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瑾迫不及待地打断他,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心中大喜,一时都忘了身体的难受,连忙询问起自己何故在此。
春生直言自己是在奴隶市场买的她,当时她昏迷不醒,来来往往并无买家出价,只有春生愿意带她回来。
温瑾心下了然,张合大概是看她气息奄奄,不想把买她的钱全打水漂,故而又紧急把她转卖出去,恰巧遇到春生这么个冤大头,愿意出钱买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屁孩,买女人做什么,温瑾直杵杵盯着少年,“所以你买我回来是做什么呢?”
春生脸上“腾”地烧了起来,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我,你,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我,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不及说完,便扭头跑掉了。
“好啊。”温瑾噙着笑意心情大好地应道,不过少年甫一出去,她唇角便垂了下来,蔫蔫地躺回床上。
古人成婚早,这孩子是个结巴,说不定还真是娶不到媳妇才买的她,她还是得赶紧恢复身体想办法离开。
春生出去后却没再回来,只有妇人带着吃食出现,温瑾为套近乎,便将妇人唤作大娘。
从何大娘这里才知,原来春生并非她的孩子,她和夫君育有一儿一女,女儿十七岁已经嫁了人家,儿子只有八岁大,今年刚上了私塾。
她夫君在军中是个什长,春生正好是在他手下,什长看春生是个孩子,便平日对他多有照拂,这次军中休假,春生家离得远,什长便带着春生回家来了,温瑾现在睡的这间屋子便是给春生住的。
说起春生,何大娘便止不住地夸赞,又识字,又有礼貌,不仅主动帮家里干活,还教自家臭小子识字,以后自家小儿子能像他这样就好了。
说着,大娘话锋一转,叹息道:“不过这孩子真是可怜,也真是傻,家里因为战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当家的原本和我商量着给他说个媳妇,但他一眼就在市集看上了你,也不知能不能救活,就东拼西凑的把自己那点家底花完还借了不少钱来赎你。”
“他这两日起早贪黑地在外面做零工便是为了去还那些钱,方才回来就为看你一眼,又急匆匆去做工了。”
话音落,大娘拍了拍温瑾的手背,神色意味深长。
温瑾不自然地笑了笑,大娘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更加重了温瑾想要跑路的念头,毕竟她不可能真的给春生当媳妇。
把春生再美化也没用,这依旧改变不了她被他们买卖的事实,春生的行为,和现代那些偏远山区为了买个媳妇倾家荡产的山民没有区别。
何大娘和温瑾又聊了几句便离开了,下午她还得去浣洗衣服。
这正中温瑾下怀,下午家里没人,她正好可以跑路。
庆幸的是,她身体底子一向好,虽然饿到晕厥,但好在并未有什么并发症,也未曾发烧。
现在进食之后站起来走动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依旧有些头晕眼花四肢发麻肌肉无力而已。
她试着推开房门,惊喜的是,房门外面并未落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入目是小小的院子,养了几只鸡鸭,除此之外未见一人。
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了,现在是离开的最好时机,可是,她身无分文,而且身体依旧虚弱,离开这里,能去哪里?
