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乾元二十六年,异姓王世子赵焱起兵叛乱,攻破上京,定国号为燕,年号元启,原皇室子弟尽皆被屠,女眷贬为庶人。
曾经的大梁皇宫,现今的大燕皇宫,一座座楼宇偏殿连亘绵延,金黄的琉璃,朱红的墙柱,在夜色中也不减肃穆巍峨。
即使宫中最偏僻的章台殿也精致华美,檐廊殿角处处悬挂着精致的八角宫灯,散发出柔和朦胧的光芒,此刻只见一个内侍匆忙跑出,携着一阵风卷过,灯光也随之摇曳不定,或明或暗。
殿中嵌着翡翠琉璃的兽耳香炉中飘出袅袅幽香,婢女医官来来往往将它不断扰散。
每个人都提着脑袋提着心观侯重重帷幔后昏睡的人,直到他终于有了些许清醒的兆头,大家才稍稍安了心。
温瑾是在剧烈的钝痛中醒来的。
眼皮仿佛坠着千均重物,混沌的黑暗中,有人用湿帕子擦拭她的额角。
陌生的触感激地她猛然睁眼,却在下一瞬僵住——视线里一片虚无,浓稠的、令人心悸的虚无。
“啊......”破碎的嗓音刚溢出喉间便戛然而止。这不是她熟悉的清亮声线,而是混合着沙哑的低沉男声。
她颤抖着将手掌贴上喉咙,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指腹下坚硬的触感让她后脊窜起一阵恶寒。
周遭突然死寂。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回响,来来往往嘈杂的人声脚步声像鼓点一样和她胸腔中的心脏共鸣,脑海中更是一阵一阵地铮鸣锥痛。
嗅觉更是捕捉到了让人陌生的信息:浓重的血腥气裹着药汤的苦涩,混着熏香的浓郁沉闷,更有若有若无如同**一般的酸臭之气掺杂其间。
“殿下?”细柔的女声带着哽咽,“您可算醒了......”
温瑾犹自不甘心,将手在胸前一顿乱摸,平坦的触感让她陌生又心惊,她报存着最后一丝希望猛然抓向裆部——
瞬间老实了。
那个陌生的男□□官让她最后一丝侥幸灰飞烟灭。
没错,她穿越了,穿成一个瞎子不说,还是个男人!
"陛下驾到——"
尖利的通传声刺破凝滞的空气。
温瑾的注意终于被拉回周遭的环境,方才身侧的女子喊她什么来着,原主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怎么现在连皇帝都出来了。
她紧张地盯着传来一叠串急乱脚步声的方向,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似乎有不少人过来,下一刻便听到脚步声由急渐缓,她思索着是否该行礼之际,一声迟疑的“怀瑾”拉回她的注意。
温热的手掌突然捧住她的脸,“你的眼睛......怎么了?”
龙涎香的气息如网般罩下,男人指腹的薄茧摩挲过眼睑,激地睫毛不住抖动。
温瑾忽然发觉自己在微微颤抖,这才惊觉冷汗早已浸透中衣。混乱中她抓住关键信息——原主本不该是瞎子。
她庆幸这个发现,这样她伪装失忆,并且行事与原主不同也不会惹人生疑了。
“你......你是谁啊?这是哪里?我为什么看不见了?”
“我是赵焱,我是呈明啊,怀瑾,你不记得我了么?”
这道声音醇厚温柔带着微微的颤抖,温瑾只觉额角伤处突地剧痛,她“看”向近前的人,缓缓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的瞳眸仿佛附着了一层灰翳,任何光芒触及便会坠落其中,眼中没有光点,只剩一片空茫。
赵焱用手指轻轻触碰那双原本漂亮的双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如同蝶翅一般在他指尖下轻颤。
他用力将眼前人按进怀里,那张原本哀痛忧心的脸上明暗交织,神色晦暗不明。
一众宫人垂首噤声侍立一旁,既不敢多看一眼,也不敢多发一言,天家的禁忌,爱恨,龌龊,龃龉,都是他们殒命的所在。
他们既是天家秘辛的旁观者,又是参与者,构造者。
在被需要的时候,帮助这位年轻的帝王一起编织美好的童话,去维护他这段禁忌的,不为世俗所容的爱情,譬如当下。
温瑾从赵焱以及宫人的嘴里大致勾勒出原主的境况——
原主是皇帝赵焱的男宠。
而且是没名没份住在后宫备受争议的那种。
温瑾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自己的新环境,直至殿门重新闭合,她才放任自己瘫软在锦被间。
远处更漏声声,她盯着无尽的黑暗,想着自己变性眼瞎,并且也许菊花不保,她第一次真切意识到——这玩笑般的命运,前方一片混沌未知。
*
走出章台殿,赵焱并未立即离去,站在层层阶梯之上,背着廊檐殿角的灯火,他的影子拖长着倾压下来,融入夜色之中,眼底带着帝王的深不可测,一片漆黑。
内侍茂和紧紧跟在这位年轻帝王身后,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吩咐下去,着太医院全力医治怀瑾眼疾。”
茂和称“诺”,忽又想到一事,询问道:“那枷锁......”
