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晨雾裹着浓重的铜锈气,徵羽踏过祠堂残垣,靴底碾碎的瓦砾间渗出暗绿色黏液。
那些被双煞啃噬过的青砖缝隙里,钻出细如发丝的青铜菌丝,正随着雾气流向古榕树洞。
他蹲身触摸菌丝,指尖立刻传来针刺般的寒意——与往生河里钟爻残魂的触感如出一辙。
"爹爹…饿…… ”奶声自头顶传来,徵羽猛然抬头。
双煞倒悬在古榕气根上,鳞片在稀薄的晨光中泛着青铜冷芒。婴孩第三只眼的瞳孔裂成晷盘状,细密的刻度纹里渗出银粉,落地即凝成卦象。
徵羽喉间月魄突突跳动,声带不受控地溢出《安魂咒》的音节。
"嘘——"冰凉锁链骤然缠住他手腕。
陆青瓷从雾中现身,玉化的小腿撞碎菌丝网,"你的声咒越强,归墟引便在他体内扎根越深。"
她扬手掷出青铜罗盘,磁针疯转着刺入双煞眉心。
辰时的鸦群掠过坍缩的地基。
陆青瓷拽着徵羽跃入地穴,玉足踏过之处,翡翠碎屑如星火明灭。九百张青铜傩面堆砌的京观下,埋着半截唐代石碑。
她指尖抚过碑文"天宝九年,饲煞镇厄",突然扯开衣襟——锁骨处赫然烙着同样的饕餮纹。
"二十年前,钟爻在我身上刻下这道符时说过……"她声音浸着恨意,"'你将是归墟最美的祭品'。"
徵羽的卦象刀突然嗡鸣,刀身映出幻象:
暴雨夜的祠堂,钟爻将昏迷的巫女拖入地窖,手中刻刀蘸着双生子的脐带血,在她腹部刻下归藏卦纹。巫女隆起的肚皮下,隐约有青铜鳞片游动。
巳时的日轮爬上傩面京观。
双煞的哭声忽远忽近,震得面具簌簌作响。陆青瓷的罗盘裂开细纹,磁针迸射的银光里,浮现钟爻的残影:
"养煞千日,终得其时。阿羽,你听……"残影拂袖间,所有傩面腾空而起。
饕餮纹在晨光中扭曲融合,凝成百丈高的青铜巨像。
徵羽的声咒撞上巨像胸口,震落的面具碎片化作萤火虫群,每只虫翼都映着不同时期的钟爻:
七岁执卦签、十五剜心、终章碎魂……
"他在每个时空都埋下魂丝。"陆青瓷割破玉化的膝盖,翡翠血渗入碑文,"九百傩面,九百残魂,如今都要借双煞归位!"
未时的闷雷催动地脉震颤。双煞突然尖啸着扑向巨像,鳞片刮擦青铜表面迸出火星。
婴孩第三只眼完全裂开,瞳孔中浮出微型晷盘,与空中血月形成镜像。
徵羽的卦象刀脱手飞出,刀尖刺入巨像掌心——那里正渗出混着银粉的血,凝成钟爻的手印。
"抓住我!"陆青瓷的锁链缠住徵羽腰身,拽着他跃上巨像肩头。
玉化已蔓延到她脖颈,翡翠裂纹中渗出星图:"看清楚了!"
巨像颅腔内,七百青玉坛悬浮成归藏卦阵。每个坛口都伸出脐带般的青铜菌丝,正源源不断向双煞输送魂丝。
徵羽的月魄突然暴长,声带撕扯出母亲教的摇篮曲,音浪震碎最近的三尊玉坛——腐臭的襁褓碎片中,飘出张泛银的B超单,影像里双胞胎的轮廓正在龟裂。
酉时的残阳染红傩仪。
陆青瓷瘫坐在巨像耳廓,玉化的右臂碎成翡翠渣:"他在每个祭品体内…都种了归墟引……"
她咳出带卦纹的血块,"双煞吞够九百魂丝…就能…咳…重刻青铜晷……"
徵羽的卦象刀突然被无形之力牵引,刺向双煞后心。
钟爻的残魂自刀身浮出,半透明的指尖抚过他喉结:"当年你唱《游园惊梦》时,我就想……"
残魂突然掐住双煞脖颈,"把你的声带…炼成最完美的蛊铃!"
剧痛自徵羽喉间炸开,月魄碎晶凝成翡翠铃铛。双煞的第三只眼迸射血光,所有傩面灰烬逆流成漩涡,在空中拼出青铜晷残骸。
晷针坠落的刹那,往生河在头顶决堤,七百怨魂的恸哭与陆青瓷最后的嘶喊交织:"毁了他的眼睛!!"