当然,这并不能成为阻止她行动的理由,温瑾先是摸到厨房,翻箱倒柜寻找甜食,还真是让她找到了一包饴糖,也顾不得齁嗓子,她三下五除二吃了大半,然后把一切复原。
接着又回到春生的房间,翻找钱物。
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难免肾上腺飙升,心跳加速,外面有丁点风吹草动,她都吓地连连回头。
幸好方才及时补充了糖分,不然就这一小会的动作所消耗的能量可能都会让她身体不支直接撅过去。
终于在床下的一只小匣子里找到了铜板,估计是春生这几日做工攒的,温瑾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钱全都倒了出来。
她不懂古代的物价,但根据看古装剧的经验来讲,铜板最是不值钱,而且现在是战时,估计物价飞涨,这点钱想必花不了多久。
但她也考虑不了这许多了,找了个手绢将钱都包起来便将匣子复位,大步离开。
内心天人交战,每走一步就多一分愧疚,温瑾走到大门口长叹一声,退了回去,给那小匣子里面放了一部分钱。
继而考虑到路上的食物问题,心里一面唾弃自己一面又去厨房里摸了几块干粮。
出于一种惯性思维,她第一反应是先去衙门,状告王全张合非法买卖良家女子,之后再离开江陵城。
到时候若是需出示户籍证明,即可借口战乱逃难与家人走散,也丢了户籍,这个理由很合理,加之自己本就看着细皮嫩肉,只要言谈再咬文嚼字一些,不怕不能取信于人。
只是王全和张合在江陵已久,只怕与官府早有勾结,希望江陵城这个什么新主子已经及时用自己的班底替换掉原本官府人员了吧。
正是思衬间,一道挑衅的口哨声刺穿她的思绪,她脚步一顿,继而加快了埋头前行的脚步。
却也听到身后的几道脚步声越发快了起来。
“哪里去啊,小娘子。”
温瑾肩膀猛然被掰过去,迎上几个混混一般的人物。
几个男子年纪看着不大,面上带着匪气,乍然看到温瑾的脸,都愣了一下。
“这,这不是春生那小子买的媳妇嘛。”一人开口道。
抓着温瑾肩膀的男子张了张嘴,半响才开口:“嘶,可是那女的不是快死了吗。”
说罢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温瑾脸上来回逡巡。
“说不定这几天养好了呢,不然那小子能这么累死累活地上工?”
“正中午大太阳的,还给曹大爷家砌墙呢。”
“晚上还赶夜工,帮大家伙写家书的。”
“......”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那抓着温瑾的男子松了手。
“你真是春生媳妇儿?”
温瑾点点头,不管怎样,还是先应下吧,说不定他们会放自己走。
那几个人果然不再纠缠,放她走了,结果没走两步,温瑾听见一声长长的“欸?”
“春生怎么放他这新媳妇一个人在街上溜达。”
“这女的不会要跑吧。”
温瑾一听这话,顾不上其他,拔腿就跑。
然而这几个小混混显然身强体健,三两下把她追上了。
“啧,果然是要跑,我们几个看着她,你去找春生,让他别砌那墙了,媳妇都要跑了还砌个奶奶的墙。”
温瑾被几个人堵在墙角,眼睁睁看着被指使的那人一溜烟跑去找春生了。
她犹不死心,舔着脸斟酌着字眼,“几位......壮士?”
“哎呀,你们误会了呀,春生还常给我提起你们呢,想着请几位去家里喝酒,这不,叮嘱我出来,打上几两酒嘛。”
为首的男子将信将疑:“真的?”
话音未落,他身侧的人便劈里啪啦一顿输出。
“那你怎么刚才不说?”
“你认识我们吗?就说春生请我们喝酒。”
“他欠了一屁股债还请人喝酒?”
温瑾:“......”可恶,居然真有人带了脑子。
“顺哥,别信她,你看她眼珠子嘀哩咕噜地转,就知道没憋好事。”
温瑾正要开口狡辩,那被叫顺哥的混混一脸赞同地开口:“嗯嗯,二牛说的对,而且俺娘说,漂亮女人心眼都多。”
接下来,她说什么他们都不听,也不放她走,她使尽浑身解数,徒劳地等来了匆匆赶来的春生。
少年束起的发髻有些散了,汗液将碎发湿哒哒沾在脸上,有风乍起,将他脸上因奔跑升起的潮红带走了些。
他卷着袖子和裤脚,手上鞋上都沾着污渍泥浆,衣服也不甚干净,比之上午看到的他,狼狈了许多。
温瑾本该紧张的,思绪却一瞬间乱了,想起这几个小混混方才的话,猜测起他是不是上午和下午打的不是同一份工,不由自主地开始脑补他起早贪黑打工挣钱的画面......
几个小混混识趣地走开了,走前还捣了一下春生的肩:“别忘了下次请哥几个喝酒哈。”
目送几个人离开,春生才不甚自然地笑了笑:“他,他们没吓到你吧,都,都是我的战友。”
温瑾摇摇头,摆了摆手,尽量让语调欢快一点:“害,没吓到,他们几个,挺好玩的.....”
