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晰第二天起得格外早，看一眼还在熟睡的叶谷，他很小声地简单洗漱完，拎着宿舍的垃圾出了门。

刚拐到楼梯口，碰见楼道另一侧出来的Yuanchao。

连晰只知道他的ID是“Yuanchao”，估计是跟真实姓名有关的ID。

“你也这么早下去吗？”Yuanchao主动开口问他。

“嗯，睡不着了，下去看看能不能排几把。”

“一起吗？”

“啊？”连晰愣了一下，“时间太早，双排太慢了，下次吧。”

“嗯。”Yuanchao可能是没想到会被拒绝，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好好打，你们这批青训生资质不错，顺便跟你透漏一下，两个月后的NEST比赛，二队会从青训队里提新人参加，不出意外，下路组是确定要你和叶谷了。”

说完，Yuanchao拍拍连晰的肩，笑了。

NEST比赛，全国电子竞技大赛，对于那些因为年龄不够、水平差距等等之类原因而不能打LPL的电竞选手，是有资格参加的为数不多的大型公开赛事之一，LPL不少现役队员，都拿过NEST赛事的冠军。

Yuanchao是二队的AD选手，队里都知道他转会期要走了，XKB的一队下路有“杀神”顶着，而且正值当打之年，连替补都不需要，不如走出去，还有机会上LPL打首发。

“你们要转会了？”连晰稍微想了一会儿，问得很直接。

Yuanchao也不跟他遮遮掩掩，坦诚道：“年龄到了，总不能一直在二队待着吧。最近几天在加紧训练，希望转会时候能找个尽可能好的战队吧。”

说话间，已经到了训练室所在的楼层，他俩的训练室挨着，都在二楼，分开之前，连晰对Yuanchao说：“加油，希望结果如你所愿。”

“好，等你长大了，有机会来当我的辅助啊。”

等你长大了，这几个字，是他这两天听到最多的一句话，Yuanchao刚刚这么说，教练也这么说，昨天Allkill也这么说。

连晰出门去扔垃圾，回来的时候，在一楼大厅照了下镜子，看着这张脸，他不由地在心里感叹，真是一张具有欺骗性的脸啊，怪不得碰见的每个人都忍不住照顾自己。

阿姨刚打扫过的训练室，是一天中最干净的时刻，此时大家都没来，训练室内静悄悄的，连开电脑时机器启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连晰调出电脑屏幕上的日历，看着上面的数字发了会儿呆。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有比赛打，如果要提青训队的新人参赛，那么最晚下个月就得加入二队一起配合打训练赛了。

把杂七杂八的念头从脑子里赶走，连晰打开了游戏的自定义服务器，开始独自练习一个钩子英雄的使用技能准确度。

这种没有任何竞技性的训练过程是十分枯燥的，连晰在从前打职业的时候，最烦的就是这种单人练习，那时候联盟制度和文化尚处于初级阶段，市场上真正专业的教练很少，没人强制性要求，他们练英雄也都是在峡谷里。

现在想起来，一直拿不到冠军也是有原因的，说到底还是付出的心血不够多。

连晰带着耳机，没听到训练室门开的声音，教练突然出现在他身旁的时候，手里的鼠标一抖，钩歪了。

“怎么突然开始打自定义了？”见连晰摘下耳机，教练说道。

“钩子技能丢得不够准，随便练练。”

“还从来没见过你这种有天赋又肯努力的队员，XKB今年招进宝贝来了。”Land教练的脸都笑成一朵花儿了。

在这个领域，是从来不缺操作惊人的天才的。但又因为在很多世俗的眼光里，它也仅仅是一个游戏，真正从十几岁就能认真把它当一份事业来做的，少之又少，即便是从前的罗信唐，也是过了二十好几岁才有这个觉悟的。

“教练，我想进二队，去打比赛。”连晰向来废话少，这会儿得到教练的夸奖，也只是语气平静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青训队和二队，很多工作人员是共用的，对于二队那边的情况，Land是清楚的。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不是你年龄不够，我早就把你连人带椅子打包送到一队训练室去了，只要你保持这个状态，别说二队，只怕LPL的一队也都抢着要你。”

“叶谷呢，”连晰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楼上那个人，“教练团队对他的评价怎么样？”