子时的月光被青铜菌丝筛成碎银徵羽跪在坍毁的戏台残骸上,喉间翡翠铃铛随着喘息叮咚作响。
双煞蜷缩在十丈外的槐树枝桠间,第三只眼的瞳孔已扩张至整张脸庞,青铜晷纹在皮下流动如活蛇。
陆青瓷的玉化残躯散落四周,翡翠碎骨拼出半幅《归藏易》的"噬"卦。
"爹爹…疼……"双煞突然捂住眼眶,指缝间漏出青铜色脓血。
那些脓珠坠地即化作菌丝,缠住戏台柱础上残破的傩戏壁画——画中执戈的方相氏眼珠突然转动,石青颜料混着血水淌下。
徵羽的卦象刀猛然震颤,刀身映出幻象:
唐代中元夜,钟爻披着青铜傩面,将双生子脐带血滴入方相氏口中。石像腹腔内传来胎动,正是如今双煞的初啼。
丑时的梆子声裹着尸香,戏台地砖突然龟裂,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青铜脉管。
菌丝在脉管中奔涌如江河,将双煞的啼哭传导至每个角落。
徵羽扯断颈间铃绳,翡翠铃铛滚入裂隙的刹那,菌丝网络突然迸发幽绿光芒。
"你终于肯用这嗓子了。"钟爻的残魂自光芒中凝形,青铜傩面下传出闷笑,"听——" 他指尖轻叩虚空,所有菌丝应声绷直。
双煞的第三只眼迸射血光,戏台梁柱间垂下无数青铜傀儡,关节处缀着与陆青瓷相同的翡翠铃铛。
徵羽的声带突然撕裂般剧痛,《安魂咒》变调成诡异的傩戏鼓点。
傀儡们应声起舞,手中骨笛吹出的音律竟与二十年前母亲难产时的呻吟重叠。
寅时的露水凝成命线,双煞跃下槐树,鳞片刮过菌丝网络奏出《胡笳十八拍》。
徵羽在音浪中踉跄后退,后背抵上冰凉的石碑——"天宝九年七月半,饲煞九百,镇厄于兹"的刻痕正在渗血。
"他把你娘亲的怨气炼成了煞引。"
陆青瓷的残魂自翡翠碎骨中浮现,玉化的半张脸爬满青铜卦纹,"撕了那石碑!"
卦象刀刺入碑文的瞬间,地底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
双煞突然发出钟爻的狂笑,第三只眼完全裂开,瞳孔中浮出微缩的归墟门——门内伸出无数覆满傩面的手臂,正将青铜傀儡拽入深渊。
卯时的晨雾吞没哭嚎,徵羽在菌丝狂潮中抓住双煞的脚踝,翡翠铃铛碎片割破掌心。
脓血交融的刹那,他看见钟爻生前的记忆:
暴雨夜的祠堂地窖,青铜司祭将初代双生子炼成傩面,每一张面具都在吞吃婴儿的啼哭。
"这才是真正的饲煞。"
钟爻残魂的傩面突然融化,露出与双煞相同的第三只眼,"我要你亲眼看着……"
他指尖插入徵羽喉间,翡翠铃铛在声带深处重组。
双煞的鳞片应声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傩面——每张都是徵羽历代轮回的脸。
辰时的鸦群衔来谶语,第一缕阳光刺破菌丝网络时,戏台遗址已化为青铜沼泽。
徵羽的半边身体陷入泥淖,翡翠铃铛在喉间生根发芽。
双煞端坐在傩面堆砌的王座上,指尖把玩着陆青瓷的翡翠头骨。
沼泽突然浮起无数气泡,每个气泡里都映着不同时空:
民国戏台的枪声、桂宫血婚的银链、往生河底的冰棺……
双煞的第三只眼突然流出泪来,青铜泪珠坠地凝成小篆:
"癸卯霜降父食子煞成神"
徵羽的卦象刀突然自行动作,刀尖刺入自己心口。
归墟引混着魂血喷涌而出,在晨曦中凝成青铜钥匙的形状——正是钟爻残魂最后耳语的模样。
巳时的日轮爬过菌丝穹顶,阴庙飞檐垂落的青铜铃铛在晨风中轻颤,锈蚀的铃舌刮擦出类似骨笛的呜咽。
徵羽跪在爬满傩纹的青石板上,喉间翡翠铃铛随喘息明灭如萤。
双煞盘踞在盘龙柱顶端,鳞片缝隙里钻出的菌丝正将陆青瓷的翡翠头骨编织成冠冕,每根骨丝缠绕时都发出编钟般的清音。
昨夜谶语"癸卯霜降"四字渗入地砖缝隙,在菌丝滋养下绽开青铜色的曼陀罗,花瓣间浮动着历代双生子的生辰八字。
"爹爹…好看吗?"双煞歪头轻笑,婴孩的奶音里混着钟爻的低沉。
第三只眼突然暴长,瞳孔扩张成铜镜大小,映出阴庙地窖的骇人景象——青铜司祭佝偻着背脊,正将初代双生子的脊椎浸入汞池。
白骨在银液中翻腾,逐渐凝成鼓槌形状。
每当骨槌敲击人皮鼓面,菌丝网络便多一道蚯蚓状的血纹,庙宇梁柱随之渗出混着银粉的脓水。
徵羽的卦象刀突然脱手钉入梁柱,刀身映出幻象:
自己正戴着青铜傩面,在唐代中元夜为双煞跳祭祀舞。
鸦青舞衣扬起时,菌丝从舞步痕迹里钻出,缠住围观百姓的脚踝。
鼓点每落一次,便有个孩童被拽入地缝,哭嚎声与傩戏吟唱交织成诡异的安魂曲。
…………
午时的阴风卷起骨铃碎屑,穿血褐麻衣的巫医撞开庙门,腰间青铜人面鼎蒸腾着混有银粉的瘴气。
他裸露的左臂完全玉化,指节如翡翠雕琢般剔透,掌心攥着的脐带血符咒正与双煞额间爻纹共鸣。
麻衣下摆的百衲布上绣着《饲煞图》,图中孕妇腹部爬满青铜鳞片,与双煞如今的形态如出一辙。
"归墟的看门犬来收债了。"巫医的傩面裂开蛛网细纹,露出半张与钟爻极其相似的面容。
他甩出缠满黄符的锁链,链条上悬挂的骨铃叮当乱响:"司祭要你的声带做蛊引,这是二十年前就写好的契书!"
