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比前几日更浓了,浓得钻进李秀英的牙缝里,和口腔溃烂的痛感缠在一起。她侧躺着,脸颊贴在冰凉的枕头上,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 只要气流稍大,牙龈就会渗出血丝,混着嘴角的溃疡,疼得眼泪顺着眼角往枕套里钻。护士刚给她打完升白针,旁边的监护仪 “滴滴” 地响着,每一声都像在数着她所剩无几的时间。
“英英,张嘴,喝口米汤。”
母亲端着个缺了口的白瓷小碗凑过来,汤匙里的米汤熬得稠稠的,冒着温吞的热气。这碗是母亲从家里带来的,边缘的缺口是去年李秀英化疗时手滑摔的,母亲一直没舍得扔。李秀英试着张开嘴,刚碰到汤匙边缘,口腔里的伤口就像被撒了把盐,她猛地偏头,米汤洒在枕套上,晕开一小片黄澄澄的湿痕。
“对不起……”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母亲却赶紧放下碗,用温毛巾轻轻擦她的嘴角,手背上的老茧蹭过她的脸颊,带着熟悉的暖意:“不怪你,是娘太急了。医生说你凝血功能差,口腔溃疡得养,咱们慢慢来。”
正说着,病房门被推开,父亲□□走了进来。他穿着笔挺的夹克,手里拎着个包装精致的果篮,却没敢靠近病床,只站在三步外搓着手,口袋里露出半截皱巴巴的化验单 —— 是前几天母亲偷偷去做的配型报告。“配型结果出来了?” 他问,眼神飘向窗外,不敢看李秀英的脸。
母亲的手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医生说我和你年纪都大了,捐骨髓风险太高。小宝呢?他的结果怎么样?”
父亲的脸僵了僵,下意识摸了摸夹克内侧 —— 那里别着张小宝的一寸照,是去年小宝升学时拍的。“小宝…… 他学校有交换生项目,昨天已经飞国外了。”
“你说什么?!” 母亲猛地站起来,声音陡然拔高,伸手就去扯父亲的夹克,“我上周还跟他说好,今天去医院做高分辨配型!你怎么敢让他走?□□,那是你女儿!是快没命的女儿啊!”
照片从夹克内侧掉出来,落在地上,小宝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父亲慌了,赶紧弯腰去捡,动作间竟忘了反驳。李秀英躺在病床上,看着父亲慌乱的背影,心脏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 原来他不是完全冷血,只是在 “儿子的前途” 和 “女儿的命” 之间,选得毫不犹豫。
“你喊什么?” 父亲捡起照片,揣回怀里,语气又硬了起来,“小宝是李家的根!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李家怎么办?英英这病本来就难治,就算配型成功,后续还有排异风险……”
“所以你就放弃她了?” 母亲的声音发颤,眼泪掉下来,砸在父亲的夹克上,“我跟你二十年,没名没分,把英英养这么大,你现在为了小宝,连她的命都不管了?”
父亲皱着眉,转身要走:“医生不是说还能等中华骨髓库吗?说不定能等到合适的。我公司还有事,先走了。”
他刚走到门口,母亲突然冲上去,抓住他的胳膊,狠狠推了他一把:“□□!你这个没良心的!英英躺在这儿快死了,你还想着公司!你对得起我们娘俩吗?”
父亲被推得一个趔趄,恼羞成怒地挥开她的手,却在看到母亲通红的眼睛时,动作顿了半秒:“你疯了?”
