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第七日,尚书府的梧桐叶在细雨中落尽。苏子昂握着银簪,看着安神汤表面浮起的墨色絮状物 —— 银簪头已完全变黑,与三日前在万花楼测出的噬心粉反应如出一辙。她望着窗外被雨水打歪的秋海棠,想起萧明昭在寒潭边说的话:"三皇子的毒,早该清了。"
案头的《大胤律例》摊开在 "谋逆篇",朱笔圈出的 "焚**者斩" 字迹被水汽洇开,像道正在流脓的伤口。苏子昂摸了摸腰间空荡的玉韘 —— 自寒潭归来,萧明昭便以 "暂存宗正寺" 为由收走信物,却在护腕内侧多刻了道凤凰尾羽,与她素纱中单的针脚严丝合缝。
"大人,三皇子的幕僚求见。" 书童的通报打断思绪,少年袖口沾着的金粉让她瞳孔骤缩 —— 那是北狄金缕胭脂的残迹。她迅速将银簪藏入袖中,指尖按动鎏金护甲的机关,袖箭滑入掌心:"请至花厅,本官片刻即到。"
绕过九曲桥时,苏子昂听见假山后传来低语:"尚书大人的安神汤,该换新药引了。" 是三皇子身边的谋士陈先生,嗓音像浸了毒的丝帛。她忽然想起胭脂血案中死者胃里的朱砂粉,与这人口中 "新药引" 的发音暗合,机关鸟的齿轮在袖中悄然转动,将对话刻入记忆芯片。
花厅的紫檀屏风后,陈先生捧着青瓷茶盏,目光扫过她未及描眉的额角:"苏尚书近日气色不佳,可是被秋狝的刺客惊了魂?" 茶盏搁在案上的力道重了三分,釉面映出她耳后若隐若现的朱砂痣。
"不过是旧疾复发。" 苏子昂坐下时故意露出半截素纱中单,"陈先生深夜造访,可是为了《璇玑图》残页?" 指尖划过桌面,用摩斯密码敲出 "寒潭" 二字 —— 这是与萧明昭约定的危险信号,机关鸟此刻应已飞往摘星阁。
陈先生的眼皮跳了跳,袖中突然滑出半幅画卷:"三皇子听闻尚书在翰林院修复古籍,特命在下送来《贞观政要》抄本......" 展开的刹那,画中魏征的朱砂官印竟在雨中泛着荧光,正是北狄 "噬心粉" 的特性。
苏子昂的袖箭几乎要脱手而出,却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玄甲卫特有的三长两短暗号响起,指尖一转,袖箭改道射向房梁,惊落的灰尘恰好迷了陈先生的眼。
"长公主到 ——"
通报声中,萧明昭的玄色披风扫过门槛,玄铁鞭上的凤凰流苏滴着雨水。她的重瞳在看见苏子昂耳后朱砂痣时微颤,却转身对陈先生笑道:"深夜拜会官员,陈先生这是要坐实 ' 私通外臣 ' 的罪名?"