“不必再戴了,之前的人手也都撤掉,那些服侍的人换一批。”赵焱顿了顿又道:“对怀瑾今后只称公子,不道殿下,尽快去安排吧。”
茂和心下了然,这位殿下的失忆失明无异于为他和陛下带来了新的开始,也算是放过了自己,不能不称之为一件好事。
而且看得出来,陛下今夜很高兴,难得话多了些,眉眼也柔和了许多。
乌黑阴蒙的天空传来几声闷雷,大抵是要下雨,这个夏天旱了一季,总算是久旱逢甘霖了。
而在另一个时空的江陵城外亦是滚雷隆隆,阴云密布。
只是猝然间,一道巨大的闪电劈开了厚重的云层,骤然照亮此间天地。
只见地面上血水横流,渗入泥土之中,泛出一片黑红之色,触目皆是战死的兵士,似乎还在睁着不甘的双眼,留恋着世界的最后一幕。
空中的飞鸟俯冲而下,落在血污斑驳的尸骸之上,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血腥气,长矛和利剑都折损残破,半掩在泥土和尸骨之间,在雷电下折射着冷光。
前朝晋王,新朝叛贼萧珏自循州起兵,前朝南方势力纷纷响应,一路北上,克梧州,韶州,永州,衡州,潭州,此番更是越洞庭,一番大捷,占据江陵,他的兵士正清扫着战场。
一具具甲胄破裂,面目狰狞,失了左耳的尸体被扒开,大家兴奋地搜刮着战利品,然而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尸身却混在其中。
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士兵率先看到了这具衣着古怪的尸身,这是一个容貌清丽的少女,安安静静地阖紧双眸,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鸦羽般浓密的青丝覆于地面,肌肤莹润白皙,眉若柳梢,琼鼻朱唇,美地不像话,他一时看得痴了。
“春生,不干活在那儿发什么呆呢?”
“什长,你来看看,这里有个姑娘。”
行伍之人,常年浸淫在军队,身边都是男人,哪里见过什么姑娘,他这一喊,周围哗啦啦过来了十来个士兵。
当下便有士兵从腹部涌起一团欲.火,提议大家趁着这姑娘尸体还没僵硬先舒爽一番。
什长是个中年男人,家中女儿也这般年龄,他神色一凛,冷声道:“晋王殿下有令,行军途中不得惊扰百姓,更不得烧杀抢掠,凌.虐妇女,况且死者为大,谁人若是胆犯军规,我定然军法处置。”
说罢,他解下甲胄,脱下外袍,掩住这姑娘的面,让大家自行散去。
春生不忍心将这姑娘和一众兵士的死尸葬在一起,更不愿将她暴尸荒野,于是乞求什长让他去安埋。
什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春生这个孩子向来乖顺单纯,也念过几年书,知礼知耻,与那些老兵油子不同,他便允了。
此时雷电也已尽皆散去,日光透过云隙洒了下来。
春生正挖着坑,殊不知他身后躺在地上的少女手指略微动了动。
混着青草香与汗渍臭的泥土味萦绕在温瑾鼻尖,她皱了皱眉,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扯下覆于脸上的衣物,漆黑的眼眸如黑宝石般流光四溢。
她又穿了?!
“啊啊啊——”听到身后的动静,春生转过头来,那姑娘诈诈诈......诈尸了!
他吓地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两步,孰不料一下子翻倒进自己挖的坑里。
少年惊恐的尖叫刺穿耳膜。温瑾猛然坐起,发间簌簌落下潮湿的泥土。
她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自己真是点背,这是活脱脱穿到了野外杀人抛尸的现场啊,她来不及思索便抓着衣物,拔脚就跑。
待看不见那要埋自己的人时,她才松了口气,也终于发现自己的衣着皆是玩跳伞那天所穿。
所以说,她的降落伞没有成功打开但她也并未摔死,而是身穿异世晕了过去,先穿到一个男人身上,睡过去之后又穿回了自己身体?
她将手里的衣物展开,这是一件粗布麻衣,上面还沾了些血渍,气味实在一言难尽,但她还是套到了自己一身运动装外面,好歹能遮掩一二。
举目四望,草木丰茂,一片郊外之景,她只能凭运气盲目向前走去,希望能遇到一两个好心人或是看到村落城郭什么的。
腕表的分针转了两三圈,终于看到远处隐约的城墙,也渐渐有了人影,她按了按方才一路奔跑的心慌,决意先进城找个落脚地儿再说。
城墙上立有不少身着甲胄,手持长矛的士兵,城门口亦有守卫盘查过往行人。
温瑾只怕自己的形象引人生疑,便脱了运动鞋,把一双细白的脚在泥里踩一圈,然后给衣袍下露出的黑色运动裤也抹上尘灰,继而抹脏一张脸,抓乱自己的头发,混进人群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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