母亲却像没听见,又扑上去厮打他,指甲划过他的脸颊,头发乱了,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掉,哪里还有平时的温顺模样。李秀英躺在病床上,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想喊 “妈”,想让她别激动,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微弱的 “嗬嗬” 声,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监护仪的 “滴滴” 声也变得遥远 —— 恍惚间,她好像摸到母亲袖口沾着点什么,粗粝的、带着点药味的颗粒,像极了异世那碗药汁里的草药渣。
再次睁开眼时,鼻尖萦绕的不是消毒水味,而是熟悉的草药香混着米粥的甜香。
“林珏,醒了?粥刚熬好,放温了正好喝。”
孟贞姬坐在炕边,手里端着个缺了口的白瓷碗 —— 碗沿的缺口和现实里母亲那个一模一样,碗里的小米粥熬得软糯,上面还撒了点切碎的青菜。景林珏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的力气比上次足了些,她撑起身子,靠在软枕上,看着孟贞姬的脸,眼眶突然红了。
这不是梦。
孟贞姬喂粥时,她注意到母亲的手指上沾着点青蓝色的染料,指尖还捏着半块破碎的玉佩,玉面上刻着个模糊的 “孟” 字。“娘,这玉佩……” 景林珏轻声问。
孟贞姬愣了愣,把玉佩放在她掌心,玉佩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这是你外公给我的嫁妆,当年柔然部叛乱,你外公满门抄斩,我只来得及抢出这半块。” 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摩挲着玉佩的裂痕,“你四岁那年,我得知消息后一下子病倒了,府里的事没人管,你爹就让你崔姨娘暂管内宅。后来平叛时,崔姨娘的父亲崔佛奴为了救你爹,被叛军砍断了一只手臂,你爹念及恩情,就没再收回管家权,这一管,就是四年。”
景林珏攥紧玉佩,指腹蹭过裂痕 —— 原来母亲的 “无依无靠”,是连娘家的念想都只剩半块碎玉。她又问:“娘,我爹是折冲将军,常年在军营,那崔姨娘…… 她靠什么管着府里的人?”
孟贞姬舀粥的手顿了顿,看向炕边的针线筐 —— 里面放着几块不同花色的布料,有华贵的云锦,也有普通的粗布。“府里的婆子媳妇,大多是崔佛奴旧部的家眷,崔姨娘靠着这点情分,又生了定国,自然有人帮她说话。” 她说着,拿起一块青布,“你上次生病,就是定国在院子里摔了,崔姨娘一口咬定是你推的,府里的人没人敢替咱们说话。”
景林珏看着那堆布料,突然坐直身子:“娘,我想学认布料。”
孟贞姬愣住了:“你一个小姑娘家,学这个做什么?”
“我想知道哪些布料金贵,哪些耐穿。” 景林珏拿起那块青布,指尖摸着布纹,“以后娘做衣服,我帮娘选布料;要是崔姨娘再拿‘管家权’说事儿,我也能知道她是不是偷偷用了府里的好料子,占了咱们的份例。”
孟贞姬看着女儿认真的模样,她放下粥碗,摸了摸景林珏的头:“娘的林珏长大了。”
景林珏没说话,只是默默把半块玉佩放进贴身的衣袋里。她知道,认布料只是第一步 —— 她还要学认字,学大魏的规矩,学怎么分辨府里谁是真心、谁是崔令华的眼线。窗外的雪还在下,纸窗上印着雪花的影子,景林珏深吸一口气,鼻尖萦绕着草药香与米粥香,掌心还留着玉佩的凉意 —— 就像现实里母亲那只带着草药渣的手,时时刻刻提醒她,两个时空的守护,都不能停。
眩晕再次袭来时,景林珏下意识攥紧了衣袋里的玉佩。再次睁开眼,消毒水味重又包裹了她,母亲正趴在病床边哭,袖口的红绳同心结上,果然沾着点褐色的草药渣 —— 和异世陶碗里的药汁颜色,一模一样。
“妈,” 李秀英轻轻喊了一声,声音虽然弱,却很清晰,“别担心,我们等骨髓库的消息,也…… 也找机会,离开李家。”
母亲猛地抬起头,眼泪还挂在脸上,却用力点了点头:“好,娘听你的。”
李秀英闭上眼睛,掌心贴着母亲袖口的草药渣,心里忽然踏实了 —— 不管现实里的配型能不能等到,不管异世的宅斗有多难,她都有要守护的人,都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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