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如海最近压力很大。
如海国际这两年走上正轨,进入快速扩张的上升期,每天有数不清的工厂找上门来合作,也不少做工贸一体的老板来套瓷,表面合作实则试探,好奇如海是怎么在新平台一飞冲天。
只有汪如海心里清楚根基不稳,每天都如履薄冰,选品数量上来了,平台政策一变,各种检测证书又掉链子。好不容易找到性价比最高的机构敲定了检测,运营要来说货件做不过来,退仓的弃置的夹杂着断货的积压的,烦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两年前他带檀辰南下的时候,员工人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产品也就百来个,一周跑完所有供应商,回来他统领大局,大家各自分工,从容不迫。现在他这个领头的每天超负荷工作,四个员工工作也完全周转不开,当务之急成了扩招。
汪如海观檀辰的兼职成长路线,得出主要心的是这种机械成体系的活,还是招刚出社会的学生比较合适,听话素质高,聪明守规则,薪酬又高不到哪去。老员工则积累了经验提拔做主管,也能缓解他的决策压力。亲自连轴面了两周,汪如海从本地和周边城市找来了八个大学生,考核标准就是学校成绩加眼缘。
学校不用太好,成绩不能太差,相貌端正重点是正,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
团队扩大了,公司就显得小了。他紧接着找人把商务楼的两个空间打通,做一个大开间的办公室,购入全新的桌椅电脑饮水机。
改造完汪老板一拍脑袋,发现仓库给自己改没了,只好又去找李小树租了个门面做仓库,收样品和退货,另外还在广东租了个大仓,用于集中收发货。
一通折腾下来汪老板瘦得面颊都凹了进去,饶是李小树这种没眼力见的都看不下去,给他多夹了几筷子肉,让他补补。
汪如海:“我也没办法,只能说暂且稳定下来,下半年指不定还要接着扩张,本来还想着檀辰能帮我一把。”
“人一个高中生来给你兼职还成了中流砥柱,”李小树听得一乐,自顾自又乘了碗鸡汤,香得头也不抬,“年后檀辰才成年吧?也别打扰人家读高三,没几个月高考了,再就真是不知道要跑哪去了,我们这留不住人才的。”
汪如海知道他说的都在理,摇摇头道:“是啊,成本低的代价是这样,我也考虑要不要整个搬去省城,好像看到他们有些出口贸易的扶持政策,就是这个成本要再盘一盘。”
李小树颇为讶异地抬眼,“省城?那你家老头老太太可就来劲了。”
汪如海无奈地笑笑,“这么多年了……回去也跟他们没关系,只是出于自己发展的考量,我也没打算跟他们说。”
服务员来送餐后水果,两人沉默了一会。
李小树看人走了带上门,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戒指,我看你也带了这么多年,还惦记着呢?”
汪如海没想到他突然问这,愣了会神,轻轻摩挲戒面的黑曜石,才发现自己最近指甲长长了点都没来得及剪,显得手指更为修长。
“嗯,可能是戴习惯了吧,”汪如海面无表情说道,“摘下来就空落落的。”
李小树见他不想多说,也不再多问,自顾自喝酒,喝得嘴一咂,把服务员喊来:“这酒不错,哦你们老板刚进的清酒,一会给我装两瓶带走,汪老板一起买单。”
汪如海剌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毕竟是新上任的房东,只能狠狠地在账单上签了个汪。
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汪如海叫了个代驾,老早就把车停到路边等他老人家上车,顺便把多一步路都不愿走的李小树也送回家。
两人除去亲戚关系确实也是不错的酒搭子,三不五时约个酒,喝得微醺回家好睡觉。
汪如海拉开车门,漫不经心看了眼驾驶座,一身黑色,身型结实,寸头看着挺清爽。就是见到客户也不回头打声招呼,听他交代地址也只嗯了一声,挺高冷。
汪老板晚上喝得开心,不跟他计较,自顾自往里爬,让他先把李小树送回家。
两人喝多了跟平时完全相反。李小树往日絮絮叨叨碎嘴子,喝多了则魂飞天外安静如鸡。汪如海则是表面君子内里蔫坏,二两酒下肚坏水如大坝泄洪,从多少年的供应商到面试的大学生,逻辑顺畅用词险恶。
除了一个人,他只字不提。
李小树放空了听他可汗大点兵,冷不丁开口问:“那那个谁呢,章什么来着。”
汪如海紧急关闸,消声了。
“回回喝多了开始骂人,最想骂的反而不提,堵不如疏的道理你还不懂吗,”李小树难得有了点兄长的样子,语重心长道,“我又不是你爸妈,也不是想催婚,但你这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心里也不会快活。我不管你找男的女的,多少接触点新人,别浪费大好青春。”
李小树突然发现代驾司机在通过后视镜看自己,几秒钟莫名看得他背后发凉,等他眯眼仔细打量时,又发现对方专注地看着前方,好像只是自己一瞬的错觉。
汪如海听得发笑,矛头直指李小树,“你接触了吗?你的大好青春呢?还说我,可笑!我也不管男的女的,你倒是找一个看看。”
李小树“嘿”了一声,注意力回到汪如海身上,“我跟你可不一样,我生来就没凡心,早十年也没少接触人,确实是没感觉,这辈子躺着就过去了挺好的。你行吗?年轻时见一个惦记到现在,演情圣呢吗。”
汪如海讥笑道:“你那是功能受损吧,有心无力,改天送你几盒人参补补,看能不能抓住青春的小尾巴。”
李小树懒得搭腔,正好差不多到家,敲了两下车窗:“行了不用开进去,就前面那石牌旁边停就行。”
代驾又是“嗯”了一声,打了个方向灯,利索地靠边停下。
李小树摆摆手下车了,汪如海坏水没倒完,憋不住开始跟代驾搭话。
“你干这行多久了?”
