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郑踌躇在,两人也不能拌嘴了,维持了暂时的和平。
郑踌躇将目光投向窗外,看见了瞿英姿落寞的背影,于心不忍地问江耀:“师父,你不让英姿跟过来,是怕有风险吗?”
江耀点了点头:“现在还是不要让她去这种任务比较好,万一搞成宗律师那样就不好了。”
尤未设置了导航,江耀按着开,没多久就到了。
江耀正奇怪,他以为丛千斐的别墅应该离得还远,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到了,问尤未:“是这里?别墅不应该在雾水区吗?”
“别墅可以明天再去,画展的票明天就不一定抢得到了。”尤未从包里掏出两张展览票,“之前没想到你徒弟要来,只买了两张票。”
江耀对她这种每次都不说清楚的做法深感无语:“可你刚和我说的是去别墅?”
尤未不慌不忙回答:“别墅迟早会去的啊,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我们就先去逛逛阮觅夏策划的画展吧。”
自从阮觅夏出事后,这场展览的门票价格迅速飙升,简直到了一票难求的地步,来参观展览的未必是真的来欣赏艺术的,更多的是凑热闹而来的吃瓜群众。
江耀在意的也不止她没交代清楚这个问题,他更在意另一点:“今天闭展,阮觅夏还不知道会不会在现场。就算她不在,她同事也都在。万一撞上了,认出我们怎么办?”
尤未无所谓:“认出来就认出来,这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吗?我们是为了调查过来的,又不是来捣乱的。”
江耀可不这么想:“你现在身份很敏感,你——”
“江律师,你是律师不是老师吧?我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事吗?”尤未依然无畏,“如果他们因为我是丛千斐的姐姐而慢骂我、攻击我,我只会骂回去、反击回去。”
“你要是害怕,你可以留在车里。”
她说着,率先下车了。
他知道她一贯是说服不了的,只能头疼地对郑踌躇说:“踌躇,你先去丛千斐绑走阮觅夏的那条小巷子看一看,全方位地录个视频。我先陪她上去画廊看一下。”
“好的,师父。但你真的要上去吗?”郑踌躇也担心江耀再次遇到类似的“红字事件”,“你要不要戴个墨镜和口罩?”
在一群正常来参观的人里面,戴了墨镜和口罩才更惹人怀疑。
江耀解开安全带,和郑踌躇道别:“没事,我会小心的,我先走了。”
他匆匆下车,大步跑着追赶上了尤未,因为着急,下意识就抓住了她的手腕:“把票给我。”
像触电了一般,尤未抖了一下,止步看向他罩在她腕子上的手。
气氛忽然有些凝滞。江耀能感受到她的脉搏在手心里富有生命力地跳跃,好像他可掌握的命运里终于再次有了她的共鸣。
他错愕着一时没有松开,直到听见门口的检票员向他们喊:“麻烦不要堵住入口哈,有门票的请出示一下门票。”
江耀这才如梦方醒,松开了手,对尤未说:“把票给她吧。”
尤未也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将票递给了检票员。
检票员检票完,交还给两人。
江耀扫了一眼,才知道了这次画展的主题——“朝花夕拾”。
尤未取了两本展览目录,将其中一本递给江耀,自己也开始迅速翻阅,发现这次展出的作品都是与花有关的,风格虽然迥异,但都是借花来表达创作者们想表达的主题。
江耀其实并不理解尤未为何要来看画展:“这个对案件会有什么帮助吗?”
尤未边看,边带着他等电梯上展览厅:“想要走进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最好的办法就是来看他们的作品。如果阮觅夏真的是为了陷害丛千斐才整了这一出,她一定是有所求的,她的**会**裸地呈现在这场画展里。”
江耀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但在心里却默默想,就算是这样,尤未真的能看出来吗?
当年在伦敦读书时,江耀有时间时还会去Natioanl gallery和Victoria Miro等地方去看看展。他比较喜欢玛丽·罗兰珊和莫奈的作品,因此有次买了一组莫奈的《罂粟田》系列的杯垫回家。
他将杯垫放在了厨房,原本打算自己用的,结果有天看见尤未某天用它垫自己的咖啡杯。他倒也没有小气到因为一块杯垫和她斤斤计较,只是无法忍受她如此不爱惜这块杯垫,用得上面都沾满了咖啡渍。
看着被毁的“罂粟花田”,江耀也忍不住和她理论,却遭到她的白眼:“不管上面画了什么,这都只是块杯垫。你买它回家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它会有被沾上咖啡渍的一天。你没必要因为喜欢这幅画就要把这些杯垫供起来,我只是在物尽其用而已。”
江耀懒得和她吵下去,腹诽她真是一个不识货的暴发户,对艺术没有起码的尊重和欣赏眼光,和她堆在她卧室的那堆奢侈品一样,浅薄庸俗至极。
猜到他在想什么的尤未笑了:“江律师这么记仇呢?只不过弄脏你几块杯垫,到现在都觉得我不懂得欣赏艺术?”
