军体拳了。

“第十式,马步横打!”

伴随着队内整齐又精神的口令“一!二!”。

江莼学习能力强,几遍下来,已经可以做得和大家一模一样。

然而教官的下一个口令让她有点懵。

“下一式,虚步砍肋。”

随着整齐的口号声,同学们纷纷做出了正确的动作,江莼独自立在原地,有一种风吹草低见牛羊般格格不入的扎眼。

教练,这个没学过啊。

她跟着,暗忖军训的教学进度真是比数学课还快,掉一支笔都可能完全跟不上进度,何况她还在医院躺了这好几天。

没办法。就算下训后可以找教官听小课,但总得先把基本动作练顺了。

好在江莼不是第一排,倪芳菲在她前面,她得以照猫画虎模仿人家的动作。

有几秒的偏差,但已经能做得**不离十。

教官从江莼旁边走过。

带领新生军训的都是高年级学长,经过提前半年的训练,练得铁面无私。

好消息是刘教官是相对最柔和的一位,坏消息是听柯巧说他有过和同学当面开撕的不良事件。

“还是很凶的。”

她们一致评定。

江莼腿心的血管酥酥麻麻的,流过温度的血液,在突突跳动。

她内心暗暗祈祷“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幸好他侧身经过,没有关注到她。

江莼提起的心悄悄放下。

“左手还是右手?”

她听见刘教官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右手指节要并拢,斜向45度,不是平的。而且虚步一定要稳。”

倪芳菲被他一抓住胳膊反而站不稳,跳了两下。

边上的女生扶住她,班上其他人发出善意的哄笑。

倪芳菲涨着脸,双颊染上橘红,尖声嚷嚷,隐隐约约的不服,唇边却是笑着的:

“我刚刚是能站稳的!”

刘教官被她着急上火的样子惹笑:

“全脚掌着地,不要半掌。”

她抽回手,重新把握平衡,脸上的笑大方又得体。

“我知道,我自己站得稳稳的。”

刘教官环顾一圈,寻找哄笑声的来源。

江莼倒是没笑。但是他这一转,倒让手忙脚乱的她被逮个正着。

惊慌的表情被捕捉到,江莼心凉了一半。

而当教官的话音夹带嘲弄的讽笑落下,她的心彻底凉了:

“这还有个浑水摸鱼的。”

“你,打一遍给我看。”

刘教官和全班人的注意力一致落到正在极力降低存在感的江莼身上。

“预备姿势!”

还没开始,江莼就已经腿软了。

她脸烫心脏狂跳,围观群众们——她最大的过敏源——正心态各异地准备欣赏她的表演。

紧张之下,她注意到视线偏移处的看台方向,有一道平静的目光朝她投来。

江莼没有闲暇去看清那人的脸。

她心绪混乱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如果是陶雍,他会怎么做?

陶雍高二时,数学水平已经是校内前列。彼时省奥赛来校选拔五人参赛小队,排在第三的他却无缘。

数学老师欣赏他,看他失落,便有意透露。选拔倾向于高三的同学,他们这个阶段更需要这个奖项。

能允许他参加选拔考试,算是对他的格外优待。

他说,在能力和地位没有到达某种程度时,不随波逐流就是最好的抵抗。

“一,二。”

从几秒钟的回忆里抽身,江莼想了几遍动作,然后提臂送肩,尽力把腿踢直。

修养几天突然回到高强度的训练,她体能所剩无几,酸痛从肌肉深处传来。

空气滞了一瞬。

随之而来的是渐渐收敛不住的笑声。

女孩子们掩唇,男孩子们指指点点,跃跃欲试。

“江莼,踢反了!”

柯巧在人群中把手比喇叭状,出声提醒。

她很快被刘教官严厉的眼神逼退:

“谁再提醒,一起受罚。”

后四个字是很微妙的。

如果只是自己受罚也就算了。

江莼开始后悔没有听金梦瑶的多休息几天。

她一条腿不尴不尬地踢在半空中,没人让她停,她不敢自己放下。

血液供不上,她感到发凉发僵。

刘教官的表情里是嘲弄?揶揄?

