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街道上一片哗然,偏偏送葬人还在奋力扬撒着纸钱,一面聚集人来抢,一面大声喊道:“少爷尸首不见了!”“少爷不见啦!”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碰瓷儿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客栈旁边的镖局里就冲出来一队人,个个拿了真家伙,刀尖矛尖统统指向送葬队伍。
这下可好,抬棺人哭得更加凄惨,躺在地上打着滚,一边打滚一边用手精准地指着冲出来的这群人,叫道:“果然!果然!都是一群没有心肝脾肺的家伙!老爷死了才没多久,尸骨都没凉呐,就有人敢拿着刀尖子冲着少爷了!”
他撒泼打滚丑态尽出,但那群拿着武器的人脸上竟也显现出一丝愧色,见状,那人指责得更加起劲:“老爷啊,田老爷啊,您当了那么多年的活菩萨,谁不当面背后都叫您一声大善人,现在倒好,当年的兄弟不仅害了您的性命,连少爷都不放过……”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柄飞刀凌厉地破空而来,直直地插在了他耳边。
那人被吓得抽噎了一下,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从里面大步走出一个人来,此人发色已经花白了不少,但背却挺得极直,步履也矫健,他眉间纹路极深,此时神色却颇激动,盯着地上那人,眼睛通红。
“头儿,您出来做什么……”
然而镖头理都没理,停在两群人中间,突然爆喝道:“都让开!让他们进去搜!看看能搜出来老夫的烂心烂肺不能!”
得了这句话,身穿孝服的人们一哄而入。
“小二,这是怎么回事?”看着这场闹剧,祁戈侧过身,对正在擦桌子的小二问道。
店小二手中的动作停都没停,熟练地讲述道:“咱们城的田大老爷,出去走货途中,被狼给咬死了,遇害的当然不止大老爷一个人,队伍里死伤了一大半,本来碰到狼群也不算稀奇事,奇就奇在走镖的人没一个有事,连伤都没伤,田家的就觉得是他们搞的鬼。”
祁戈奇道:“那这少爷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也跟着死了?”
“哎,可不敢这么说。”店小二压低了声音,眼珠向四周望了望,凑到祁戈耳边道:“这事儿您是外来的,可能没听过,不过看客官正值妙龄,样子也好看,要小心着点。”
祁戈挑了挑眉毛,店小二继续道:“近来城里总是会死人,还都是些年轻漂亮的公子小姐,大家都说这跟田家老爷之死脱不了干系,怕是有人在捣鬼,要么就是有人带回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死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为什么也要跟田家扯上关系?”
小二看了一眼在一旁暖手喝茶的颜淙,声音压得更低,祁戈道:“没事儿,不用怕,这小孩吓不着。”
颜淙冲他们笑了笑,小二说道:“田老爷的尸首运回来的时候,明明已经用了防腐措施,但那个腐臭的味道十分惊人,城里整整飘了三天的尸臭味。死去的那些公子小姐,尸首腐坏得也十分不同寻常,所以大家才这样推测的。”
祁戈突然想到了什么,颜淙的目光也已经落到了隔壁。果然,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尖喝:“少爷!少爷的尸身找到了!”