陈先生的茶盏 "当啷" 落地,釉片划伤手指的血珠,竟与苏子昂在寒潭咳出的同样泛金。萧明昭的重瞳泛起冷光,忽然伸手扣住苏子昂的手腕,脉搏跳动间,她看见对方袖中藏着的银簪 —— 簪头的黑斑,正是三皇子秘制毒药的标志。
"苏尚书染了风寒,不宜待客。" 萧明昭拽着她走向后院,玄铁鞭挥出时,陈先生的衣摆已被划破三寸,"明日卯初,随本公主面圣。"
夜雨在子时骤然变大,苏子昂站在书房中央,望着案头七叠账册。每本封皮的朱雀纹都被做了暗记,对应着胭脂血案中七名死者的官印编号。她摸出从陈先生处顺来的金粉,撒在烛火上,绿色火焰腾起的瞬间,账册内页浮现出北狄文写成的军饷清单。
"原来如此。" 她轻笑,指尖抚过账册边缘的锯齿 —— 这是三皇子用来伪造 "阴阳户簿" 的关键,每本账册都藏着夹层,正面是大胤官文,背面却是北狄密约。而她要做的,是让这些罪证在世人眼前,以最 "合理" 的方式消失。
取出从工部顺来的硝石与硫磺,苏子昂在铜盆里调出糊状药剂。这是现代化学课上学过的磷粉混合物,遇热即燃,却会留下类似雷击的蓝色痕迹。她将药剂涂在账册夹层,又在房梁上悬了浸过松脂的棉线,机关鸟的齿轮被改装成定时装置,卯初时分便会割断棉线。
窗外传来衔霜的低啸,是萧明昭的暗号。苏子昂摸了摸左耳垂的朱砂痣,那里还留着对方昨夜拽她时的指痕。她知道,长公主此刻正在观星台观测天象,而她即将制造的 "天火焚书",正是应和钦天监新报的 "荧惑守心" 异象。
"轰 ——"
卯初的钟声响起时,棉线应声而断。松脂火团砸在账册上,磷粉瞬间爆燃,蓝色火焰顺着硝石轨迹蔓延,在墙面投射出凤凰展翅的光影。苏子昂退到门口,看着自己亲手写下的 "反诗" 残页卷入火舌 —— 那是用北狄文写的《凰星赋》,字里行间藏着三皇子私通敌国的证据。
朱雀大街的更夫敲响梆子时,尚书府已被火光映成赤色。萧明昭率玄甲卫闯入时,正看见苏子昂站在火场中央,素纱中单被火光照得透亮,"宁鸣而死" 的字迹在后背投下血色剪影。她的重瞳突然刺痛,看见无数个平行时空里,苏子昂都在重复这场焚烧,却唯有此刻,眼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
"苏尚书!" 萧明昭的玄铁鞭扫开坠落的房梁,拽住她滚烫的手腕,"你疯了?!"
苏子昂抬头,望着对方眼中倒映的火光:"长公主可曾见过,凤凰涅槃时的火光?" 她将烧剩的玉韘塞进对方掌心,夹层中未及烧毁的遗诏残页,正与玄铁鞭的螭纹发出共鸣,"三皇子的阴阳户簿,都在这火里。"
玄甲卫扑灭余火时,天已微明。萧明昭蹲在灰烬中,翻出半片烧糊的诗稿,上面用金粉写着:"重瞳映凰影,双生破苍垠。" 她忽然想起寒潭底的先帝预言,想起苏子昂坠湖时露出的素纱中单,指尖抚过残页上的焦痕,竟与自己护腕内侧的字一模一样。
"公主,宗正寺的人到了。" 亲卫的通报打断思绪,萧明昭起身时,看见苏子昂正望着焦黑的房梁出神 —— 那里用炭笔描着北斗七星,勺柄直指摘星阁方向,正是她们初次密谈的方位。
"苏尚书纵火焚书,该当何罪?" 宗正寺卿的话里带着得意,却在看见萧明昭手中的残页时变了脸色,"这、这是反诗......"
