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真相大白

人皮面具被撕下的瞬间,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薛时绾怔在原地,脑海中一片轰鸣,之前所有的推测、所有的线索,在这惊人的事实面前被彻底颠覆、重组。而刑架上的钱禄,在真面目暴露的刹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面如死灰,只剩下粗重而绝望的喘息。

裴景琰没有看薛时绾,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利剑,牢牢钉在钱禄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他缓缓踱步,靴子踩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钱禄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你以为,戴上一张皮,编造一套说辞,就能瞒天过海?”裴景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和压迫感,“从王敬尸体被发现的那一刻起,你的局,就已经漏洞百出了。”

他停在钱禄面前,微微俯身,目光锐利如鹰隼,捕捉着对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抽搐。

“先从王敬说起。”裴景琰开始了他条理清晰的叙述,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南城外十里坡,枯井,颈部折断,一击毙命,典型的灭口。现场处理得很干净,几乎没有留下凶手的直接痕迹——除了,他紧握在手心里的,那一小片深蓝色的锦缎。”

钱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这片布料,质地不俗,染工上乘,绝非王敬这等小吏所能常用。”裴景琰继续道,语速平稳,“本官派人查了,邺京城内,能用得起这种料子,并且近期有批量采买记录的,不多。其中,就包括承制慈恩会部分衣物的——瑞福祥织造坊。”

“很巧,不是吗?”裴景琰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王敬死了,手里攥着指向瑞福祥的线索。而瑞福祥里,正好有一个在案发后行为异常、疑点重重的账房先生——老徐。”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张人皮面具,“当然,我们现在知道,这个‘老徐’,是你,钱禄。”

“一个凶手,费尽心机抛尸灭迹,怎么会如此粗心大意,留下如此明显的物证?”裴景琰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棱断裂,“除非,这片布,根本就是他故意放在王敬手里,目的,就是为了将官府的视线,引向瑞福祥,引向那个早已被你们设定好的‘替罪羊’——老徐!”

钱禄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而你这个‘老徐’,也确实演得不错。”裴景琰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案发后,你不像王敬‘失踪’,也不像你自己(钱禄)‘失踪’,而是留在了邺城,留在瑞福祥,扮演着一个被胁迫、无可奈何的可怜账房。你扮演老徐把所有责任都推给王敬和‘失踪’的钱禄,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这个老徐就这么大胆?敢留在风暴中心?”

他顿了顿,目光更加锐利:“不,他不是大胆,他只是对周安成功隐瞒了两年的伪装十分自信。因为你需要稳住这个身份,摆脱钱禄这个在逃要犯的身份,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老徐,并且去继承周安中饱私囊的钱财。”

“周安”这个名字再次被提起,钱禄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极致的恐慌。

“太子妃娘娘方才问得好啊,”裴景琰终于侧头,看了薛时绾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又转回钱禄身上,“为何‘老徐’的行踪,与周安如此高度重合?戴手套、告假频繁、腊月初七同时异常、辞工后形同陌路……这些疑点,若将‘老徐’与周安视为一人,便都说得通了。本官之前审讯你,你虽极力否认与周安的关系,但你的供词,你对‘老徐’日常的描述,却处处透着对周安行为的了解,反而对真正的、沉默寡言的账房老徐知之甚少!你根本不了解老徐,你只是在扮演一个你更为了解的——周安!”

钱禄的嘴唇剧烈颤抖着,想要辩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么问题来了,”裴景琰向前一步,几乎与钱禄脸对着脸,冰冷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如果‘老徐’就是周安伪装的,一个隐藏了十几年身份、心思缜密的上线,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将自己最大的秘密——这张人皮面具,以及‘老徐’这个经营多年的身份,交给你这个下线?答案只有一个——”

裴景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定:

“周安,已经死了。而且,是被你杀的。”

“不——!”钱禄终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如同困兽般的嘶吼,拼命挣扎起来,铁链哗啦作响。

裴景琰不为所动,继续用他那冰冷而清晰的逻辑,一步步还原着真相:“腊月初七,是一个关键的日子。这一天,‘老徐’告假,周安在赌场阔绰现身。这很可能是周安准备收网,或者最后一次以真实身份享受的时刻。而也就在这一天之后,周安彻底失踪。真正的老徐,恐怕早在两年前被周安灭口替代,后来作为他更换身份躲债的一个工具了,而这个身份也正好为你们贪污公款提供了便利。周安虽然嗜堵却没人提起过他流连于青楼,而腊月初七之后,出现在瑞福祥,戴着那只手套,去百花深处挥霍,却又在赌场被熟人认作‘周安’而慌忙否认的‘老徐’——根本不是周安,而是你,钱禄!”