他并非是记仇,只是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对这些并不敢兴趣:“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知道你和以前一模一样,从没改变的一点是什么吗?”尤未笑道,“就是你从心里看不起我,脸上还非要装出尊重我的样子,而且还能让我一眼就看出来。”
江耀一怔。
当年他与她脾性不合,因为这种小摩擦而斗气的事多了去了。他虽然是对她有过腹诽,最多也只是因为和她理论完还在气头上,不至于对她真有什么意见,更不至于要上升到什么他“看不起”她的程度。
他想解释,可她并没给他说出口的机会:“既然你这么看不起我,那我们不如来打个赌吧?看我们谁能找到这个画展里,艺术价值最高的一幅画。”
她正说着话,电梯“叮咚”到达,人流鱼贯而出。
眼看有人几乎要挤到她,江耀忙伸出手,想要把她拉过来。
但他迟了一步,来人还是撞到了尤未的手肘,让她吃痛地松开了手,手中的展览目录也瞬间掉落。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撞到尤未的人停了下来,转回来帮她拾起了目录,急切问她,“您还好吧?”
江耀抬眼,望向出声的人。
那是一个无法判断年龄的女人,戴着宽大的帽子,帽檐遮住了她的眼睛,只能听得清她的声音,温柔婉转。
尤未已经不怎么疼了,和她说:“我没事。”
那个女人再次和她道了个歉,才离开了。
赌约被那个女人打断,尤未却还有兴趣重提一遍:“要赌吗?”
他虽然觉得荒谬,但转念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了兴致:“我们赌什么?”
尤未想了想,但也没想好:“那就俗套一点,输了的人要满足赢的人一个愿望吧。”
他几乎没有思考,就同意了:“一言为定。”
可又想到一个问题:“艺术作品都是无价的,怎么能互相比较价值呢?”
“那换一个比较法吧,”尤未扬了扬手中的展览目录,“这个目录上,每幅画都有介绍和缩略图,我们就光靠翻目录,来找我们心目中最吸引观众的那幅画,然后去我们找到的画前面比较哪幅人流量多,怎么样?大众的眼光总是没错的吧?”
他刚点头同意,尤未就翻起了展览目录,而他也不甘示弱,赶紧翻看了起来。
两人翻了几分钟,同时将展览目录举了起来,指着上面的一幅画,异口同声讲:“这幅。”
两人定睛一看,却都不禁一愣——他们选的居然是同一副画,叫《彼岸无花》。
尤未顿时觉得没劲了,这样两人也分不出个胜负来了。
而江耀也很意外,尤未居然会选中这幅:“你为什么选这幅?”
“说不上来,就是有种奇妙的感觉。”尤未问他,“去看看吗?”
江耀也想知道这幅画究竟受不受欢迎,同意了。
两人按照展览目录指示的坐标,在三楼的展厅找到了这幅画。
但与他们预估得不一样,这幅画前无人问津,冷冷清清。倒是这画对面的另外一副超现实主义的名为《永生一念》的画,吸引了绝大多数观展者,
尤未嘀咕:“真没眼光。”
江耀也赞同:“一看就是仿夏加尔的,劣质的仿冒品。”
尤未附和:“画色这么杂乱,跟这幅根本没法比。”
江耀上前去观摩这幅《彼岸无花》。
很难描述它是什么画派的,但它有一种奇异的美感:在阴暗浓黑的背景里,一朵鲜红的曼珠沙华凌空绽放,四散的花瓣延长开整个画面,像命运的红线般纠葛缠绕。
而尤未则在看画旁对作者的介绍,逐字读了出来:“Jayden,青年画家,作品风格奇特诡谲,擅长运用简单的描绘体现复杂深刻的主题。此画是他的处女作,曾荣获国际当代艺术展亚洲大奖。”
尤未读完,向后退了几步,想要整体再看看这幅画。
她还没站稳,突然感觉后脚跟踩到了一个软物上,听到有人“哎呦”叫了一声。
尤未忙停下脚步回头看,对上了一双眼黑极大的眼睛。
那是个带着学生气的青年,盘腿坐在地上临摹着《彼岸无花》,刚才不留神被尤未踩到了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尤未连连道歉,“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他大度地向尤未摆摆手,“我也是临摹得太专注了,所以没注意到您。”
江耀听到他们的声音,也过来看他的手:“需不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哪儿有这么严重?”他站起来自如地抓开握紧自己的手,向他们表示自己真的没事,“你们看,好好的。”
尤未本想说句没事就好,但看着那个男生浓黑的眼眸,她突然感觉噎住了一样,说不出任何话。
江耀问他:“你是美术学院的学生吗?要不要还是去检查一下?要是伤到手了,会影响你的创作吧?这可马虎不得。”
男生笑了:“是啊,我是隔壁美术学院的,过来看看画展,顺便临摹一下。”
他指着那幅画问他们:“你们很喜欢这幅画吗?其他人好像都不怎么喜欢呢。”
江耀说出自己的感觉:“这幅画,给我一种向死而生的感觉。不,更准确地说,是向生而死。这朵花,不像平时主题里的花,代表生命和希望,更像一种绝望,但这种引人堕落的绝望,又很有一种凌厉的美感。”
“你说得没错。”男生赞许地点点头,“曼珠沙华本来就是地府之花,象征死亡。很多人以为终了这一生,在轮回路上看到这朵花,就能获得新生,得到超度,但其实并无人能摆渡他们去彼岸,死亡之后不会有新生,只会有一场更痛苦的轮回。”
江耀和尤未听得有些怔了,但那个男生很快腼腆地笑起来:“我只是在说我的看法,每个人想法不一样,可能作者表达的并不是我想的这个意思。”
江耀和尤未也觉得这种解释太暗黑了,突然不想在这幅画面前久待了。
他拉住尤未,和那个男生道别:“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您继续临摹吧。”
被江耀拉走之前,尤未瞟了一眼那个男生的手,发现他的右手都沾满了铅墨。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