他一只手捏住她小腿,试图将它和地面掰成两条平行线。

江莼感觉她的腿快要断了。

对方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相反地,像察觉到江莼的抗拒,隔着裤腿的手越捏越紧。

他慢条斯理地转向大家,名义上是讲解动作:

“腿踢得这么软,是踢腿还是搔痒?敌人一只手,拎小羊一样就把你拎起来了。”

一阵羞愤涌上江莼的大脑。

挣扎两下,动弹不了。她另一只脚固执地站在地上,一步也不移。

她知道,一旦她松了劲,要么,她会往前跌在塑胶操场上,要么更糟,她会一下摔到身后的男人身上。

江莼哪个都不想选。

她不笑不闹也不求饶,沉默地冷着一张脸。

就这样僵持了一分多钟。

“教官。”

一道嗓音从队伍外边传来。

顺着声音的方向朝他看去。

坐在残兵连的于槲懒洋洋地举手。他腰杆笔直,小臂也直。他脸上不带笑的时候,模样真像棵小白杨。

刘教官认识他——学生会主席的传话筒。

“什么事?”

“她前些天住院了,刚放出来。”

“到吃药时间了。”

他说谎话时一双眼睛圆圆的,直直地看着对方,说话不疾也不徐,江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药要吃。

刘教官低头打量她。

果然,一张脸惨白如纸,唇色浅得吓人。

“你要吃药你还傻站着干嘛?”

调侃放不开的木头美人本就无趣。他自讨没趣,借机松了手。

江莼得以端正站好,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忘了。”

尽管于槲说得理所当然,可江莼脸颊还是很烫。

再不趁机离开这里,她就得回医院去了。她心想。

她快步走出人群中央,背后的一句话冷冷地,将她钉在原地。

“你说话之前,喊报告了吗?”

刘教官这句话显然不是冲着她说的。

她回头看于槲,从他一贯温和的脸上读出几分桀骜。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将双手插在兜里。

不笑的时候,他脸上的线条冷峻,半侧笼着阴影,垂眼,看不出眼底的神色。

刘教官势必要把自己的面子拾起来:

“你,按规矩罚。”

于槲是唯一一个开了长期假条可以免于军训的人,全班都知道。平常他只需要随队坐在附近,名义上为大家服务,也不会真的剧烈活动。

大概是身体不好。

具体是什么,没人知道。大家只私底下猜测,当做半公开的秘密。

但于槲什么都没说,轻巧地跳下看台。

“教官,他……”

江莼想分辩几句,可于槲安抚般冲她摆摆手,让她不要再说。

一气呵成的二十个俯卧撑,动作标准到位,无可指摘。

他站起来,掸掉身上的灰,目光找到江莼,引她离场:

“走。”

江莼揣着心事,始终落后他半步,闷头走在校内林荫路上。

他为她出头,当然是不想她江莼牵连倪芳菲被罚站吧。

江莼心里这么想着。

应该是这样,当然是这样。

要么就是金梦瑶学姐特别关照过。之前在医院他不就是这样吗。

不管怎么说,

江莼心想,他帮了她的大忙,理应关心一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你身体没事吧?”

于槲勾唇:

“不应该是我先问你?”

江莼脸烧得更厉害,只敢摇头: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你呢?”

“我脖子疼。”

于槲说着,手揉颈侧。

江莼讶异:

俯卧撑会伤到脖子吗?还是说他的老毛病是脖子上的?

“你走那么后面,我跟你说句话还得回头,可不得脖子疼。”

……

于槲右手掌心贴上他自己的左胸,口气平缓得像在陈述无关人的病情:

“我是这里的问题。从小的毛病了。”

是心脏啊。

江莼望着他青春的面庞,自己的心十分共情地抽痛了下。

“保密?”

他敛起目光,侧着脸,羽睫抖落一束阳光:

“我不想受到太多莫名其妙的优待。”

“保密。”

江莼垂眸,声音低低的。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浮上心头。

他们现在算是有共同的秘密了?

为了不让于槲的脖子太累,她提起步子,走到他旁边。

仰脸偷偷瞧他,看见他唇角若有似无的笑:

“真听话。”

江莼目光逃开,客客气气地:

“谢谢你,于槲同学。”

被他接下来的话哽住:

“你对谁都是那么客套吗?”

“明明见过那么多面,还很不熟的样子。”

他像自言自语,语气温柔:

“分享过秘密的人,可以不用那么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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