薛时绾听得心惊肉跳,裴景琰的推理,将她之前所有模糊的猜测和零散的线索,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案发之后,官府第一时间封锁了城门,严加盘查。”裴景琰继续推进他的逻辑,“王敬的尸体在城外被发现。如果当时的‘老徐’是周安,他杀了王敬,如何能傻到故意留下线索?那么,杀死王敬,并故意留下布料线索的,只能是当时在城外的人——也就是,原本应该‘失踪’的你,钱禄!”

“而你,在城外杀了王敬,同样面临无法进城的问题。”裴景琰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照亮了钱禄心中最阴暗的角落,“既然你最终出现在了城里,并且是以‘老徐’的身份,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周安,顶着‘老徐’的脸,出了城,与你见面。而你们见面的目的,恐怕就是分赃,或者……周安察觉到了危险,准备让你这个知道太多的人,也彻底消失。”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精准:“但你比他更快或是早有准备。你利用这次见面,杀死了周安。然后,你剥下了他的人皮面具,或许就地掩埋或处理了他的尸体。接着,你戴上这张面具,以‘老徐’的身份,大摇大摆地通过盘查,回到了邺城。你不仅拿到了周安身上那份本该属于他的赃款,还彻底接管了他经营多年的‘老徐’这个身份和他在瑞福祥的便利。”

“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裴景琰最后总结,语气中带着一丝终结的冷意,“你顶着‘老徐’的脸,一边享受着凭空得来的财富,在百花深处挥霍,一边扮演着无辜者,试图将一切罪责推给死无对证的王敬和周安。你甚至打算,在风头稍过之后,就利用‘老徐’这个身份携带剩余钱财潜逃。可惜,你没想到,官府查案的速度比你想象的快,也没想到,你会那么快就被锁定,更没想到……”

他的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扫过薛时绾,“……会有人从你扮演的‘老徐’那看似完美的表象下,找出那么多与你本性(钱禄)和真实经历(了解周安)相矛盾的破绽。”

裴景琰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彻底瘫软、眼神涣散、口中只会无意识念叨“完了……全完了……”的钱禄,如同宣判般说道:

“钱禄,你杀害周安、王敬,侵吞慈恩会赃款,伪造身份,混淆视听,罪证确凿。现在,你是自己交代周安的尸体下落,以及赃款藏匿之处,还是……让本官再帮你‘回忆回忆’?”

最后的问句,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威胁,在这血腥的暗室中回荡。

钱禄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涕泪横流,如同烂泥般瘫在刑架上,开始断断续续地交代起来……

而薛时绾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峰回路转、真相大白的场面,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她不仅震惊于钱禄的狠毒与狡猾,更震惊于裴景琰那抽丝剥茧、直指核心的可怕推理能力。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深沉,更加……危险。但同时,她也意识到,若非他的介入和这最后的雷霆一击,仅凭自己,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揭开这层层伪装下的血腥真相。

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交代声在阴冷的石室里显得格外微弱,如同垂死蚊蚋的哀鸣。他供认了如何在城外与周安会面,如何因分赃不均突起杀心,用随身携带的短刀刺死了周安,并将其尸体推入荒岭的深涧。也交代了如何剥下那张精心制作的人皮面具,如何返回城中冒充“老徐”,以及将大部分尚未挥霍的赃款藏匿于城中某处隐秘的宅院……

这些具体的细节,此刻却仿佛成了背景音。

裴景琰听完钱禄最关键部分的供述,并未立刻做出指示,他甚至没有再看那个已然崩溃的囚徒一眼。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那双深邃如寒潭,刚刚还闪烁着洞悉一切、冰冷锐利光芒的眼眸,此刻终于完整地、毫无遮挡地,落在了薛时绾的身上。

