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像是会打人似的,人们一出门就缩着个脖子,手也不拿出来,两只袖口相接胳膊交插一块,脖子上围个围巾,耳朵上挂个耳暖,个子高的人这样穿像只雪糕,个子低的像只热狗馒头。
温染抱着热水瓶暖手,吐着哈气想象自己是喷火龙。
这节课是体育,凑巧的是文二居然能和理**班上课,这个怎么想都不可能的事,居然就这样巧合的发生了,还是在霍笛请假的这一天。
温染可能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傻,便走到一边,问蓝婧:“霍笛到底去哪儿了?”
“干嘛,找我们家霍笛什么事?” 蓝婧就是要绕圈子。
“哎呦还你们家,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有手机。” 温染腾出一只手,准备拿手机。
蓝婧开了口:“今天她爸忌日。”
温染一愣,把手机放回兜里。“哦。”
11月23 日这天,天还没亮,老太太起床煮了块四四方方的肉,买了两只圆馒头、鞭炮和烧纸。
昨天夜里下了小雪,才刚刚将地铺上一层就停了,霍笛起床的时候只有菜坛子上有点痕迹。
今天是这一年里,家里的气氛最为浓重压抑的时刻,俩人沉默寡言。吃过饭后,霍笛骑上小电车,老太太挎个竹篮坐在后面。
如果生在在农村,你根本看不到一块空着的,没有种植痕迹的土地,因为农民视它们如宝贝,每年秋季的收成足够未来一年家人里的粮食。俗话说靠山吃山,土地流进血液里,咳出的血都带着土褐色。
连片的土地被切割成方形,平均的分给每门每户。有的开春种了花生,到秋季叶黄叶落开始收割,现在冬天,地里一片凄凉寂冷,枯草一点。有的种了冬麦,地里冒着一点青绿。
墓碑在空旷的土地上赫然矗立,被草藤依靠缠绕。这是霍家祖坟。
霍笛帮着把杂草清理到一边,老太太跪在碑前空地上,拿树枝画了个圈,圈里放着方块肉和馒头。
霍笛撕开长炮,到远地方伸展开来。
老太太开始烧纸,霍笛点炮,引子冒出火星后她紧张的赶紧扔掉,跑到老太太身后跪下。
炮声在空地上乍然震响,噼里啪啦将冷寂的空中甩出一条裂痕,硝烟味弥漫,飘零。随着霍笛三个下跪,声音逐渐递减。
霍笛看着眼前的墓碑,明明拜的是两个人,面前却只有一个墓碑,墓碑上写:父,霍胜明,子,霍咎。
于2003年11月23日合并下葬,霍胜明享年59岁,霍咎享年27岁。
老太太已经模糊了眼眶,霍笛心里发酸不言,只默默收拾东西,然后把她搀扶起来,上了车。
回去途中隐隐下着小雪,老态龙钟的常识文感知力比年轻人差些,大片雪花落下时她才感到冰凉。
她眺望远处,嗓音是人的年轮:“我记得那年,也是这样的雪。”
枯如冬草的手接了一片雪花,小雪转大雪,漫天飘零,那个年轻的常识文站在院子里,也是这样伸着青葱细指接下一片冰花。
那天是她丈夫霍胜明去世的日子,因为癌症,霍胜明被苦苦折磨两年,在这样祥和的早上闭上了眼,长睡不起。
三岁的霍笛一身孝服,安安静静坐在霍胜明的棺椁旁,以往的小孩看到这些都会感到怕,可是她不哭不闹。
同天下午,村里人传来噩耗,跌跌撞撞地跑进家门,为这悲哀雪上添霜。
“霍咎死了!大娘你儿子被人打死了!”
霍咎天生好赌,霍笛她妈离开他一半原因就是因为赌博。
一天里死了两个人,这样的事在村里都少见,霍笛只记得,那天家里涌来了很多人,在她的视角下几乎要把院子站满,抬头就是脸,低头就是鞋,这些人到了晚上也久久不散,长大后才知道,那是来帮忙的。
那天没人能感同身受常识文的绝望,她像是裸身泡在冰天雪地里,河面飘着两具至亲的尸体。她离死也就一步的事,她那样瘦小的身板却硬生生挺了过来。
她看着地上的霍笛,双眼迷茫。
因为霍笛,还有霍笛,所以她不能死,就算只有一口气,也要吊着。
到了家,霍笛把老太太鼻涕横流的脸拿热手巾擦了擦,屋里开着空调,空气一会就暖活了,老太太有了困意,霍笛让她躺下睡会儿。
“傻帽啊傻帽。”霍笛手掌抓着霍傻帽肚子,举在面前,垂着眸子,陷入自己的悲伤中。刚想问“你妈呢?”,就想到这傻帽是前排王奶家母猫下的崽,人家妈就离她几百米。
霍笛喃喃自语:“可是我想我妈了,她真的不要我了吗?”