“对他的评价吗？”Land教练停住，想了一下，“更多的，不如说是对你们这个组合的评价，我们有印象的画面，无疑都是他跟你一起走下路的训练赛，叶谷的对线能力和操作水平，绝对算得上顶尖，但他身上的RANK风格很明显，意味着他会打得很独，在真正的比赛中，他是很吃辅助水平的那种AD。”

连晰听完，本能性地想替叶谷解释几句：“AD位置的选手，本来就是操作方面更重要一些，何况他今年还不满十六岁。”

“我知道，所以不也把他留下了吗，”想起他和叶谷同岁，教练有些好奇了，“顺便问一嘴，你俩是以前就认识吗？”

“不认识，只不过是试训前一起双排过几把。”连晰摇摇头。

“能看的出来，你是个聪明并且很成熟的孩子，连晰，我就多说几句，现在联盟逐渐正规化，加上游戏版本的改动，真正能拿好成绩的队伍，一定是队伍配合、执行战术有自己一套想法的队伍。如果叶谷碰不到好的教练团队或者一个适合他的辅助，那么他离奖杯，将来会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但是如果他没那个天赋和悟性，神仙也是带不出来的。”在连晰心里，其实还是很认可自己AD的。

“这个自然，所以一个队伍能捧起最后的那座奖杯，天时地利人和，哪一样都得有。”Land教练说道，“扯远了，你跟叶谷同岁，如果以后有机会，真的很期待你们俩一起征战LPL的场景。”

说完，队员们陆陆续续下楼，教练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连晰上午一把排位没打，整整在自定义服务器待了两个小时。

他起来的时候没吃早饭，刚过十二点，一楼食堂的饭味儿缓缓飘进二楼的训练室，连晰饿得扔下鼠标便直奔一楼。

“连晰，怎么就你一个人？”

正埋头吃着，突然有人喊他名字，连晰闻声回头，看见Allkill端着餐盘正站在他身后。

“有几个打算点外卖吃，还有几个估计没起呢。”连晰回答道。

基地里的队员从下午开始上班，一般中午这会儿确实人要少一点。

“我坐这儿，不介意吧？”

其实连晰只想一个人赶紧吃完回训练室，但眼下又没理由拒绝，便点点头回道：“当然不介意。”

四楼的叶谷，大概十一点多才醒的，醒来看见旁边连晰床上已经空了，还小失落了一会儿，惦记着食堂阿姨今天会做红烧鱼，收拾完他直接去了一楼食堂。

结果一进门，老远便看见连晰跟Allkill坐在一起，两个人看起来十分聊得来，他顿时没有心情吃鱼了。

回到二楼的训练室，叶谷打开手机，随便点了一家基地附近的外卖，然后脑子里不由地开始瞎琢磨。

连晰是有多喜欢Allkill，怎么连吃饭都要凑到一起去，还记不记得自己有原配的AD啊。

一直到外卖送来，叶谷都没开机，就在那儿傻坐着，一边吃一边看连晰的电脑屏幕。

“训练室规定不能吃东西，大家偷偷吃点零食也就算了，怎么还光明正大地把饭带进来了。”

发着呆的叶谷被突然进来的领队吓了一跳，端着饭委屈地去了楼道的休息处，可刚一坐下，就烦得什么都吃不下了。

饭没吃饱，又挨了训，叶谷感觉这一天的开始可真是糟糕透了，更重要的是，连晰一顿午饭已经吃了快一个小时了还没结束。

连晰一点半进的训练室，他抓了抓刚刚回宿舍洗完还没彻底干的头发，大喇喇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食堂中午的菜好吃吗？”叶谷瞥了他一眼，问。

“你没去吗，还不错，你那次说好吃的鱼，阿姨今天做了。”

想到又要过几天才能吃上食堂的红烧鱼，叶谷心里更难受了，嘴硬道：“什么鱼，我忘了，也就那样吧。”

听他说话的语气不太开心，连晰就没再说下去了。

下午三点钟，约好跟二队打训练赛，结果他们青训队这边的人迟迟凑不齐。

足足晚了十五分钟，罗义维才顶着一张熬夜脸跑进训练室。

“对不起大家，我忘了上闹钟，本来以为宿舍的Yuanchao会喊我一起的。”