"错了。" 萧明昭忽然轻笑,重瞳扫过众人,"这是先帝遗诏的残篇。" 她将残页高举过顶,火光在重瞳中流转,竟让在场众人看见幻象:凤凰与重瞳星交相辉映,山河棋局在脚下展开,"苏尚书以火祭天,正是应了 ' 荧惑守心,凰星归位 ' 的天象。"
苏子昂望着萧明昭眼中的金芒,忽然明白,所谓 "穿越者先知视角",不过是长公主用重瞳编织的预言。她故意暴露的现代化学知识,她精心设计的天火异象,都在萧明昭的算盘中 —— 这场焚烧,既是毁灭罪证,更是向天下宣告,双生凤凰已做好破局的准备。
"随本公主进宫。" 萧明昭拽住她的手,掌心的薄茧磨着她的指腹,"皇帝要的 ' 反诗 ',我们便给他反诗 ——" 低头时,声音轻得只有两人听见,"但在金殿之上,你只需记住,我眼中的你,从来不是棋子。"
金銮殿的晨光透过九旒冕,皇帝的身影在龙椅上显得格外渺小。苏子昂望着台阶下三皇子铁青的脸,想起昨夜在火场看见的场景:萧明昭的玄铁鞭劈开暗格,取出她藏在最深处的母亲遗物 —— 绣着 "不默而生" 的素纱中单,如今正贴在她胸前,被火光烙成永恒的印记。
"苏爱卿,你可知罪?" 皇帝的话带着颤音,显然被昨夜的天象惊了魂。
苏子昂跪下时,故意露出颈间未及愈合的寒潭划伤:"臣罪在,未能护好先帝遗诏。" 她抬头望向萧明昭,重瞳中倒映的自己,此刻没有戴螺子黛,没有点铅粉,左耳垂的三点朱砂痣在晨光中格外鲜明,"但臣更罪在,未能早些明白,双帝制的真意,从来不是帝与公主的博弈,而是 ——"
"而是凰星与重瞳的共生。" 萧明昭接过话头,玄铁鞭重重敲击地面,惊起殿角铜铃,"陛下可记得,先帝临终前说过 ' 双生现,山河定 '?苏尚书左耳垂的三点朱砂痣,正是北斗天枢的显化,而臣的重瞳......" 她忽然指向殿外,朝阳恰好穿透云层,在苏子昂发间镀上金边,"看见的从来不是虚妄,而是天命。"
三皇子忽然暴起,袖中短刀直取苏子昂面门。萧明昭的玄铁鞭应声挥出,却见苏子昂不躲不闪,指尖按动鎏金护甲的机关 —— 袖箭破袖而出,精准钉住短刀上的北狄狼首纹。鲜血从她掌心溢出,这枚袖箭的尾羽上,刻着萧明昭亲自设计的防滑纹路,三个月前她在摘星阁调试机关时,曾因这道纹路划破手指,血珠滴在萧明昭的护腕上,成了如今的凤凰图腾。
"拿下!" 萧明昭的喝令让玄甲卫应声而动,她转身时,看见苏子昂正望着自己滴血的掌心轻笑,眼中没有恐惧,只有释然。那些藏在袖口的鱼鳔胶残痕、每日五更起床敷的草药面膜、为掩盖女音而刻意压低的声线,此刻都在火光与鲜血中,化作破茧的蝶。
金殿之外,朱雀大街的百姓正仰头望着天空。不知何时,七只机关鸟排成北斗阵飞过,每只鸟翼上都缀着金箔,在阳光下拼出 "双生共辉" 的字样。苏子昂摸着腰间空了的玉韘位置,忽然想起萧明昭在寒潭边说的话:"你的穿越,是为了让我知道,这盘棋,我们可以一起重下。"
暮色中的尚书府废墟里,萧明昭蹲下身,捡起半片烧剩的素纱中单。"不默而生" 的 "生" 字虽已焦黑,针脚却依然清晰。她忽然轻笑,将残片收入袖中 —— 这里面藏着苏子昂的体温,藏着她们共坠寒潭的记忆,藏着比任何遗诏都更珍贵的东西。
"在想什么?" 苏子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她卸去了所有伪装,螺子黛的眉形被雨水冲净,露出女子本应的柔眉,耳后的朱砂痣在暮色中像三颗红莓。
萧明昭转身,重瞳中倒映着她从未见过的真实模样:不再是那个用薄荷膏骗过重瞳的尚书郎,不再是藏起女儿身的棋子,而是真正的苏子昂,苏氏双生女,凰星现世的执棋者。
"在想," 她忽然伸手,指尖掠过对方唇畔的烟灰,"明日该让工部打副新的鎏金护甲了。" 掌心的凤凰纹贴上苏子昂的掌心,"这次,要刻上我们的星图。"
苏子昂望着她眼中流转的金芒,忽然明白,所谓 "金殿焚诗",焚毁的从来不是罪证或反诗,而是套在她们身上的层层枷锁。当第一颗星子亮起时,两人交叠的掌心跳动着同样的频率,像极了寒潭底玉韘与玄铁鞭的共振,像极了山河棋局上,两颗即将共执天下的棋子,终于落在了属于自己的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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