霍傻帽乱瞅,明显给不了答案。
下一秒,手机振动,霍笛抽出手把手机拿出来,是蓝婧给她发的消息:温染想你了。
“你想她了?”蓝婧只是随口一问。
“是啊,我想她了。”
这句话要是让霍笛听见,指不定有多高兴呢,蓝婧为她感到可惜。
然后蓝婧掏出手机,偷偷将这份情意转达给霍笛:温染想你了。
再配上一张贱兮兮的表情包。
虽然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但也足够了,足够温暖她这颗微微微微微冷的心。
TD:等着。
走之前她把空调温度调低点,不会让老太太太热也不会太冷,不放心把傻帽放家里,所以揣在兜里,骑上小电车扬长而去。
她们已经上了三节课下课了,这个时间点快吃饭了,估摸着她们也该饿了。
蓝婧得到第一消息赶忙跑到文科楼。
“真的来了?来上课吗?”温染问蓝婧。
“不会的,来看我们,估计带了好吃的。”以蓝婧对霍笛的了解,肯定不会空着手。
“走呗走呗。”赵晴摇头晃脑。
四个人到了大门口,抱着栏杆,居然有点纯狱风。霍笛款款到来。
果然不出蓝婧所料,霍笛拿着两袋糖炒栗子过来,先是给了赵晴一袋,蓝婧和林舒板被吸引过去,然后再把另一袋给温染,这样就没人来抢了。
“蓝婧说你想我了。”霍笛笑说。
“是啊。”温染说,“但是你就不怕蓝婧骗你啊。”
“哼哼,不怕,蓝婧骗我骗的多了,我能分辨出来。”
“我猜你是真的想我了,所以我来了。”
霍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烤红薯,塞给她暖暖手。
“霍笛,你这人真好。”
“你们俩是背着我们谈了吗?该走了,快上课了。”赵晴打扰氛围。
“回去的时候跑慢点,我也走了。”霍笛依依不舍。
温染冲她笑笑:“好。”
霍笛回到家,老太太还没醒,估计得睡上一段时间,霍笛做了两张卷子,最近她一直在练答题速度,现在已经可以四十五分钟左右做完一张数学卷,正确率也提升了百分之五。然后把晚上家教的内容再做个概括,就没什么事了。
她去厨房转了转,目光落在方块肉上,这方块肉半生不熟,只简单被煮了一下,瘦肉很柴,像这样的肉在家里最难消灭完。
所以她准备做成梅菜扣肉,老太太喜欢吃甜的,但有时候血糖偏高,所以这道菜只有每年过年她才做。
老太太醒来的时候闻到一股香甜味,心情也没那么差了。
饭菜都在锅里保温,霍笛在堂屋玩手机,老太太从里屋出来:“吃饭吃饭,我饿了。”
霍笛莞尔一笑:“好,你在屋里坐着吧外面冷,我把饭菜端过来。”
光闻味道老太太就知道是梅菜扣肉,脸上笑着,眼睛明亮。
老太太习惯了汤汁拌饭,准备拿勺子舀点汤浇米饭上,被霍笛半路截胡:“不允许,能让你提前吃梅菜扣肉就不错了,不允许。”
“小气。”
“嘿!你这老太太。”
家里分工明确,霍笛做饭老太太刷碗,霍笛站她旁边,欲言难止,张开的嘴犹豫半天又闭上。
“你下巴脱臼了?干嘛呢,有事说事。”老太太说。
“有没有我妈照片,我要看。”
“没有。”老太太斩钉截铁。
“那我妈叫什么你总得知道吧。”
“这么多年了我哪儿知道,我都快老年痴呆了。”老太太装傻也是很有本事的。
“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去写卷子,关于你妈的所有事我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突如其来,不合时宜的话也是张口就来。
霍笛笑喷。
“你怎么这样。”霍笛边笑边说。
“怎么样?”老太太去擦手,霍笛像个跟屁虫一样,走到哪儿黏到哪儿。
“爱你的每一样。”霍笛学她。
“滚。”
老太太问:“你下午还去学校吗?”
霍笛回:“不想去。”
“那你给我搭把手,咱俩把粮食屋那窗户钉一下吧,过几天天气预报上有雨。”老太太说。
“行。”
霍笛去杂物间找点工具,搬着梯子,老太太锁上门,俩人顺着街道绕到房子后面。
天冷,没人愿意出来,街上一个人影也没。
梯子靠在墙上,霍笛爬上去,正好够到粮食屋那窗户,霍笛先拿斧头把旧年的钉子卸下来,然后老太太把新的薄膜和钉子递给她。
冷风呼呼,不太好钉,一共俩窗户用了半小时。
“走吧,太冷了。”霍笛扶着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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