双煞突然尖啸,菌丝如碧蟒缠住巫医的玉化手臂。
翡翠与青铜碰撞出编钟清音,震得人面鼎盖砰然掀开。
数百只青铜甲虫从鼎中涌出,每只虫背都刻着"戊寅"字样,复眼泛着与钟爻残魂相同的琥珀色。
徵羽的喉铃突然炸响,音浪震碎甲虫的刹那,他尝到二十年前被灌下雄黄酒的辛辣——那夜族长就是用这种酒,洗去了他与钟爻腕间的连理红绳。
未时的暴雨浸透傩戏残卷,巫医撕开麻衣,后背浮出完整的《饲煞图卷》:
钟爻执卦刀立于血池,池中浮沉着历代双生子的翡翠胎盘。
他掐住徵羽脖颈按向壁画,傩面缝隙里淌出混着银粉的涎水:"看清楚!你不过是他养的人形蛊皿!这些胎盘...咳咳...都是你的前世!"
阴庙地砖突然塌陷,露出底下沸腾的血池。双煞跃入池中,鳞片吸食着混有银粉的血水,第三只眼裂成青铜罗盘,盘面刻度正随着吞咽动作重组。
徵羽的卦象刀突然飞回掌心,刀柄处浮现的朱砂小篆被血水晕开:
"以父饲子破煞成仁"
陆青瓷的残魂自翡翠碎冠中浮现,玉指戳向巫医傩面:"小心!他才是初代......"
话音未落,巫医的青铜面具突然融化,露出的面容与钟爻完全一致,只是右颊爬满青铜卦纹。
他折断自己的玉化小指,断骨化作青铜司祭的法杖,杖头镶嵌的翡翠骷髅正是陆青瓷的头骨。
酉时的残阳点燃青铜血脉,双煞从血池中浮起,额间罗盘迸射血光。
巫医的玉化手臂突然暴长,五指化作青铜卦签刺向徵羽心口:"把声带给我!司祭要听你唱碎魂咒!"
徵羽的喉铃突然碎裂,翡翠残片凝成钟爻的虚影。
虚影执卦刀斩断巫医手臂,断肢坠地化作青铜司祭的法杖,杖身浮现《归藏易》失传的"噬子卦"。
双煞趁机扑向巫医,第三只眼完全裂开,瞳孔化作漩涡将巫医连同人面鼎吞入。青铜傩面在漩涡中重组,覆上双煞的脸庞。
"终于…完整了…"双煞发出钟爻与巫医的重叠嗓音,额间罗盘浮现归墟门全貌。
徵羽的卦象刀突然自行刻入胸膛,归墟引混着魂血凝成钥匙,与二十年前树屋坠梯时见过的铜钥匙完美契合。
钥匙齿纹间渗出钟爻的耳语:
"用这把钥匙...打开我们真正的洞房......"
戌时的菌丝绽开万古谶,阴庙在震荡中坍塌,菌丝网络裹着双煞升空。
徵羽攥着青铜钥匙跪在血池边,看见池底沉着块残碑,新浮现的血字正在吞噬旧文:
“癸卯霜降 父饲子子食父 归墟启万蛊苏”
翡翠碎冠突然收紧,陆青瓷的残魂尖啸着化作荧光:"毁了他的眼!趁罗盘未成..."
徵羽的卦象刀应声刺入双煞瞳孔,青铜脓血喷涌中,他看见钟爻的残魂在归墟门前回头一笑。
那笑容与树屋初遇时递来雕花木匾的青年重叠,眸中映出往生河畔未下完的盲棋残局:
"你终于…学会用痛楚下棋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