石室内昏暗跳跃的灯火,在他转身的瞬间,似乎在他墨色的官袍上流转过一道幽暗的光泽。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那种惯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似乎淡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其中混杂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冷厉,以及一种全新的、带着浓厚探究意味的评估。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薛时绾在他转身的刹那,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方才沉浸在他那严密推理带来的震撼中,此刻被他如此直接而专注地凝视,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目睹并参与了一场何等惊心动魄的真相揭露。空气中尚未散去的血腥味,地上那张皱巴巴的人皮面具,刑架上钱禄不成人形的惨状,以及裴景琰方才那番如同外科手术般精准冷酷的剖析……这一切都构成了一种强大而无形的压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凉,后背被冷汗濡湿的衣衫紧贴着肌肤,带来一阵阵寒意。但她强迫自己站直,抬起下巴,迎向裴景琰的目光,不让自己流露出丝毫的怯懦。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审视,看到了评估,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讶异。他在惊讶什么?惊讶于她这个“深宫妇人”竟然能注意到“老徐”与周安行踪的重合?还是惊讶于她敢踏入这血腥之地,并在他面前,用她的方式试图撬开钱禄的嘴?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钱禄偶尔发出的、意义不明的呜咽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这沉默仿佛一场无声的较量,衡量着彼此的分量,评估着对方在这场刚刚结束的博弈中扮演的角色。

终于,裴景琰开口了。他的声音比起方才审讯钱禄时,少了几分冰棱般的锐利,却依旧带着惯有的沉稳与疏离,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纱:

“娘娘今日,让臣刮目相看。”

这句话说得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但其中的意味却足够深长。他没有称呼她“太子妃娘娘”,而是简化为“娘娘”,这微小的变化在此时此地,似乎拉近了一丝距离,又似乎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试探。

薛时绾心念电转,迅速判断着他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是认可?还是讽刺她之前的“小聪明”差点误导了方向?她稳住心神,微微敛衽,语气保持着一贯的温婉,却也不失分寸:

“裴大人谬赞了。本宫不过是心系案情,胡乱猜测罢了。若非大人明察秋毫,洞悉其奸,恐怕此刻我等仍被那钱禄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巧妙地将功劳推给裴景琰,既表示了谦逊,也间接承认了他在这场较量中的决定性作用。

裴景琰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胡乱猜测?”他重复了一遍,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脸上,带着一种不容她回避的锐利,“娘娘过于自谦了。能注意到手套与行踪的异常,并将其与周安联系起来,这份观察入微与联想之力,并非寻常‘胡乱猜测’可达。只是……”

他话锋微顿,语气依旧平淡,却让薛时绾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娘娘日后若再欲查证何事,或可……更为谨慎些。”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地上那张人皮面具,以及刑架上奄奄一息的钱禄,“有些真相,揭开的过程,远比想象中更为……血腥残酷。并非所有场合,都适宜娘娘亲临。”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是身为臣子对太子妃安危的考量。但薛时绾却从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在提醒她,也在警告她。提醒她查案的危险性,警告她不要过度介入她本不该介入的领域,尤其是以这种直接而冒险的方式。他或许欣赏她的敏锐,但绝不鼓励她继续如此行事。

薛时绾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思绪,再次抬头时,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受教与一丝后怕:“裴大人提醒的是,本宫记下了。今日之事,确让本宫……心有余悸。只是当时情势紧迫,关乎东宫清誉,本宫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她再次将动机归结于维护东宫,这是她最正当,也最安全的理由。

裴景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而道:“钱禄既已招供,后续追赃、核实口供之事,刑部自会处理。此间污秽,不宜久留。臣,送娘娘出去。”

他没有询问她关于户部尚书那条线索的看法,也没有提及她之前暗示的“朝廷重臣”。仿佛那条更危险的线索,随着钱禄的落网和周安之死的确认,暂时被搁置了。或者说,他并不打算在此时此地,与她深入探讨那个层面。

薛时绾心中明了,今日能参与到此地步,亲眼见证钱禄面具被揭开,已是意外之“幸”。更深的水,裴景琰不会轻易让她涉足。

“有劳裴大人。”她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裴景琰示意了一下,严锋立刻上前,准备处理钱禄。而裴景琰自己,则提起那盏灯笼,再次走在前面,为薛时绾引路,离开了这间充满了血腥、谎言与真相的石室。

走上石阶,重新回到地面,接触到清冷但干净的空气,薛时绾才感觉自己仿佛重新活了过来。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偏房门,心中波澜起伏。案件的核心凶手已然落网,慈恩会的污名有望洗刷。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件事,远未结束。周安与户部尚书的关系,如同一根潜在的刺,依旧扎在那里。而裴景琰……这个心思深沉、手段凌厉的男人,经过今日,在她心中的形象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值得警惕。

他方才那审视的目光,仿佛还在眼前。那不仅仅是对她今日行为的评估,更像是一种对她整个人重新定位的开始。

薛时绾轻轻吐出一口气,跟着裴景琰沉默的背影,向外走去。宫墙之外的斗争,远比她想象的更加诡谲复杂。而她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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