可能是打开了棺盖,一股极浓重的腐臭味混杂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不少正在吃饭的客人都吐了出来,就连祁戈,在闻到的一瞬间大脑内都被熏得空白了一瞬。
立在门口的镖头身躯晃了一晃,镖局的伙计们已经开始喊起来了:“你们使阴招!”“不要脸的!”“栽赃陷害!”有人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干架,现场陷入一片混乱。
正当此时,一匹青色快马疾奔而来,马蹄带起阵阵尘土。祁戈看见,眼疾手快地抄起菜谱遮住脸,拉着颜淙跳下长凳,慢慢向店一角的楼梯走去,口中道:“哎呀下面这个味道可太恶心了,我们回房间吃吧。”
青马并不常见,只用于朝廷官员之间传信,方才那匹马来的方向是西城门,那个方向够格用青马的,只有望云关,祁连真是卑鄙,竟然如此大张旗鼓地用官威来抓人。
关上房门,祁戈开始收拾东西,“虽然还不确定,但如果真的有官兵来找,那这个地方就留不得了,我们得继续走远一点才行。”
“现在估计已经来不及了。”
“也是,”祁戈停了动作,坐了下来,“祁连声名狼藉,人家虽未必愿意帮他,但好歹会在这两天意思一下,现在出去也许恰好就撞上了。”
颜淙小小一团坐在那里,道:“换个地方吧。”
“换……”祁戈思索片刻,眼前一亮。
既然已经决定了,二人说走就走,打开后窗,立马就被熏了个跟头。
棺材被摊开在镖局的后院,说是棺材其实并不恰当,尸体被装在了养鲜鱼的铁皮箱子里,被泡得已经不成样子了。
原本还以为是田家人自导自演,但看着泡得发皱的那一团黑红色腐肉,祁戈产生了怀疑。
被带着鱼腥味的水泡了不知多久,这尸体的味道难以描述,请来的敬业的丧葬人员扶着棺材边缘,不知是哭的还是被熏的,已经没了力气,奄奄一息。
祁戈一眼看到一个溜号的,少年年纪不大,与祁戈相仿,然而他似乎刚上岗,还没适应这么高强度且高难度的工作,被这味道搞得受不了,偷偷逃离了大部队,翻到客栈的后院,翻身上了一棵梨花树,把鼻子埋进一簇雪白里呼吸起来。
辗转腾挪加埋脸只在一瞬之间,身法极其漂亮,祁戈忍不住在心中叫了一声好。
那少年嗅花嗅了一会,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敏锐地抬起头来,看到了窗后的祁戈和颜淙。
祁戈看到了他的正脸,跟其他送葬的人相同,他满脸也敷着厚厚的粉,看不到具体的面容,但那双眼睛却极清亮,藏在一树的梨花中间,竟丝毫不逊色,只觉干净清澈,似一潭桃源中的清泉。
被发现在偷看,祁戈也没有遮遮掩掩,她替颜淙撕了一条布料绑在口鼻处,冲着树上的少年点了点头,便拎着颜淙跳下窗口,虽然拎着个小孩,动作却丝毫不见滞重,轻轻巧巧地落在偏楼的房顶。
树上的少年没想到她会大大方方地打招呼,然而下意识地,他也客气地向二人点点头,然后就感觉树冠被踩了一脚,梨花淅淅沥沥如雪般落了一层。
祁戈带着颜淙上了房顶,把颜淙拎在怀里一路飞奔,永寿城极大,这支殡仪队跨越了半座城,纸钱也撒了半座城,尽头处便是一户门楼高大肃穆的人家,门匾十分古朴——田府。
正是白天借丧闹事的田家。
二人躲在门外一棵古树之上,向田府内望去。田家家大业大,给少爷办丧事自然办得十分风光,宅内处处挂着白色孝布,大门敞开,供来人上香致哀,仆人们忙进忙出地为客人准备热茶糕点。
祁戈和颜淙要在城中隐藏行踪,自己去租一家别院自然是不行的,万一贴了告示出来,进进出出的邻居总能发现蛛丝马迹。住在客栈也行不通,客栈与旅馆一定是重点排查的对象。普通的大户人家生活井然有序,出现陌生面孔被发现的可能性很高,思来想去,只有生活暂时偏离轨道的人家才最合适。
如此一来,正在给少爷操办丧事的田家就是最合适的了。前来吊唁的人来来往往,犄角旮旯的亲戚都借机来拉近关系,田家客房里的人一批走了一批又来,仆人丫鬟们认都认不全,为了招待众多客人,厨房里的吃食不限量,最适合来蹭住几日。
祁戈目力极好,在高处把田宅的布局搞清楚之后,便对颜淙道:“先在这里委屈几日,我们再动身,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不碍事。”颜淙的鼻尖被冻得微微有些发红,倒是没那么苍白了。
“那抓紧了。”祁戈带着颜淙腾空而起,跳到房顶上,此时夜色降临,浓重的夜色将二人的身形温柔地包裹其中,祁戈动作轻盈,直奔着某个目的地而去。
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突然,祁戈停了下来,向四周打量了一圈后,跳下屋顶,拉开房门,小声道:“这里是柴房,旁边的厨房看起来废弃了,应该不会有人。”
然而话音未落,就听到有软软的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祁戈屏息,定睛一看,一枚被咬了一口的馒头咕噜咕噜地滚到她的脚边。
一抬头,一个衣衫褴褛满脸黑灰的人睁大眼睛惊恐地瞪着她们,露出满口白牙,做出了要尖叫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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