这已经是短短几天里，罗义维第二次迟到了，晾着教练、队员一大堆人在这里等他。

要按照连晰以前的性格，肯定会直接开口教育人了，但现在他和罗义维同为小小的青训生，他没那个立场和资格，但又实在看不惯他年纪轻轻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说实话，你俩虽然住一个房间，但也不怎么能见到吧，人‘Yuanchao’那么勤快，每天上午起得比你早，晚上又回得比你晚。”

“哈哈哈哈哈，我们学霸批评人都这么委婉。”坐在最角落的上单插了一句。

罗义维小声给自己解释：“我这几天不是还没彻底调整好状态嘛，以后不会了。”

“好了，这些赛后再说，先进服务器。”教练严肃地吩咐道。

叶谷的关注点跟别人不太一样，他对二队的队员还不是很熟，只停留在认识名字和ID的程度，可连晰是怎么知道二队AD很勤快的，难道他不仅觊觎着一队的Allkill，连二队的AD都在默默关注吗。

就这么不想跟自己搭档吗，叶谷沮丧地想，自己操作不算很差、训练也没有很懒吧。

训练赛第一把，用的是很常规的阵容，下路组合的寒冰和布隆，不管是训练还是双排，他俩都用过不止一次。

但就是这么熟悉的两个英雄，对局开始后，硬生生让叶谷打出一种从未配合过的感觉。

“我举盾保护你的时候，你怎么突然跑了，一会儿打团的时候注意，千万不能再吃对面C位的伤害了。”连晰在语音里提醒叶谷。

叶谷没说话，只是在接下来的游戏进程中走位更小心了些。

第二把和第三把，他们帮一队训练新阵容，因此两把下路都选用的是新英雄。

连晰的记忆里，叶谷是会用这两个英雄的，可这两把，叶谷打得比第一把失误还多，看着“Allkill”这个ID，仿佛突然上头了似的，不停地激进走位和操作，最终被对面“杀神”一次又一次抓到机会，连续完成了好几波对线击杀。

总之今天的几场训练赛，不管是赢了的对局，还是输了的对局，他们这边的下路都始终是劣势的一方。

赛后复盘，几个人围着教练站成一圈，连晰刚过去，叶谷便往另一头挪了挪，全程看起来都恹恹的。

连晰观察了一晚上，发现今天叶谷的状态很不对劲儿，排位时骚话也不说了，整个人冷峻得像是突然老了好几岁。

回到宿舍，连晰才终于找到合适的开口时机问他：“叶谷，你躲我干什么？”

连晰本来不是会关注到这种细腻情绪的人，奈何叶谷的表演太过粗糙，从早起开始耍别扭，一直闹情绪到现在。

“没躲你，躲你干嘛。”叶谷撒谎也不会，此刻简直就差把“我好委屈、快主动来问我”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

连晰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想起今天的训练赛，忍不住又说起来：“你今天空的技能有点多，而且咱俩操作老脱节，明天接着双排吧。”

本来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评价，可叶谷这会儿很敏感，也实在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能憋到晚上，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瞪着连晰问：“你怎么一天到晚就知道嫌弃我，你是不是压根儿不想辅助我？”

这个时候，连晰突然想起来第一次排位遇见“Leaf”这个ID的时候，还以为他挺成熟的。

看来是他高估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了，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叛逆少年，而是个缠人的小学生，天天不是闹小脾气就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我说过，我给谁当辅助都行，只要能赢。”

“你不是想丢下我，去找‘杀神’吗？”

“人家有自己搭档了好多年的辅助，我找他干什么。”

“可是……”叶谷犹豫了半天，想不到还要说点什么，准确的说，他更希望连晰主动说点什么。

“如果我说，我觉得你比Allkill强，你会不会觉得我在骗你。”

“骗我也行啊，”叶谷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明朗起来，“连晰，记住你跟我说过的，只要我们还坐在一起，你就是我辅助。”

连晰只好像哄小孩儿似地答应道：“嗯，记得，以后别把情绪带到训练中了。十月份的NEST比赛，二队会参加，到时候的大名单，我是一定要上的，你自己琢磨去吧。”

叶谷靠在床头上，反应了一会儿，自信地露出脸上的酒窝：“连晰，到时候那份名单上，你的AD，一定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