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院的炭盆添了新炭,暖意裹着淡淡的檀香漫在屋里。孟贞姬刚把叠好的账册放在炕桌一角,就见侍女进来回话:“夫人,将军回府了,已在前院卸甲。”
她指尖顿了顿,摸了摸鬓边的素银簪 —— 那是今早特意重新绾发时插上的,簪身磨得光滑,却透着孟家正妻的体面。“知道了,你去请将军过来,就说有事想跟他商议。”
景穆忠进来时,身上还带着军营的寒气。他刚在炕边坐下,孟贞姬就递过一盏温好的酪浆:“今早郑夫人来,提了魏王亲征柔然的事,说崔浩大人制定的‘分兵突袭’策,最怕粮草出岔子。”
景穆忠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眉头微蹙:“我在军营也听说了,旧贵族总以‘粮草未足’为由反对北伐,怕是想借这事拖慢汉制推行。” 他话锋一转,看向孟贞姬,“你身子刚好,就别操心这些朝堂事了。”
“正因为是朝堂事,我才要跟你说。” 孟贞姬把炕桌角的账册推过去,“这几年府里的事多亏令华打理,可如今魏王推行汉制,讲究尊卑有序,我这正妻总躲着内宅事,传出去怕是要让人说景家‘不尊礼法’。再说你即将随军出征,府里若乱了,也分你的心。”
景穆忠看着账册上 “嫡庶份例”“采买用度” 的字样,喉结动了动 —— 他不是没察觉崔令华克扣份例,只是念及崔佛奴断臂救他的恩情,一直没好开口。“这事…… 我先跟令华说一声,免得她觉得突兀。”
“不必了。” 孟贞姬抬声唤侍女,“去请崔姨娘过来,就说将军回府了,有府里的事要商议。”
没等多久,崔令华就来了。她穿着件水红色襦裙,头上的赤金钗晃得刺眼,进门时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手里攥着块帕子,像是早就知道要出事。
“将军,夫人。” 她福了福身,声音带着哽咽,“不知唤我来,有什么事?”
孟贞姬语气平和:“我身子好些了,想着内宅的事该自己打理了,以后就不劳烦妹妹了。”
这话刚落,崔令华就 “扑通” 一声跪坐在地,帕子捂着脸哭起来:“姐姐这话是嫌我做得不好?这四年我打理府里,不敢有半点懈怠,定国的衣裳、府里的采买,哪样不是我亲自盯着?我爹当年为了救将军,断了一只胳膊,如今我若是连这点管家权都没了,外人不说我‘仗权辱主’,我爹那边…… 怕是也会被旧贵族耻笑,说他救错了人啊!”
她哭着,指尖悄悄摸了摸袖口 —— 那里藏着今早娘家送来的纸条,上面写着 “旧贵族需景府采买账目,速寻机会递出”。她本想借着管家权,把景家的采买信息传给父亲,可现在……
景穆忠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又想起崔佛奴空荡荡的袖子,脸色难看起来:“令华也别太急,我……”
“爹爹。” 景林珏突然开口,她从孟贞姬身边站起来,手里攥着本《汉律辑要》—— 那是先生送她的,封皮都翻得发毛,“先生说,魏王推行汉制,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爹爹是将军,更该以身作则,若是连自家府里的规矩都乱了,旧贵族怕是要借这事说爹爹‘阳奉阴违’,到时候再进谗言,耽误了北伐怎么办?”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戳在景穆忠心上。他看着女儿手里的《汉律辑要》,又想起军营里旧贵族对 “汉制” 的敌意,突然明白了 —— 崔令华的管家权,早已不是 “后宅小事”,而是可能被人拿来做文章的把柄。
“令华,起来吧。” 景穆忠叹了口气,“内宅之事本就该归主母打理,是我念及旧情,才让你多管了几年。明日我亲自去你娘家,跟崔老将军说明缘由,不会让你受委屈。”
崔令华身子一僵,脸上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眼底的泪还没干,却透着股冷意,只是在景穆忠面前,又很快掩了下去。“既然将军这么说,妾…… 妾遵令。”
她起身时,指尖死死攥住头上的赤金钗,指甲几乎要嵌进钗柄里。走出正屋,冷风一吹,她立刻对贴身侍女压低声音:“快,去给我爹递信,就说景家收了管家权,咱们的路被断了 —— 让他赶紧想办法,别耽误了贵人的事。”
侍女点头跑开,崔令华望着疏影院的窗户,嘴角勾起一抹狠笑:孟贞姬,景林珏,你们等着。
屋里,孟贞姬摸着景林珏的头,眼里满是暖意:“我的珏儿长大了,懂得帮娘了。”
景林珏靠在母亲身边,手伸进衣襟里摸了摸那半块玉佩 —— 玉佩冰凉,边缘竟沾着一点干枯的艾草屑,是今早整理衣裳时沾上的。她突然想起现实里母亲袖口的同心结,想起那个凌晨跑出去买止疼药的背影,鼻尖一酸:“娘,我只是不想再让你受委屈。”
孟贞姬没察觉女儿的失神,自顾自说着:“这几年你姨娘掌管府上,多少账目上有些不干净。珏儿,你记住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事切莫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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