“呃,”她清了清嗓子,“我是出来买糖的,大娘说家里没糖了,让我出来买点。”她说完又怕他不信,补充道:“你可以和我回家看看,饴糖只,只剩一点了。”
“不了,我,还得上工。”春生垂着脑袋,声音很低。
温瑾看不清他的表情,心里有点慌,打量着他的身板,衡量起待会他若要强行拖走自己,自己能不能打的过他。
他是比较单薄的少年体型,大概一米七左右,比自己高不了多少,但若是上过战场,恐怕也杀过人,打起来自己应该没有胜算,只能试一试能不能跑过他了。
温瑾一边盘算着,一边悄咪咪往旁边挪,春生若有所觉,此刻抬起了头。
对上他清秀面庞上一双湿漉漉的眼,温瑾心里咯噔一下,勉强扯起唇角朝他笑了笑,等待他的下文。
“既然大娘说了,那,你就去吧。”春生回她笑容,却是十分僵硬,温瑾这才发现,原来他笑起来竟然有酒窝。
她长舒一口气,头也不回地拔脚便走,再多看这少年一眼,自己的圣母心就会窜出来拖住自己的。
然而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一声“等等”。
温瑾脊背一僵,几乎条件反射般撒腿就要跑,他的话却留住了她。
“你钱,带够了吗?”
春生追上来,不带任何迟疑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铜板:“这是今日刚结的工钱,不多,你带着。”
见温瑾没有动作,他左手在衣摆上擦了擦,轻轻牵了牵温瑾袖角,示意她抬手。
温瑾呼吸一滞,摆了摆手躲开他的目光,心里五味陈杂,几息后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娘给的钱够了。”
“你拿着,可以买点想吃的糕点,女孩子不都喜欢甜食吗。”春生不由分说将钱塞进温瑾手里,犹自低垂着眼眸,催她离开。
风携着潮湿的水气卷起温瑾的衣角,仿佛在催她离开。
她机械地捏紧手里的铜钱,未曾分给他半分视线,转身离去,每一步都好似在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行走。
她不敢打开思维情感的阀门,一打开,内疚感就会瞬间拖住她,她就走不了了。
她的脚步迟缓,似乎在迟疑,在犹豫。
终于,温瑾忍不住回头了,少年还站在那里,看见她转身,双眸蓦地迸发出光彩,继而又渐渐黯淡,最后,他朝她笑了笑。
温瑾不动神色地转身,步伐快了起来,看在春生眼里,便是终于坚定地要离开了,然而她心里却连连暗叫不妙。
她已经走出很远,一直柔和的风忽然转大,路边的树枝被风吹得咔嚓作响,隆隆的雷声从远处的天边辗过来,天色被黑沉沉的乌云压成暗色。
街上的小摊贩们纷纷支起了伞布,赶路的行人们加快了自己的步伐,站在家门口的妇人呼唤着犹自在街上追逐玩耍的孩童......人声闹语随着大雨倾倒而下。
而她要离开的决心,终于伴随着落下的第一滴豆大的雨水消失殆尽,雨水打在脸上,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却是,那孩子是不是还在露天环境下砌墙,已经没有家人喊他回家了。
他才十六岁,他没有家人,他因为赎自己欠了一屁股债,他成日的起早贪黑挣钱还债......而自己,还偷了他的钱......