“不久。”
“平时生意怎么样?”
“还行。”
“就跑本地吗?接长途单吗?”
“也行。”
“……”
汪如海被他两个字两个字蹦得没脾气,天生又不会刁难陌生人,只能狠狠地瞪了眼后视镜,发现对方也正在看自己。
汪如海仔细看了会,有种不详的预感,奈何酒劲上来了没法清醒思考,头脑乱乱的,找不出思绪。
“行了,你……”汪如海揉了揉太阳穴,“前面路口靠边停吧,让我下车。”
代驾置若罔闻。
“你……”汪老板脾气上来,“听不见吗?我说,让我下车!”
他伸手就要开车门,代驾却眼疾手快直接把后边的车门上锁。
“你是谁?我要报警了。”汪老板拉了几下没反应,警惕地拿起手机准备开始打110。
“小海。”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看着后视镜震惊的汪如海接着道,“我先送你回家吧。”
汪如海在听到前两个字时已经心神一震,叠加酒精的作用,当机了。
死一般寂静的十分钟后,汪如海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行了,到了,让我下车。”
“聊聊吧,小海。” 章杉熄火,却仍从后视镜凝视着他,“最近是不是瘦了?”
“没什么好聊的,我还有事,不要耽误我时间。”
“……”
汪如海不接话,冷冷地直视回去。他注意到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眉眼相比十年前多了几条细纹。
“对不起,小海。”
章杉眼神里有一丝愧疚,却依然没有闪躲,“当年我确实,很难面对真实的自己,也很难面对你。”
“我走后,最初两年都在上学,毕业后的四年是没日没夜的工作,一边攒钱,一边创业,中间起起伏伏,现在算是相对稳定了,自己出来单干。”
“前几年我终于敢开始回头看,也不理解自己当时怎么只想逃走。”
“前两年其实我有来找过你,第一次没见到你人,被李小树骂了一顿,”章杉苦笑,“第二次好不容易抓住一点线索,前脚刚试探着送了束花,你后脚就搬家。直到你去找文家兄弟,我这才打听到你新家的地址。”
操,汪如海暗自骂了一声,原来是那对双胞胎泄露天机,回头一定要找他们算账。
章杉见他看着窗外不说话,自顾自接着说道,“被他们狠狠灌了一顿,外加威逼利诱才让文竹说漏了嘴,不然我看文松一个字都不打算泄漏。”
汪如海面无表情,果然还是双胞胎哥哥更不靠谱。
章杉:“汲取上次的教训,这次我就走跟踪路线。结果您老人家最近着实是忙,东奔西走的,好不容易等到这次偶遇你们喝酒,看一个代驾小哥等在你车边上,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汪如海冷笑一声:“我完全不好奇您这些年的心路历程,也别跟我在这里装深情,开门。”
章杉见他确实生气了,不想久别重逢就火上浇油,解了门锁,同时开门敏捷地跟了上去。
“小海,”章杉一边跟上他的脚步一边接着说,“我不指望一番话就让你原谅我,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你,看看你过得怎么样,身边有没有别人。直到刚才树哥说我才确认你还是有这个心结。不管是原谅还是怎样,至少希望你能解开这个心结……或者说,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章杉原本想好的措辞在见到汪如海后又变得混乱,突然撇见他大拇指上的扳指,口不择言道:“你甚至还带着这个戒指,难道不是心里还有我?”
汪如海猛地站住,终于回头轻飘飘地看了眼他,扯了扯嘴角,摘下戒指扔过去,动作一气呵成。
“都说了只是习惯带着而已,既然你来了正好,物归原主,以后也别来烦我。”
话毕,汪如海潇洒地转身进了家门,不忘顺手反锁,顺便品味章杉最后那个恍若遭雷劈的心碎表情,爽得一塌糊涂。
混蛋玩意,老子现在心里只有生意。汪老板哼着小曲走到阳台,点了支烟。
这次也没必要搬家了,汪如海心道,哀莫大于心死,一次不够多来几次,章公子体面人,想必不会穷追猛打,就算小动作不停,当年那么深柜一个人,只要大庭广众下被男人甩一次,估计这辈子都消停了。
开心只一瞬,失落也只片刻。汪老板清晰地感受肾上激素褪去,连带酒精也下了头,情绪像坐过山车,极速坠落。
他打开音响,放到最大,想在坠入深渊前不管用什么,再拉自己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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