温瑾重重拍了一下自己额头,长叹一声,她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罢了罢了,还是回去吧,至少帮春生把那些钱还上,自己也就不欠他什么了。
刚到何大娘家门口便迎面撞上了一脸焦急的何大娘,她身侧是一个黑脸大汉,身后是一众拿着家伙的小伙。
温瑾顿时后悔不迭,这摆明是要去逮自己吧,早知道就跑路了,她这该死的圣母心啊。
她心里一边暗叫不妙,一边笑嘻嘻迎上去,解释自己因为低血糖严重故而吃了家里的糖,想着去买点补上,所以去找了春生拿钱。
她说着还把自己买的一包饴糖拿了出来,谢天谢地,她回家路上正巧看到有卖糖的。
何大娘将信将疑,她身侧的中年大汉却是先开口,让大家伙都散了,想来这大汉应当是大娘丈夫了。
为表忠心,温瑾主动请缨帮何大娘准备晚饭。
讨人欢心于她而言并非什么难事,不一会儿,两人在厨房里便是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谈及春生是个结巴时,何大娘登时失笑,又被油烟呛了一下,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他哪里是结巴啊,读书人,口齿可伶俐着呢,就是看到你才结巴。”
温瑾不知作何回答,只听何大娘一面感慨,一面笑语,“阿瑾啊,这孩子当真是喜欢你的。”
——
春生在大家都用完饭之后才姗姗回来,整个人面色灰败,颓靡不堪,何大娘唤他几声,他也毫无反应。
温瑾背着手慢悠悠踱步到他的视野中,少年眼前一亮,脸上顿时涌上血色。
温瑾挑了挑眉:“快吃饭吧,吃完饭有话和你说。”
春生自无他言,脸上难掩喜色,哪里还见半分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乖乖地吃完饭,然后跟着温瑾进了房间。
方一进门,温瑾便把门合上了,春生有些局促地站在房间正中,看着温瑾坐上床,他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没办法,房间里面陈设简单,除了床能坐人外,就只有一张早上何大娘为了方便照顾温瑾临时搬来的凳子,温瑾想着把凳子让给春生,自己就坐上了床,结果他却呆在那里。
“你坐。”
“哎,好。”春生有些手脚慌乱地在凳子上坐好,视线定在脚前的一片空地上,原本白净的脸被血色涨地通红。
怎么看都是个孩子,但他俩居然在谈婚论嫁,温瑾怎么想都觉得荒诞。
她索性开门见山:“春生,我不能嫁给你,但你赎我的钱我会还上的。”
春生一听,顿时慌了,他懊恼于自己的行为竟给了她挟恩图报的错觉。
“不,温姑娘,你,你不必......我,我只是不忍姑娘流落于市井才带姑娘回来的,并未有半分让姑娘以身相许的意思。”
“至于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我孑然一身,也无甚使钱的地方,能把那点钱物拿来救姑娘于危难,也是发挥了它不多的价值。”
温瑾一时瞠目,他果然不结巴,而且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衬的自己满口大白话好似一个文盲。
不过也算是把话说开了,只要这孩子不死心眼非要娶自己,旁人也没法硬按着他俩洞房。
她微微侧目再度打量一番春生,他坐地很端正,虽然卷着裤腿,鞋子上还沾着泥,但并不妨碍他单薄的体格透出的清秀书卷气。
似乎察觉到温瑾的目光,他把脚缩了缩,脸上尽是局促窘迫,他至少应该把鞋子上的泥刮一刮再随她进房的。
温瑾把视线从他单薄的骨架上挪开,不经意地开口道:“我准备跟着大娘去刺史府洗衣服,大娘说工钱不低,你可以不用这样累.....”
“不行。”春生陡然开口打断温瑾的言语,温瑾望向他,他才察觉到自己失态,“你,你,洗衣,很伤手,而且对手腕,胳膊都不好,成日里弯腰坐着,腰痛脖颈也痛,你受不住的。”
他结结巴巴地说完,抬眸看向温瑾,浸着水色的眸子在烛火映衬下颇有几分可怜。
温瑾对上他小狗一般湿漉漉的目光,眉心跳了一下,别开视线:“那有什么受不了的,大娘都做得,我有什么做不了的,我自己在家里也洗衣服的......”虽然只手洗过袜子和内衣内裤。
“好了好了,不商量这个了,就这样定了。”她急匆匆地说完,便起身拉开了门,晚风一吹脸上的薄热才散去。
回首看向春生,微微侧了侧脑袋示意只有一张床:“所以今晚怎么睡呢?”
春生连忙起身:“我去和小虎睡。”
小虎是何大娘的儿子,他俩睡再合适不过了,温瑾点点头,对他的自觉很是满意。
她笑着开口道:“我今年正好二十,比你大概大了不少,我们可以以姐弟相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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